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村。

    顾家麒麟儿欠债的事儿已经传遍大半个村，对于消息闭塞，一年到头连戏班子都看不见的村里人，顾琢言前日跪地借钱的事儿，已经成为村里的一大“佳话”。

    而今日，就是要债的上门的日子。

    顾琢言也想过提前联系赌坊，可里正却说：“你一个读书人，这件事该怎么了结，就怎么了结。莫要再与那赌坊有牵扯，当面还了钱，以后便堂堂正正做人。”

    大清早的，顾家就叮叮咚咚的。

    地里离不了人，顾老爹和陈氏，已经带着老大一块下地干活，眼见着就是秋收了，可不能有半点懈怠。

    虽说今年顾琢言有了秀才功名，家中有大半的田地免了税收，可原身自卑产生极度的自傲，面对村里人想用好处，把田地挂在原主秀才功名下免税这个举动嗤之以鼻。

    原主认为自己是不愿意与人同流合污，殊不知古往今来寒门子弟都是如此，原主一家都算不得寒门，有人想买免税名额，这种额外的收入都不要，原主真是……

    顾家人拗不过原主，现在家里因为原主读书早就掏空了家底，赤贫状态下，全靠地里的庄稼和家里养些鸡鸭来维持生活。

    赚钱迫在眉睫了。

    马车碾过石子路，几道沉重的脚步快速往顾家奔来，手持棍棒的彪形大汉正要一脚踹开顾家大门，门就唰地一下打开了。

    一张俊美的脸笑吟吟地朝他们招手：“诸位来了，在下已备好茶水，进屋说话吧。”

    为首的刀疤脸：？

    一道傲慢的嗓音叫住了脚步轻缓的少年，“顾秀才，我是来收欠款的，不是来听你们扯皮。识相的话就将欠款连本带利地还来，否则别怪我的手下，对你下手没轻没重的，我听说读书人的手最是金贵，哼。”

    顾琢言循声回望，笑意不变，对上中年男人审视怨毒的目光，他泰然自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不过，刘管事确实要站在门口供人观赏么？”

    顾家的篱笆院墙附近已经围了好些在家里促织的妇女，还有小孩睁大眼睛，好奇地问：“管事，管事是什么？能吃吗？”

    刘管事的下马威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他冷笑一声，拂袖踏进院子，嫌弃地看了一眼散发臭味的鸡棚，意味不明地说：“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再怎么装相也变不成金凤凰。若一心读书倒好，我年长你几岁，有一个忠告要给你。”

    “根基不稳，小心摔得粉身碎骨的。这做人呐，还是要脚踏实地的。”

    伍琴娘已经把银子装进了一个布袋子里，她在交给刀疤脸大汉的时候扯着布袋子不肯松手，很是肉痛地瞪向顾琢言。

    顾小妹躲在嫂子后面，害怕得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人，好吓人。

    几个侄子早就溜之大吉，大哥的两个侄女鼓起勇气站在了小姑身前，对顾小妹说：“小姑别怕，我们保护你。”

    顾小妹眼泪汪汪，感动地把两个小丫头揽入怀中。

    听见刘管事的话，伍琴娘横眉竖目：“这位老翁，你说话怎的这样难听。我夫君不过是犯了一次错，他已经悔改，你们拿了钱走人便是，落井下石做什么？”

    刘管事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赌徒哪有悔改一说，赌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小娘子还是早些做好打算，免得人财两空。”

    伍琴娘气得想飙脏话，一双手拉住她的腕子，轻轻按揉，轻柔的力道带着她坐下，为她顺气：“娘子何必置气，此事因我而起，我被人说两句不会掉块肉，若是因此让娘子气坏了身子，我才是真的割心剜肉都换不回。”

    他说话肉麻的要命，伍琴娘顾不得生气，羞恼地去看侄女和小姑子，小姑子脸颊红红地捂住耳朵。

    这人，以前咋没发现他如此孟浪！

    伍琴娘甩开他的手，学刘管事那样冷哼。

    刘管事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他嗤笑一声，现在是夫妻情深，以后可说不准。

    年纪轻轻一次下场就得了功名又如何？染上了毒瘾，将来还不是像条死狗一样，求着赌坊宽限。

    他这一年来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今日就是为着出气来的，可惜没有看到想看的哭天喊地，跪着求他宽限几日的场景。

    刘管事本也是清河村的人，只是多数住在县里。顾秀才成婚那天，他还派人送了贺礼想着交好一个有潜力的读书人，没想到送的礼品竟然被这酸儒扔了出来。

    说是无功不受禄，实则是看不上他送的东西。

    兜兜转转他后来受到主家重用，管着偌大一个赌场，再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行商，而这顾秀才竟然栽在了他管的那片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必定要狠狠羞辱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番，刘管事话锋一转，故作不解：“写欠条那日，你不是说家里没钱，等卖了两个侄女就来还钱，如今你这两个侄女还在，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钱？”

    “借的。”顾琢言笑意淡淡，注意到两个侄女闻言瞪大了眼睛，他不急着解释，只叫刘管事既然清点了银子，就拿出欠条，将账目一笔勾销。

    刘管事一行人兴致不高地走了，留下两个侄女惧怕地盯着顾琢言。

    顾夏眼睛里带着失望，“三哥，你当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打算卖掉招娣和盼娣吗？”

    顾琢言对上那双清灵的眼睛，看见了里头的失落、不可置信还有三观崩塌，原主在剧情里面，卖掉两个侄女一事是瞒着的，等把小妹送走，才东窗事发。

    顾小妹顾夏到死也不知道她的三哥如此无恶不作，她还以为自己被富商欺凌虐待，是因为三哥遭人骗了，还想着等找到机会回家。

    顾琢言叹息一声，原主做过的事情，他不想承认，可事实摆在那里，他又不能完全否认，他垂眸，故作受伤道：“小妹，我自小与你最亲近，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给你一份。”

    其实是原主不想要的扔给小妹，但其他兄弟没有，就显得小妹好像被优待了。

    “因为外人的几句话，你就开始怀疑我了吗？三哥错看你了。”顾琢言说完也不等顾夏回话，就闷头回了屋子。

    顾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看三哥是真的伤心了，她想拉住三哥的袖子又怕三哥在气头上，便用眼神求助嫂子。

    “三嫂……”

    伍琴娘认命地去做和事佬，东屋的门没关，她大大咧咧推门进去，“小妹是无心之言，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你，你在干什么？”

    柜子前，少年衣衫半褪，听见她的声音转过身来，露出白皙如玉的胸膛，他手里拿着件破旧打补丁的衣服，伍琴娘看见这一幕下意识想退出去，想到这是她的丈夫，她有什么可害羞的。

    于是她故作自然地抱怨：“大白天脱衣服，你有什么毛病？”

    顾琢言奇怪地看她一眼，“我要下地干活，得换一身耐脏的衣裳。”

    瞥见她通红的耳根，意识到什么，他轻笑一声道：“琴娘不会害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