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府邸气派内敛，立于闹市又与世隔绝，就像流泽的为人一样，分明身份尊贵，却是扔进人群都不显眼的程度。
倾陌抬手轻叩大门，不多时一个小侍从里探出头来，这人认得他，眼前一亮，“倾陌公子！快进来，先生在前厅呢，正好大公子和二公子也在！”
他是来找这位二公子寻仇的，但一听天道也在，不禁产生了退却之意。
早间集议魂魄出窍，天道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屡屡投来不满目光，现在送上门怕是要被找不痛快了。
“嘶……我还有点其他事情，要不就先不打扰，改日……”
“再来”两个字尚未出口，那小侍从便将人强行推了进来，“来都来了，不让您见一面像什么话，我们家二公子念您念得紧呢！”
“那他的心上人怎么办？”倾陌脱口而出，打心底鄙夷夙渊这个花心萝卜，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倒也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替那可怜的心上人感到不值。
难怪从先前言语中能察觉，那心上人对夙渊态度颇为冷淡，定是看透了这朝三暮四的纨绔！
“啊？”侍从没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也不欲深究其中恩怨，将人引到前厅后便退了下去，“先生，倾陌公子来了！”
流泽放下手中茶盏，眼尾细纹点缀了温和笑容，“倾陌，方才还在念你呢，没想到这就来了。”
“伯父。”倾陌乖巧唤了一声，欠身行礼，对他身旁那人却熟视无睹。
夙渊唇瓣轻动，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如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默默垂下眼睫。
见他这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天道又觉头疼，拂袖起身道：“父亲，吾还有公务要忙，便先行退下了。”
“嗯。”流泽笑着颔首，却在祂转身出门前一瞬，又出言嘱托，“明烛，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便是这么一句算得上家常话，就让孤寂惯了的冰冷神明生出许些温暖，祂微微回眸，答了声好。
倾陌第一次在天道脸上看见了笑容，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可是没睡好？”夙渊凑上来关怀。
“好着呢！又没人跟我抢被子。”他略显嫌弃将人推开，“伯父，我来接小毛球回去，都在您这儿麻烦这么久了。”
地上两团毛茸滚在一起嬉闹，小毛球多日不见，日子过得可算滋润，穿着精致可爱的小衣服，脖子上挂了一根绸缎系的蝴蝶结，看着都胖了一圈。
“这孩子乖，不闹腾，跟糖糕玩得也好。”流泽挥了挥手轻唤，两小只便巴巴跑了过来，他将小毛球抱起，整理嬉闹间弄乱的小衣裳后递给了倾陌。
倾陌接过一掂，蓦地瞪大了眸子，“嚯——！你这是吃了多少，才几天就这么胖了！”
“嘤！”小毛球一甩尾巴，像是炸开的蒲公英，两只前爪搭着他的手背拍了下，似在表达不满。
流泽笑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孩子嘛长得都快，米糕也是从这么大过来的。”
夙渊多重倾陌有过切身体会，但这妖……人形跟原形应该有点差距吧？
“小毛球往后的衣裳我也备下了，既然要回去，就一并带上。”流泽起身，意味深长看向夙渊，“我去找来，倾陌你先和米糕玩着。”
然而倾陌并不想跟米糕玩。
没人说话，空气一下子陷入了死寂，只剩糖糕转了一圈后回来用桌腿磨爪子的簌簌细响。
夙渊攥着一串白玉珠藏在袖中，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冷玉被攥出了些许温度，也不知藏了有多久。
他心中忐忑，试探开口，“倾陌……”
“别跟我说话，烦你！”
夙渊悻悻住了嘴，只当是他还在为未经允许便暗七和暗九塞进烟云阁而生气。
但这珠串到底怎么送出去成了个难题，方才正与父亲探讨着，倾陌便来了，只好及时停住了话题。
倾陌把小毛球翻来覆去玩了一遍，在小衣裳兜里翻出一把小零嘴，拽着那粉嫩的蝴蝶结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侧眸瞪着夙渊，又开口，“不解释解释，那谣言到底是怎么来的？”
“……谣言？”夙渊茫然一瞬，并非装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
“当然是……！”厚脸皮习惯了，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句话，倾陌有些赌气，“当然是你……”
措辞千百遍，倒把自己给气得不轻，他嘟嘟囔囔转到一旁，散发的怒火肉眼可见。
这边夙渊却有了新动作，他看上了摊成饼饼的小毛球，抱过来小声交代了两句，而后小家伙便叼着一串东西去拱倾陌。
“你向尊主讨玉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旁人听去了？”
倾陌没注意到小毛球嘴里叼了什么，搂到怀里顺手将那串珠取下把玩着。
“我和尊主……？”
到底是名分上的兄长，纵使有什么不该说的，他们也只会在家里，传不出这间宅院，灵曜宫能流传的谣言，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夙渊隐约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唇边微微浮上浅笑，那谣传多久了都没能进鬼煞的耳朵，恰好选在今日，可不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了。
“又乱吃……你吃了个什么东西？”倾陌盘了好一阵才发觉这玩意儿是小毛球叼过来的，担心小家伙吃坏肚子，强行扒开乳牙未齐的嘴往里看。
“嘤……嘤嘤！”小毛球甩甩头，竟能从脸上看出不耐烦的意思来，抬起爪子指了指夙渊。
夙渊笑意不减，“送给你的，看看喜欢吗？”
倾陌打眼一瞧，手里是一串无瑕白玉珠，仅是微弱阳光洒落上面，便能看得见丝丝灵气在其内缭绕。
上等的天山白玉，传闻曾作为上古神明的贡品，自灵曜宫建成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了。
若长时间佩戴身侧，倒对他这鬼煞有滋养神魂的作用。
东西是好东西，但倾陌只觉得烫手，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小毛球被弹飞了出去，刚好落在了糖糕身上。
糖糕安静地趴在那里，背上突然飞过来个物什不说，一声惊叫差点震破耳膜。
——“天山玉……？！不是给你心上人的吗？！夙渊你这个渣男！辜负别人感情还想拉老子下水！！”
夙渊眉头紧皱捂着耳朵，不自觉往一旁躲了躲，“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是都在灵曜宫听说了吗？”
“听说？！听说你暗恋我？！听说你要把玉送给……”
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毛球打了个哈欠，看着倾陌的脸色由白变黑，由黑变绿，最后蹭一下爆红和煮熟的虾子一般，五颜六色煞是精彩。
后来怎么离开这里的，倾陌全然没有了记忆，待回神之时，他已站在了烟云阁大门前，一手抱着小毛球，另一手抱着各类小衣服小点心，掌心里攥着的那串白玉珠，因太过用力压出了红痕。
夙渊的心上人……竟然是他？
暗九倚在门边，瞧见倾陌真的带了只小九尾狐回来，再垂头看看自己的小白，好像确实不如人家可爱。
即便如此，他也做好了与这人较量的准备，谁料对方一反常态，根本不搭理，扔下小毛球便自顾自回了房。
“汪呜？”小白和暗九面面相觑，似是都想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只是出去了一趟，就从话痨变成了哑巴？
忽地，腿边有些痒，暗九低头一看，是只毛茸团子在用爪子挠他。
“嘤嘤！”小毛球扒拉着人的裤腿企图爬上去，时不时看两眼他怀中的小白，似是对这只小犬妖十分感兴趣。
“……别闹。”暗九蹲下身将那小爪子拿开，幼狐毛软，蓬松尾巴轻柔从腕间拂过，惹得人心痒难耐。
他心虚般看向二楼的位置，见无人注意，又一把将小毛球也抱进了怀里。
小毛球探着脑袋到小白面前，鼻尖伸出去想要跟玩碰碰，然而对方不似糖糕那样大胆，受惊一般使劲往怀里钻。
暗九摸摸它的头安慰道：“也许只是想跟你玩。”
“嘤！”小毛球点头附和，指了指被遗留桌上的一堆小衣服，飞扑进去叼了件出来分享。
…
外界的欢乐总是无法抚平一颗被雷劈碎的心。
虽然倾陌没有心，但不妨碍他哭天喊地找人控诉。
“映非——！我被人表白了！”
白映非的大脸悬浮在半空，漫不经心修剪着指甲，反应淡然，“哦？然后呢？”
倾陌一枕头砸过去，“你能不能关心一下老子的终身大事？！”
对方终于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像你这么漂亮的美人，没有人表白才奇怪吧？”
“这不一样……”夙渊分明比他还要漂亮几分。
“怎么个不一样法？是谁啊？”
倾陌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卖夙渊，“是谁就别管了！赶紧想想办法！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但凡换一个人，兴许都不会这样纠结了，可偏偏是夙渊。
扪心自问，他不喜欢夙渊，只是同僚之间的不喜，若换个方向，当朋友也挑不出大错，至于往深了发展……没经历过，那便真的不知道了。
“呦！堂堂鬼煞也有向我讨教的一天！”白映非新奇，终于放下了剪刀，“凭我对你的了解，若是不喜欢肯定当场就拒绝了，哪用得着这般烦乱！实在担心便让人家追你几日，大不了不顺意再一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