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马车停靠于寂静的府邸门前。
侍从挑起夜灯,恭敬地拉开车帷,两名男子一前一后下马车,火急火燎进入府中,一同走进府内某处卧房里。
卧房内,床头柜上烛灯微亮,男子身着素白中衣,垂眸翻阅手中的书籍,白皙的皮肤透着一层暖光。
“啧啧,大半夜的,太子殿下好兴致。”
太子头也不抬,“再好的兴致也不及萧公子半分。”
“呵,我可没太子殿下跳崖的好兴致。”
太子不理他。
“没意思。”
萧知书自讨没趣,整个人风尘仆仆的,他褪下厚重的外衫,随意扔在桌上,找来把椅子做了下来,“我和贺川好心来探望你,你还居然还摆冷脸,太寒心了。”
“哎,我上次就和你说过。江弦月,你这人儿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就不能和小百里学学么,他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江弦月被吵得脑子嗡嗡响,听到最后一句,露出一只浅淡的微笑,“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萧知书见太子渗人的笑容,立马转移话题,“咳咳,那什么,你现在身体如何?”
江弦月:“不错,恢复速度很快。”
萧知书:“就这?我问你摔哪了,哪块重哪块轻那种。”
一旁的贺川都听不耐烦了,“你与其搁这抽风,不如早点去隔壁敲府医的大门,和府医一对一问个明白。”
两人眼见要斗嘴,江弦月扶额,及时开口道:“我有事要同你们商量。”
江弦月将自己在铭阳的种种经过——做了些什么,拿到了什么,如何被追杀都一一叙述了一遍。
今日下午又与百里驷对盘了账本内容,亦将账本之事也说与他们听。
二人听完,俱是沉默。
半晌,萧知书才艰涩开口:“真是好大的胆子。”
贺川道:“这何止是大胆。”
要做到这种程度,至少要收买铭阳上上下下的官员,何况甚至到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将锅硬甩在百姓身上,简直离奇。哪怕是位高权重如亲王,也难以做到这种地步。
江弦月所看的账本当中,其中田赋账册中隐瞒了田亩实际数量,铭阳那么大的产区少说有一千亩地,账本实际记录数量只有六百亩。
商税账册更是重中之重,与商人勾结,虚报生意金额,贪污商税,私自提高税率,货物走私,但凡是能贪的,一个不落。
萧知书问:“账本呢,我看看。”
江弦月将账本给他。
萧知书认真看了起来,在看到某一处订单时,神情变得凝重,他对江弦月指了指账册这处订单,“你看这里。”
从元光206年初开始,官府每月便与一位叫尹艺的商人进行草药交易。随着时间的推移,交易金额逐渐变大,直至208年下半年,额度突然拔高。
萧知书问:“这个时间点,有发生过什么特殊事情吗?”
江弦月摇了摇头,表示他不清楚。
萧知书道:“这处草药交易我眼熟得很,我有位熟人便是御史台的人,每逢见面他便会与我提起一些工作上的琐事。这‘草药’多半是个幌子,实际交易物品多半是谷堇,以便进行账目交易。”
“据你所说,太守滥用官职,将谷堇以肥料之名卖给农民,赚取利息。如果我方才说的成立,那么06年是交易的开端,新事物在没有被承认时销量不高属于正常现象,而08年销量突然猛增,而这些谷堇面向的购买群体是百姓,说明08年,百姓们是否是因为尝到了甜头,认为谷堇的确是上好的,农料,开始疯狂购买这些所谓‘肥料’呢?”
“不无可能,”江弦月思忖须臾,看向贺川,“唤人把百里驷叫过来。”
萧知书奇怪道:“我们商议事宜把小百里叫过来做什么,你疑心病治好了?”
江弦月凉嗖嗖看了他一眼。
“真小气,叫都不让叫。”萧知书连连叹气,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江弦月懒得理他,越理这玩意越来劲儿。
不久,百里驷推门而入,
萧知书见人来了,朝他眨了眨眼,“小百里,几日未见有没有想我?”
……什么奇葩绰号。
百里驷无言以对,无视了萧知书的热情招呼。他走上前来,询问:“主子叫我来所为何事?”
江弦月看向萧知书,萧知书将账册递给百里驷,为他翻到了06年那页。
百里驷接过认真看了起来,萧知书等他看完后长话短说将方才的讨论与他说了一遍。
百里驷明白了他的意思,如实答道:“这笔交易的时间段的确对得上四十年前前任太守上位的时间。”
萧知书叹声道:“厉害啊,刚上任就敢如此为所欲为,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是假的。”
贺川面无表情反驳他,“无缝衔接到这种地步,多半是被人按上去的傀儡。”
“不错。”江弦月认同。
与其说这位太守有多厉害,不如说他背后有名只手遮天的人物,目前看来只有这种可能最为贴近。
萧知书问:“所以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江弦月敛下睫毛,“继续查。”
翌日晌午,百里驷自然醒来,这是他鲜少赖床的一次。
昨日之事商讨了许久,临近丑时百里驷才归所。
江弦月为后续的计划重新进行了安排,因自身受创,行动不便,亦无自保能力,暂居长安,命百里驷前往幽州,探太守之行踪。
不得不说江弦月是个很有智谋的人,条理清晰,明知什么可为,明知什么不可为,头脑永远清醒,理智恒久在线。
天生就是当帝王的料。
百里驷不得不感叹,难怪萧知书与贺川这样的人会追随于他。
不久,百里驷离开长安。
这日长安初雪,六出飞花,簌簌而坠。马车碾过厚厚一层冰雪,驶离都城。
天气寒冷,路途结满霜雪,行路受阻,加之马儿不受冻,每过一日便要在附近的村落里停留一会儿,原本两日的日程花费了一倍之余。
这次任务百里驷需额外小心,临走前江弦月知他与白玉关系要好,话语间明里暗里警告他,让他不得与白玉往来,避免打草惊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百里驷哪敢与白玉往来。丢工作是小事,丢小命可是大事。
要无时无刻监视太守光百里驷一人自然无法,江弦月也考虑到这点,于是让之前安插在幽州的眼线与他轮流接班。
眼线名叫孤云,人狠话不多。百里驷是什么时候发现人狠的,还要从某日值班说起。
那日夜幕降临,到了轮班的时候,百里驷见孤云迟迟未归,出门寻找,在住所不远处发现孤云的身影。
孤云笔直站在某户人家的鸡圈里头,垂着脑袋被该鸡圈的户主训斥。
孤云向来寡言少语,不像是会惹是生非的人,百里驷心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连忙前去劝和,结果人户主连带着把他也骂了一通。
后来捋清事因,才知是孤云饿急了走路快了些,结果一时没注意拌了屋檐角,恰好摔在了母鸡窝里。
母鸡及时躲过袭击,窝里的鸡蛋们却遭殃了,母鸡暴跳如雷,疯狂用喙啄击孤云。
孤云本就心情不好,不耐烦之下将母鸡掐死,户主即兴晚归,兴高采烈地准备喂养家中牲畜,开门一看满地狼藉,罪魁祸首手里还提着自己最宝贝的小鸡尸体,顿时勃然大怒。
如何化了这事儿的,当然是百里驷自掏腰包,给了赔偿金,而心疼地要求孤云要双倍还给他。
孤云没点头也没不点头,回去后闷声将两块银元宝放在他的手上,百里驷非常满意,此事才最终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