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张越沉从一片密密麻麻的字里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他取了眼镜,揉了揉眉心,看着修改了几遍的演讲稿默默无言。

    过几天就得去高中演讲了,虽然他并不社恐,但要面对这么多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学生,他还是不习惯。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变,不喜欢在大众面前露面,不喜欢成为焦点。

    但是他的出生和身份就注定他在别人眼里不可能平庸。

    张家的影响力太大,他又是独子,自然而然就被认为是唯一的继承人。

    得了吧,这福气给谁都行,他可不要。

    完全搞不懂张锐凯到底想干什么。当初对张越沉不闻不问的是他,出车祸从来没关心过的人是他,现在三番五次要求张越沉回家的人也是他,搞什么?

    从他母亲自杀那一刻起,他注定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这个父亲。

    张越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现在才想起来弥补,他到底是为了亲情,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脸面?

    对于张家张越沉已经什么都不欠了,他可以放下这一切,他可以全身而退。

    张越沉收好改完的最后一篇演讲稿,关掉桌子上的台灯准备睡觉。

    窗帘没拉好,从缝隙里进来一丝光线,远处的高楼霓虹光彩不停歇。

    张越沉坐在床上,任由光线照在脸上,拿起手机看消息。

    大约十多分钟前。

    【陈屾:还没睡?看你家灯还亮着。】

    【陈屾:别问我为啥知道的,路过被绑架了】

    【陈屾:你小叔回来了。】

    张越沉猛地一顿,险些没拿稳手机。

    这一刻脑子里乱成一团,一时之间没办法想清楚。

    张晖……回来了?

    张越沉连忙起身下床穿鞋。

    张晖从国外回来,还带走了陈屾,他大概率猜到他们会在哪了。

    ……

    当年孙芳倩带着张越沉离开老宅时,张晖也跟着一起走了。张晖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剑眉星目,虽说是生意场的老手,但整个人带着股书生气,张越沉就和他性子最像,陈屾小时候没少觉得张晖才是张越沉亲爹。

    张晖是个顶级alpha,但至今恋人没有情人也没有,清心寡欲得很。

    张越沉从小也和张晖比较亲,离开老宅后张晖也一直帮着他们的忙。入学,户口,住的地方,张晖都没少出钱,平时闲得没事就给张越沉转钱。张越沉物欲不高,拿了一部分买生活用品,一部分给了孙芳倩,剩下的全都还了回去。

    对此,张越沉一直很感激张晖。

    直到高一那年。张晖在外面应酬喝多了酒,正好张越沉放假,就打电话让他来接。

    张越沉到包间的时候,只见几个西装革履、气质不凡的老总坐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烟味、酒味,混着包间自带的檀香,闻着不算好闻。张晖坐在沙发上,已然面红耳赤,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在劝酒。

    张越沉不喜欢面对太多陌生人,但看着张晖难受的样子,他走上前去,用手背挡住了那人的酒杯,低头对张晖轻声说道:“别喝了。”

    张晖抬头,看清来人之后眼中稍稍恢复了清明,抱歉地笑了笑:“你来了。”

    一旁被挡了酒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盯着张越沉清瘦的身躯看了看,饶有兴趣地开口:“张总,这位是……?”

    张晖瞥了一眼男人,语气里带着点不清不楚的意味:“家里的小孩。”

    这话让张越沉感到有些不适,他天生敏感,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还是扶起张晖,在几个男人的注目下一言不发地走了。

    两人坐上了计程车,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张越沉在等张晖解释。

    他知道张晖多半没醉。可是一路上直至到家,张晖也一句话不说。

    张越沉纳闷。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张晖忽然不走了。

    于是张越沉也耐着性子停下脚步,等他开口。

    男人神色清明,俨然没有醉态,但开口极致沙哑:“越沉。”

    “嗯。”张越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张晖微仰着头看着站在上一级楼梯身着白衬衫的少年,嘴张了张,忽然笑了笑,眼中染着痛苦,低头轻哂:

    “小叔我,只有你了。”

    年长者低头的姿态最戳人心。张越沉一下子呆住,神色都有些慌乱,他想问张晖怎么了,忽然那人长臂一伸,把张越沉揽进怀里。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异样了,张越沉即使心里极度不安,还是没挣扎,他不知道张晖现在的状态是否需要这么一个拥抱。

    不过下一秒,他面容失色。

    alpha埋在张越沉白皙的脖颈,后手摩挲着张越沉的脊柱骨,轻轻喟叹:

    “你啊,要是个omega就好了。”

    张越沉狠狠地推开了男人,清冷的面容浮现出灭顶的愤怒。

    他明白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也明白了今天张晖为什么要在酒局上说自己是家里的小孩。这一切,都让他觉得……

    “恶心。”张越沉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

    张晖只是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越沉,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满。”

    “原本不想告诉你的。”张晖忽然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递在张越沉面前。

    张越沉一把夺过,翻开了第一页。

    一张合同,两个手印。

    他顿时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停止流淌,手脚发冷。

    张晖笑了。

    “从某个方面来说,你,是你父亲,亲手卖、给、我、的。”

    ……

    自那次之后,张越沉对张晖避之如蛇蝎。不过没过多久张晖就出国去了,自那之后再没见过面,张晖照常每个月给张越沉转钱,张越沉一次都没收。

    一直到张越沉出了车祸,他来见过两次,两次,张越沉都没有面对他。

    后面张晖又离开了这座城市,张越沉也不知道他去哪里,跟他没关系。

    但是这个时期张晖忽然回来,又去找了陈屾,难道说他和张锐凯又在打什么算盘?

    张越沉拿了外套,没来得及穿,拿在手上就出了门。

    H市是森林环绕的钢铁城市,绿树环绕的周边一座座工厂耸立,山势复杂。曾经有一个老板在这里投资了一个大工厂,后来破产卷了钱就跑,这儿就成了H市最大的一座废弃工厂。

    而当年这个方案的合伙人之一,就是张越沉的小叔张晖。

    不过张晖也不差这点钱,这一次失败损了点脸面。但张锐凯沉不住气,波及到一点他的名声,他就要立刻和张晖翻脸,过家家似的。

    不再想往事,张晖打了车就往郊外赶。

    也不知道张晖带陈屾去那里干什么,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往那跑,野餐啊?

    一到路边张越沉下了车就朝大楼跑过去,终于是在人工湖旁的几颗柳树下找到了两个人。

    陈屾的样子看上去应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只是绝对又被张晖气到了,咬得嘴里的棒棒糖嘎嘣嘎嘣响。张越沉舒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走近他们,张口喊了句:“阿屾,走了。”

    张晖和陈屾同时转头看他,陈屾扔了嘴里的棍子愤愤走了过来。张越沉揉了一把陈屾毛茸茸的脑袋,随后抬眼,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叔。

    张晖还和几年前一样,斯文,绅士,眼角多了几条细纹,显得男人更加成熟稳重。

    陈屾呲了呲牙,冲张越沉小声道:“烦死了这个死变态,把我叫起来莫名其妙寒暄了一大堆,最后就是问我你最近怎么样,不想理他。”

    张越沉:“那你就别理。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陈屾转头看他:“?你一个人行吗?”

    “可以的。”

    张越沉偏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先下去,泉风在等你。”

    陈屾疑惑地看向他:“你能把他叫起来?现在可是半夜啊?”

    “嗯,一星期香草芭菲,便宜他了。”“……”

    陈屾拍了拍他的肩:“有事就叫我。”随后朝张晖瞪了一眼,转身下山去找泉风。

    周围一下子就变得空旷而安静。

    张晖挪动着自己的腕表,淡淡笑了笑,直视张越沉的眼睛,开口:“好久不见,越沉。”

    那个笑容,莫名其妙与张越沉十六岁那年的张晖重合。

    张越沉平稳了气息,他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毛头小子了,他二十二岁了,不会再像十六岁那样冲动。

    “别来无恙,小叔。”

    “没什么别的要说了吗,越沉?”

    “欢迎回来。”

    不等张晖开口,张越沉先发话了:“小叔,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张晖下意识抬起手,又迅速放回去。

    “越沉,那年的事,你还记着的吗。”

    张越沉脚步顿住,没打算回头。

    “是个人都忘不了吧。”

    张晖苦涩地笑了笑:“是小叔对不起你。”

    他看着张越沉高瘦的身姿,比六年前更成熟,五官也长得更开了,心中就万分感慨。

    曾几何时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真的不正常。喜欢过剩,怜爱太多,以至于他失控过,如果能让这个孩子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以另外一种方式。

    不过现在他想都不敢想。

    他看着张越沉的背影,故作轻松地开口:“不请小叔回去坐坐吗?”

    张越沉转头,看着张晖的眼睛,心中不了波澜。

    “小叔,您该去的地方很多,不过不是我这里。”

    张越沉说完,没迟疑地转身离去。

    张晖沉默,心下了然。

    虫鸣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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