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扶楹再见到沈屿澈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那天她正趴在书院窗台上与唐思楠一起数蚂蚁,忽然听到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她抬头一看,在清晨的逆光之下,沈屿澈白衣胜雪的立在书院门前,广袖随风飘扬,身后跟着面若桃花的蓝茗雪,这一场景和上一世分毫不差,蓝茗雪的银色发簪在阳光的照射下晃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小声嘀咕一句,“该来的还是来了。”
沈屿澈缓步朝教室走去,周围的惊起一阵惊呼,经过她和唐思楠时并未多看一眼。
“不会吧,原来之前来书院的那个俊俏公子就是沈世子!”
“当时看起来就天横贵胄,没想到错过错过!”
“亲眼一见,真的犹如谪仙下凡!与旁边的蓝二小姐甚是搭配。”
唐思楠憋不住话,向叶扶楹直吐槽,“真是花孔雀开屏来了。”
叶扶楹嘴角不禁抽了抽,想到这之前他干的好事让沈屿澈现在都对他们两人带有误会,语气不禁凶了起来,“你可少说两句吧,以后跟着我一起苟着小命,离他远点!”
“你也太怕死了,简直不配当我兄弟。”唐思楠鄙夷的看着叶扶楹,“我能把他毒倒一次,就能毒倒第二次,你信我...”
还没等他说完,叶扶楹抄起巴掌就朝他脑袋劈去,“你脑子受了什么奸人的指点长成这样,我帮你请你清醒一下!”
唐思楠抱着脑袋缩成大大的一团,委屈极了,“小楹子你下手再这么狠我就告诉茂叔上次是你偷偷在他茶杯里加的狗屎!”
“这都几百年前的事了?再说你没加?还不是因为你想知道决明子和狗屎的味道有什么区别!”
他沉默了,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无理取闹、忘恩负义的罪人。
“好了好了,我们也该去上课了”叶扶楹站了起来,唐思楠默默地跟在后面。
在踏进教室的前一刻,叶扶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凶神恶煞的扯过唐思楠,小声问他:“记住没有?”
唐思楠昂起下巴,非常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今天上午的课又是最令叶扶楹头痛的算术,伍夫子在上面慷慨激昂讲着经典的鸡兔同笼问题,唐思楠坐在她旁边正咬着笔头津津有味听着,时不时在纸上写一行字递给她。
她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是先有鸡还是先有兔?
...叶扶楹唯有沉默。
过了一会又递来一张纸:今天膳房的王婶会做红烧鸡吗?
纸上的字勾着叶扶楹的回忆打转,那被琥珀色的酱汁裹着油亮油亮的红烧鸡,一咬下去鲜嫩多汁。可以称得上是书院膳房最好吃的菜品,但是却极少烹饪,在书院也并不出名,这半个月他俩也是无意中吃到过一次,发现这道暗藏玄机的菜。
自从那日盛沧找到了她与沈屿澈以后,便十万火急通知了江陵城中的士兵将他们秘密带回。之后街头巷尾都在传沈世子感染风寒闭门养伤,千机寨也似乎一夜间销声匿迹。
叶扶楹本想拎两根百年人参去看他,但一想到自己把他说成青楼小馆结果当着他的面被戳破,心中就泛起一阵尴尬,想来世子府应有尽有,他也需要休息,她这闲杂人等还是不便上前多去叨扰,因此自那分离后便一直没再见过他。
空闲的这些天叶扶楹从未停歇,为了摸清蓝家虚实,她多次给蓝茗雪递拜帖,却都被蓝家主母一一拒绝,于是她拽着唐思楠扎根书院就当起了“学术细作”,白天俩人在课上装模作样学习,晚上俩人拿着放大镜把闻禾书院翻个底朝天。
就在又一个一无所获的中午,两个人早早逃课跑到膳房等着开饭,没想到蹲到了王婶的红烧鸡,他俩还没站稳身后就不知从哪来了一堆人排在身后。
当热气腾腾的油纸包递到手上时,他俩迫不及待的拆开,正大快朵颐时发现了鸡肚子里有一张被折起来的纸。两人对视一眼,仿佛有默契一般开始了分头行动。
叶扶楹鬼鬼祟祟的躲回自己午休的房间,沈屿澈偷偷摸摸的寻到一堆东西潜到她的房间。两个人学话本里演的,先举着火折子慢慢烤,然后又往纸上泼米醋,最后又把纸风干,终于得到了一张始终干干净净的纸,连个墨点都没显出来。
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传到了叶扶楹课桌上。
“今天我们随堂测试一下,这道题你们答在纸上,下课后交上来。”叶扶楹缓过神,就听到伍夫子如念咒一般开始说,“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写错的下次罚十个题目,认真对待。”
她当场就决定偷偷溜出教室,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只要不在就不能证明自己不会!
没想到唐思楠这小子比自己的速度还快,在她刚出其不意地蹲下桌子的时候,他已经攻其不备地如耗子一般贴着墙根溜了。
伍夫子感觉自己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眼睛一转,看到了桌下晃动的衣角,“叶扶楹,你钻桌子底下作甚?”
教室的人都朝叶扶楹看来,她心如死灰地直起身,瓮声瓮气道:“夫子...我捡毛笔呢。”
伍夫子长叹一声,“好好答题。”
叶扶楹回想着题目,只觉得两眼发黑,忽的,她瞥见斜前方的沈屿澈已经搁下狼毫,玉一般的修长手指拾起手里的纸张,墨色字迹在纸上行云流水。
“沈屿澈!”叶扶楹趴在桌上,压低声音拼命朝他招手,“世子殿下!”
沈屿澈终于垂眸扫来,那颗泪痣缀在微扬的眼尾,像纸上晕开的半粒墨。
她讨好的戳了戳手里的纸,又比了个求饶的手势。
谁料沈屿澈冷漠的转过头,将凳子往前拖进半尺,与她拉开距离。她望着他淡漠的侧脸,差点把笔头咬碎。
见死不救!薄情寡义!忘恩负义!
叶扶楹在心中把自己会的贬人成语全想了一遍,好好的问候了他一番。
下课钟声敲响,叶扶楹苟到最后,等同窗都走完后她站了起来交了白纸。
伍夫子瞪着她,“叶扶楹!此等小题不过是课上讲的皮毛!我以为你这几天安心上课是来洗心革命,没想到还是一窍不通!”
“夫子,扶楹愚钝,今晚回去后定好好温书...”
“温书?”伍夫子乌纱幞头下的青筋突突直跳,“我三日前便在藏书阁撞见你,捧着什么《高冷世子强取豪夺娇俏公主》的话本看得面红耳赤!”
叶扶楹低着头盯着脚尖,脸红的快要滴出血。
谁叫藏书阁有这本书的典藏版啊!这本一出就点燃了江陵郡,谁懂一书难求的含金量?
“夫子,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夫子这时候可有时间?”一道清冽的檀香裹着风卷到她的身侧,长身玉立洒下一片阴影。
叶扶楹猛地抬头,撞进那双桃花眼中,他垂眸扫了她一眼,勾得她的脸颊跟火烧云一样燃了起来,比刚才更红了。
太羞耻了!怎么每次都被正主碰个正着,以后再看这种话本得给它包个书皮!
伍夫子摆手对叶扶楹挥了挥,“你先走吧,回去后定要好好温书。”
叶扶楹如释重负,压着欣喜深深福身,“好的夫子,弟子告退!”
一场风波下来,叶扶楹清晰的感受到了腹部的饿意,她拖着虚软的步子晃到膳房,却只看到冷透的馒头和寡淡的菜汤,连灶灰都是凉的。偏偏今早忘了叮嘱石青从家里捎吃食,此刻她饿得眼前直冒金星,只能安慰自己先回房眯一觉,等下午再找唐思楠算账。
说好的当“出生入死”的兄弟,原来是他先出,她先死。
初夏的午时正毒,蝉鸣声吵得人头疼。叶扶楹推开房门的瞬间,却见蓝茗雪手持食盒立在檐下,淡蓝裙裾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阿楹,快来!想到你没吃东西,这些都是我从家带来的。”清甜嗓音里充满着关切。
叶扶楹有些懵,此前八次拜帖都石沉大海,如今她倒先找上自己?
她刻意退后半步,但也不想跟自己肚子过不去,“多谢蓝二小姐美意,这顿饭我记下了,他日定当奉还。”于是大方的接过食盒,向房间里面走去。
蓝茗雪笑意温柔带着歉意,“阿楹,我知道你多次给我递了拜帖,但是我主母不同意,实在是抱歉,你可愿原谅我?”
叶扶楹想到她这种大家族中的必定少不了一些弯弯绕绕,自己靠近她也是迫切想知道上一世蓝家覆灭的原因,毕竟唇寒齿亡,谁也不可能幸免。但是她与沈屿澈今日仿佛已经十分熟识,可能并不如自己上一世所听到的——被迫送给沈屿澈。
叶扶楹装作大方的笑笑,正要开口,门外传来衣袂轻响。
沈云澈提着描金食盒立在门槛处,白色衣摆沾着廊下阴影,越发衬得眉眼如画。
他这么快就请教完问题了?
他淡淡扫过两人,目光落在叶扶楹攥着食盒的手上,“蓝二小姐,有些事想与你商议。既然都未用膳...”尾音未落,蓝茗雪已笑着说:“正巧,一起用吧!”
三人围坐桌前,气氛有些凝滞,窗外的蝉鸣透过风声一下又一下地撞进屋内。
沈云澈说有事相商,却始终沉默不语,修长手指只是慢条斯理地吃菜,蓝茗雪不时替叶扶楹添汤,眼角余光却总往沈云澈身上飘。
叶扶楹才不管这些暗流,夹起一块裹着蜜汁的柿子糕塞进嘴里,甜香在舌尖淌开的瞬间,她眼睛瞪得如星星一般,“这也太好吃了!”
她自小就爱吃甜食,江陵郡中糕点几乎都让她吃个遍,这种甜的恰到好处,清香扑鼻的柿子糕还是第一次吃到。
沈屿澈看着她轻笑,“你可还想吃?”
叶扶楹像只正开心的小猫咪,兴奋的冲他点点头。
沈屿澈一怔,眼神有些微微躲闪。
“伍夫子让我教你算术,今日下课后你来我府上,我让府里准备这道晚膳。”
叶扶楹顿时蔫了,闷着头多咬了两口柿子糕不说话。什么好吃的一旦沾上了算术那它都会大打折扣、黯然失色!
过了半晌,叶扶楹才发出声音,“我最近都住书院里,不去了。”
“住在书院看...话本?”沈屿澈大概也碍于羞耻,不好意思说出话本的名字,停顿一下。
一停顿像似标了个重点符号,叶扶楹脑袋里飘过话本里描述的限制性场面,好奇心胜过了一切,红着脸幽幽开口,“世子...你真的对琳琅公主囚禁限时逼婚吗?”
沈屿澈夹菜的手一顿,眼光凉凉的落在她身上,挑着眉,嘴唇生生崩成一道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