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百里驷随老人进去。

    屋内光线幽暗,仅从那狭小窗棂投入几缕黯淡日光。泥墙斑驳,空间逼仄,仅置一桌,数凳,一榻依墙而设,榻上薄被旧而粗糙,绣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老人从老旧的置物木台上拿起敝巾,弯腰擦拭落灰的木凳,百里驷主动接过,示意他来便好。

    老人由他去,顾自移至塌沿,靠着拐杖艰难地坐下来,百里驷将落灰的地方大致擦了一遍,屋子里才稍微有了点人味。

    老人看着年轻人收拾的动作,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她露出浅淡的笑容,脸上的皱纹如春风拂起水面的涟漪。

    “小子,你来这个地方做什么呀?”

    “我吗,我就一普通的旅人,来各地体验风土人情。”百里驷笑哈哈,面不改色扯谎道。

    老人感慨:“四处奔波不容易吧?”

    百里驷道:“是啊,虽然不容易,但活地自在。”

    老人点头,浑浊的眼球中竟透着艳羡,“所以,你是来打听什么事儿?”

    “我想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百里驷挠头,直接将诉求说了出来。

    老人脸上露出悲哀的神情,她缓缓道:“这事儿啊,还要从四十年前说起。”

    四十年前的铭阳。

    “阿秀,来干活了,这边!”

    我恍惚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蔚蓝的晴空,日光是那样强烈而耀眼,令我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我大呼回应方才呐喊的声音,“好啦好啦,马上就来!”于是懒洋洋地从草地上站起来,舒展了腰身,小跑奔向草坪上方。

    春棠见我匆匆跑来,将我的藤木箩筐递给我,“今儿咱要去西边的山丘后边采棉花,那里的地不大,我们两个人干肯定很快就采完了。”

    我背上箩筐,当然是高兴的,“那可太好了,干完活儿咱去街市上玩吧?”

    春棠道:“呀,你又去街上,前两天明明去过的!”

    我理直气壮道:“那怎么了,这次我绝对不乱花钱,就看看!”

    “你呀,每次都这样。”

    ……

    我们边行边聊,很快便到了西边的山丘后。白茫茫的棉花似一片浩瀚的银海,棉株挨挨挤挤地站着,每一株都挂满了棉桃。棉桃咧开嘴,吐出白白的棉花,像雪团,像云朵,松松软软。

    田埂纵横交错,把棉花田分成一块一块的,几只蚂蚱在棉株间蹦跶,偶尔惊起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飞向远方。

    我挽起衣袖,熟练地下田开采棉花,触上棉花时,手感暖融融的,那是被阳光晒出来的独有的温暖。

    日落时分,棉田被我和春棠一扫而光,暮风吹拂着我的脸颊,连带着我额前的发丝也吹了起来,我任由头发凌乱我的脸庞,尽情感受风的气息。

    傍晚,我道别春棠,回到家中,哼着小曲放下满箩棉花,做了一些简单饭菜填饱肚子。

    吃过饭,我便坐在家外边的小木凳上发呆。明日采摘完下一批棉花后便要将它们通通送到东叔那里弹棉花,这样能使棉花更加松软均匀,更容易去除其中的污秽。再然后便是继续采,继续弹,等到所有棉花采按照这样的顺序做完,便能将它们拿去市场上贩卖。

    我笑嘿嘿了半天,这时,庄玄哥干完活儿归家,正巧见了我,于是便热情地对我打招呼,“云秀,你吃过饭了吗?”

    我道:“今日活儿少,早早就回家啦,已经吃过了。”

    庄玄笑问:“要不要来我家吃甜瓜,可甜了!”

    我哼道:“才不去,我不爱吃这些。”

    “那可不行,”庄玄放下担子,固执地说:“你若是不去,我便赖着不走了,你舍得我挨饿吗?”

    我红了红脸,“你你,真是的,说好了,我就去看看姨母,可不吃什么甜瓜!”

    庄玄见我答应,很高兴地说:“好啊,我们走吧。”

    庄玄哥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俩打小便关系要好,自母亲离开我以后,庄玄哥便格外关心我,平日里时常以各种理由接济我。我曾同他说过,不需要他的帮助,而庄玄哥总是一副听懂了的模样,依旧如往常般对我好。

    我清楚地知道庄玄哥心悦我,而我也心悦于他。我们俩的关系像一张脆弱的纸片,脆弱地一根手指便能捅破。

    大抵是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命运提前带走了我的母亲,于是让我认识了这样好的庄玄哥。

    几日后,铭阳换了新的府君(指太守),消息灵通的我早早便知道了,可这时的我殊不知命运的鞭刑才刚刚开始。

    新任府君上任不久,大肆整改了以往的农业规定,尤其以棉花业首当其冲。他为百姓们纷纷下发了一种从未听闻的白色粉末,对其解释为肥料,并以官府名义高价贩卖。

    部分百姓无动于衷,部分百姓抱着尝试的心态,将“肥料”兑水浇撒在田地里。

    连续几日过后,神奇的事情出现了,这些使用过肥料的产物迅速生长,长得比百姓们自己之前种植的更加丰腴,棉质还要比之前好上许多,且不消半月便能成熟。

    于是,百姓们纷纷采购这种“肥料”,将他们浇灌于自己的田地里,渴望着高效高质量兼备的丰收。按照成熟的速度,丰收的时日便不再是一年一次了。

    我在这时也还是保持着不屑一顾的态度。直到渐渐的,我发现自己种的棉花卖不出去,一再降低价格也渐渐无人问津,我才意识到这个天降的“肥料”对棉花业的影响力有多厉害。

    我不得不屈服于现实,购买“肥料”来继续维持自己的生计,渐渐地,我的棉花也好了起来,再然后,大家都种植的添加“肥料”的棉花,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只是多了一份“肥料”而已。

    “肥料”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帮助,为我们制造了富裕。从此,铭阳的孩子们少了野性,年轻男女们少了朴实。唯一多了的事物,便是金钱。

    一年后,我如愿以偿与庄玄哥成婚,成婚之后,我从少女逐渐蜕变成了主妇。

    我与我的丈夫一直以来琴瑟和鸣,恩爱不疑。自成婚后,我便不再外出做劳动,只因丈夫疼爱我,舍不得我再做粗活。

    他如是说:“如今家中富裕,衣食住行皆无匮乏之虞,你便待在家中罢,我不舍得你再劳累。”

    我同样也是心疼他的,面上不说,然时不时便会带点吃食去田亩中看望他,如此安逸逾年,平淡而幸福。

    丈夫素来怜爱我,不忍我受生育之苦,子嗣之事便延缓到了我二十三岁的那年。

    正是那年的冬日,我诞下了延儿,我唯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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