第五章

    七岁那年,何纪的父母因为出车祸双双身亡。

    从小少爷到可有可无的拖油瓶,只不过一夜之间。利益面前没有亲情,那时正逢股票高迭期,多少亲戚对他们家的财产虎视眈眈。后来何纪的舅舅接受了他父母的公司,为了防止舆论的发生,只好把何纪带在身边。

    人心的险恶是没办法藏住的。他舅舅不是一个有经商头脑的人,没一年公司就快不行了。那个男人整日缩在狭小的出租屋酗酒,喝醉了就往何纪身上打,酒醒了看见屋子里一片凌乱,就如同自己见不得光的人生,就又把窝囊气往何纪身上撒。

    那是何纪童年无法磨灭的地狱时期。

    年幼的他不懂人情世故利益至上,他只知道爸爸妈妈不在了,身边的叔叔阿姨一下子都不喜欢自己了。

    虽然舅舅把他带在身边,但是舅舅也不喜欢他。

    他只剩下他自己了。

    何纪从小就懂事,那时也一样。他平静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厌弃他,平静地接受那个男人醉酒后打过来的拳头,他没哭也没闹,他也觉得委屈,也觉得难过,但他不能哭。

    因为他只剩下自己了。

    他不知道希望何时来,也不知道未来他该如何,他只想好好睡一觉,醒过来时希望看见一切都变好。

    直到那一天。

    舅舅那天对他特别好,一整天都是。他陪何纪玩游戏,给何纪身上的伤口清理,给何纪道歉,说舅舅不是故意的。

    那天他被舅舅抱在怀里,舅舅在他小小的肩膀上流了很多眼泪。

    从父母过世之后这还是唯一一次身边的亲人给了他拥抱。他想哭,他对舅舅迟来的这份“爱”,珍之重之。

    现在有人愿意对他好,如果真的是这样,之前的所有他都可以不用去在意。

    他对舅舅说了好多好多,说他想爸爸妈妈,说他以后想成为和爸爸妈妈一样的人。

    明明说着说着他就哽咽了,但他太看重这份突然的好,一边哽咽一边笑着不停地说。

    男人也只是一直笑着看着他,时不时拍拍何纪的背。

    那天他被男人带去游乐园玩,吃了糖葫芦和棉花糖,男人像一个真正的亲人对待他。

    何纪好开心,那是他最开心的一天。

    晚上在出租屋里,男人拿了两颗药丸和一杯水让何纪吃药。

    他说那是感冒药,说小纪要吃了才能身体好。

    何纪几乎没迟疑地就将两颗药吞掉了,特别用力地咽下去。

    何纪的舅舅面对他坐着,挡住了昏暗的灯光,看不清表情。男人轻声说道:“小纪,没人要你了。舅舅要你,好不好?”

    何纪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眼底却湿了。

    那天晚上,男人开车说要带他去看萤火虫,何纪坐在后座,看着窗外从高楼大厦到深林荒山,从灯火通明到一片黑暗。

    眼皮越来越重,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舅舅要让自己吃药。

    他闭眼,蜷缩起小小的身子,陷入昏睡。

    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祈祷,醒来一切都会变好。

    再醒来时,他只看到火光满天。

    空气里全是焦臭,像有人往鼻腔里灌了汽油,胶着厚重,快要窒息。可他感觉身体靠在一个纤瘦的怀里,那人甚至在小距离地拖行着何纪。何纪想睁眼,眯了一条缝,看不清。

    好难受。

    好难受,好想哭。

    他终于忍不住落泪了。

    何纪双眼紧闭。为什么没有这样死掉?

    死掉就好了。

    我好痛苦。

    谁来救救我?

    把何纪抱在怀里的人忽然有些慌张,那人手忙脚乱地给何纪擦眼泪,迷迷糊糊间何纪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别哭……别哭啊…”“哭了要脱水的”

    “很疼吗,哥哥在这里,你不要怕…”

    何纪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

    漂亮的少年神情焦急,眼镜的左镜片已经碎裂,脸上和身上都是灰,白衬衫也是灰扑扑,好像坠落人世的天使。

    张越沉用手给何纪擦去眼泪,一边说别害怕,哥哥在。

    何纪闭上眼,轻轻蹭了蹭那人的手心,昏了过去。

    ……

    三十分钟前。

    十二岁的张越沉坐在孙芳倩的车上,准备回母亲的老家。

    他终于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乌烟瘴气的家,趴在车窗边,任由风吹过脸颊,难得心情明亮。

    孙芳倩其实是个话多的女人,她曾经是张越沉生母最好的朋友,江夜临不在乎她们身份的不同,把她当朋友对待,并执意让孙芳倩留在老宅。在江夜临死后,也是孙芳倩一直在照顾张越沉。

    “你妈妈她啊,以前也特别喜欢吃甜食,就像越沉你一样,

    夜临以前还说,不仅要开花店,还要开一家自己的蛋糕店,天天给越沉和我做蛋糕吃呢…”

    孙芳倩和张越沉讲了很多关于他妈妈的事,脸上的笑意藏不住。

    张越沉很安静,很认真地听着。

    自从江夜临去世后,她的遗体被带回老家安葬,七年了,他从来没被允许去妈妈坟墓上看看。

    七年,久别。

    他有多想妈妈,这会儿就有多认真地听孙芳倩讲话。他甚至都想好了,一会儿到了妈妈的墓前,他也要说很多很多的话。

    开着车的孙姨却忽然停顿了一下,说:“咦,什么味道?哪里烧焦了吗?”

    张越沉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本想说把车子停下来检查一下,却发现远处的树林一片火光,树木被燃烧的声音让两人都愣住了。

    车灯对准的地方,一辆车冲出公路撞上了大树,车头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熊熊大火吞没了半个车头。

    孙芳倩下了车连忙抱警,张越沉看得心惊。

    那辆车上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挪动着步子走近,后背浸出冷汗。孙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对,就是陇山上这条公路……哎,越沉!危险!别过去!”

    张越沉没停。

    他有一种预感,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后座的地方暂时没着火,他连忙透过玻璃窗一看。

    一个孩子,安静,死寂,躺在后座。

    张越沉呆住了。

    他转过头,嘴唇颤抖,声音嘶哑:

    “孙姨,这后面…有个孩子……”

    火势越烧越大。容不得张越沉迟疑,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手上,一咬牙,握住了滚烫的车把手。

    意外的是,门没关。

    原先,它只是虚掩着。

    张越沉动作很快,还是被烫到了,但他顾不得手上的剧痛跳上车,把那个孩子抱下来。

    张越沉用尽全力将男孩从车上拖下来,又抱着他往旁边的路上跑了一段距离,已然气喘吁吁。

    身上擦破了好几处,张越沉没在意这些,连忙用指头试探了下何纪的鼻息。

    还好,呼吸还是平稳的。

    张越沉松了口气,后知后觉才开始觉得手疼,他低头借着火光一看,手心已经被烫伤,疼得要命。

    孙姨都快被吓哭了,跑过来发现张越沉没事,才跌跌撞撞地跑去车上拿水。

    张越沉缓了缓心神,忽然觉得腹部一湿。

    他低头一看,才看见那孩子把脸贴在自己怀里,无声地哭。

    这下子张越沉是彻底慌了,怎么……怎么还哭了?

    张越沉在自己的朋友中是年龄最大的那一个,即使只比陈屾泉风年长一岁,他也依旧像个可靠的哥哥一样照顾他们。

    张越沉最看不得别人哭,他就是个心软的主。

    他用尚且没受伤的指腹轻轻擦去何纪眼角的泪水,清秀的眉头皱起,一滴忍了太久的汗落在何纪的脸颊上。

    何纪睁开眼,眼圈通红,眸子黑亮,他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小小的他缩在张越沉的怀里。

    “救救我。”他说。

    张越沉顿了一下,拍着何纪的背,声音轻柔。

    “别怕,哥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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