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扶楹坐雕花梨木案几前,看着案上佳肴罗列,都是自己爱吃的。左右两边都是自己好久不见的母亲和好友,忍不住热泪盈眶,曾几何时这种简单的幸福成为她在梦中才可触及的场景。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吃个饭都这么激动,赶紧吃饭了好喝药,看看你这小身体,弱不禁风的,以后没事就跟唐思楠一块练功,别只顾着闹。”叶蕙珉说着,夹了一块水晶肴肉搁进叶扶楹白瓷碗里,肉冻表面的白芝麻簌簌落在碗沿。
叶扶楹捏着玉筷,小心翼翼挑起咬下,冰凉爽滑的肉冻裹着鲜嫩的肉块在齿间化开,咸香与甜意瞬间交织成网。
她这一世,只想好好守护这来之不易的美满。
“茂叔呢?怎么还没回来,我今日可专门买了最上乘的流霞酿,等着和茂叔小酌两杯呢。”唐思楠说着,举起一个莹润如雪的瓷瓶。
“你茂叔他还在查那位京城世子失踪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等会你吃完帮伯母我带些饭菜去郡衙。”
叶正茂是叶蕙珉的胞弟,早年间霜雪覆瓦,双亲早亡,只留姐弟俩守着漏风的茅屋艰难度日。隆冬时节,叶蕙珉缩草席上,指尖被冻得青紫,却仍飞针走线。她接的绣活皆是粗使丫头不屑一顾的零头碎料,换来的铜板连半斗糙米都换不来,却省吃俭用供弟弟读书。后来她听说城中酒坊收学徒,二话不说就去求了掌柜。春浸糯米,夏踩酒曲,秋酿新醅,冬守酒坛,换来的碎银也尽数塞进叶正茂的书箱,支持着他的一番致仕报国的理想。
终于在叶正茂二十五岁那年高中状元,头戴金花乌纱,身着大红官袍,骑着高头大马荣归故里。当时的叶蕙珉正被丈夫抛弃,那位男子因赌博卷走了家中所有的积蓄,逃到了千里之外的大漠,只给叶蕙珉留下一纸可笑的休书,在悲伤昏倒之际大夫却告知她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叶正茂红着双眼,将御赐金牌挂在叶蕙珉床头,对她说,“姐姐,见这金牌犹如面见圣上,从今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振兴叶家门楣。”
叶正茂随后散尽半数赏赐置办起叶家家产,在城中建造酒肆和客栈,雇佣了数十位绣娘置办起成衣铺,还收购了城中最出名的胭脂铺凝香坊。
在诏令传来之际,他按照约定娶了自己私塾老师的女儿王寄柔,带上她一同回京,赴任翰林院修撰一职。
听闻他在京得到贵人相助,短短时间便从六品升到四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一番引经据典的治国之道听得圣上龙颜大悦。
然而树大招风,刚正不阿之人最易引来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直到王寄柔生产时血崩而亡,叶正茂心灰意冷,恳请圣上外放回乡做个江陵郡守。
唐思楠听着世子失踪之事,心虚地与叶扶楹对视一眼,然后冲叶蕙珉连连点头,“放心吧叶伯母,我刚好也吃饱了,我这就去给茂叔送饭!”
叶扶楹见他这副要逃跑的样子,想到他的酒钱还是从她小金库拿的,气更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骂道,“我看你是被猫尿给灌饱了。”
“小楹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流霞酿可是你家的名酒啊!”唐思楠作惊恐状,很有道理的样子。
叶扶楹白了他一眼,想到昨晚到现在还未进食的沈屿澈。
上一世他好像极爱吃红稻米粥,以前每拿下一个城池,都会下令专门为他煮一碗。可这御田胭脂米十分珍贵,为皇家专供,每年仅产二担,民间更是少之又少。
叶扶楹轻叹,虽然叶家有钱,富庶一方,但是跟世家皇权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母亲,我们家有御田胭脂米吗?”
“御田胭脂米?你想吃这米吗?这米好似生产在冀州丰南,离我们远得很,你要想吃啊,下次咱家商船出发,我让人去问问。”叶蕙珉又夹了一块蟹粉狮子头放到叶扶楹的白瓷碗里。
“哎呀,不用麻烦母亲,没有就算了,不用寻,我就问问。”叶扶楹冲叶蕙珉笑着说。
唐思楠看看叶扶楹又看看叶蕙珉,撅起嘴,“搞这么麻烦,不就是个米嘛,我家有,我现在就给你拿来。”
叶扶楹:“?”
听听,这叫人话,什么叫不就是个米?
“对啊,每次我练功受伤家里就会煮这米,红不拉几的,一点也不像我这种盖世英雄吃的,说是补血,要不然我才不乐意吃呢。”
原来新贵和老钱之前,还是有差别的,叶扶楹默默感叹。
“也许你更需要补脑子吧”叶扶楹笑眯眯的拍了两下唐思楠脑袋。
叶扶楹按照前世的习惯,以冰糖茉莉花茶熬制红稻米粥。当她端着进入房间时,沈屿澈正安静地躺在床上,长睫垂落,棱角分明,那颗眼角的朱砂痣在跃动的烛光下显得愈加明艳。
她轻手轻脚扶起他的肩,瓷勺刚凑近他唇畔,沈云澈猛然睁眼,手指狠狠掐住她脖颈,眼神凌冽,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瓷勺坠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刹那摔成碎片。
叶扶楹艰难喘息,粥碗晃得泼出部分洒在被褥上。
“没...没毒...”她用另一手指甲抠进他手腕青筋,急得眼眶泛泪。
沈屿澈瞳孔骤缩,松了点力道,叶扶楹赶紧抱着粥往嘴里倒,含糊不清地指着碗里的粥,“世子,世子你看,没毒的。”
沈屿澈盯着她,漂亮的五官因为紧张皱在一起,桃花眼里蓄起泪花,脸颊因用力挣扎而泛起潮红,又混着过敏消退后残留的淡红印记,衬得整个人狼狈又有些令人怜惜。
沈屿澈眼底暗涌翻卷,良久才松开手,身子一软重新栽倒在床榻上。
叶扶楹呆呆的看着又倒下去的沈屿澈,软着腿起身连忙后退坐到屏风前。
真是差点又给阎王爷递履历。
经过这么一闹,叶扶楹也不敢再近身靠近沈屿澈,神经也随着他倒下松弛下来。
退到屏风后的桌上,她开始思索着如何保住小命,如何保住叶家财产,自己如何和母亲和舅舅不分开...
思绪飘扬许久,意识渐渐模糊,终于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丑时,沈云澈忽觉体内真气翻涌,慢慢苏醒,四肢竟有了力气,视线也慢慢聚焦。
他做了极短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冰屋中,正看着冰棺上的女子流泪,撕心裂肺的痛楚传来,有悔意、有恨意、有愧意。
那个女子的容貌却像被雾蒙住一样,怎么也看不清晰。
他想走进看清女子的模样,却像被风拽住,一下醒了过来。
她是谁?为什么自己会如此难过?
理智慢慢回笼,鼻尖萦绕着枕边茉莉香包的气息。
暗光浮动,沈屿澈慢慢起身,绕屏风看到了歪着头枕在臂弯里睡得酣甜的叶扶楹。
在微弱的烛光下,她的脸庞被晕染成柔和的暖金色,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剪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空气都变得缱绻温柔起来。白日里过敏的红斑已全然消退,但脖子上残留着手指大的淤青。
沈屿澈想到了她想要给他喂粥的情景,眼帘低垂。
将摆在桌上已然冷却的红米粥端起微微尝了一口。
霎时一顾熟悉的味道掠过舌尖,他瞳孔微震,却怎么也抓不住记忆里的碎片。
晨光透过窗纸,斜斜落在叶扶楹脸上。她睫毛轻颤,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在朦胧间缓缓睁开双眼,屋内的浮尘在光柱里轻轻打转。
她扭扭脖子,伸了个懒腰,起身绕过屏风,正准备偷偷看下沈屿澈,结果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只有被褥上残留的红米粥污渍证明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心中大叫不好,自己还没让沈屿澈消除误会,人就已经消失了,还和他结了个大梁子,感觉离见阎王爷又不远了。
叶扶楹跌跌撞撞的跑出房外,又唤来石青,这次俨然没有了上次的嬉笑,“石青,快,快出去打听有关世子的事,什么风吹草动就要记下来告诉我。”
石青应了一声,转眼消失在叶府。
叶扶楹正要回房时,遇到正要去上衙的叶正茂,心虚的堆满笑容,“舅舅!这么早就出去呢!”
叶正茂狐疑的瞅了一眼她,“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你这鬼头鬼脑的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最近很乱,别出去乱跑听见没有?”
叶扶楹佯装生气的双手抱胸,“舅舅!你说什么呢,我好歹也是江陵郡第一青春黄花大闺女,冰雪聪明,能歌善舞,贤良淑德,可不能这么说我,今日早起吸收一下天地间的浩然正气,觉得我自己就是正义...”
“你打住打住打住!”叶正茂打断她的话,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最近沈世子失踪,江陵郡都快被翻个底朝天,你这几天要不在家好好待着,要不就乖乖去学堂念书,总之就是不许到街上偷鸡摸狗、到处捣蛋!”
“舅舅,偷鸡摸狗、到处捣蛋的事都是唐思楠做的!我是好人,我都在旁边劝他呢。”叶扶楹赶紧甩锅。
“你劝?你劝架越劝越大是不是?”叶正茂无情的拆穿她。
叶扶楹沉默了,最后问了一句,“那世子呢?失踪去哪了?”
叶正茂本来已经向前迈出了一段路,听到这话又折回来,抿着嘴,装作下手很重,实则落下很轻的敲了敲她的头,“世子的主意不是你能打的听到没有?”
本来就没打算打啊!没打的后果都是见阎王,打了...那不是更早见阎王吗?
叶扶楹一脸乖巧的冲叶正茂点点头。
看见她听话的模样,叶正茂欣慰的走出了叶府。
叶扶楹等到石青回来,说是街上的消息世子还是处于失踪的状态。
她更慌了,又转念一想,上一世最先出事的是蓝家,于是迫不及待的让石青备马车去蓝氏置办的闻禾书院。
刚坐下,她仿佛看到了沈屿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