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林殊意在家附近的的商场里,古茗奶茶门店里的位置上坐着等许满泽,隔壁就是甜点店,她忍不住买了几个芋泥酥,翘着腿等着许满泽。
“嘎达”一个响指在耳朵边上打响,林殊意抬起头,看到许满泽含笑地看着她。林殊意把边上没有拆开的甜点盒子递给许满泽,“这是芋泥酥,你可以尝尝,我是还蛮爱吃的。”
“看出来了。”许满泽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林殊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嘴角沾了芋泥酥的酥皮。
道声谢之后,林殊意擦掉了嘴角的碎屑,拍拍手站起身来,“你说我家在卫山,你不是很熟,让我占占主场。我想了想,还是去爬三衢石林。”
“好的,长官。”许满泽虚行了一个敬礼的姿势,“我已经按长官之前吩咐的穿好了运动鞋和浅色上衣。”
“油嘴滑舌。”林殊意小声吐槽,“坐我的车去景区吧,你今天没有开车来。”
林殊意带着许满泽坐电梯下到地下的停车场,“你来的蛮准时的,”林殊意边走边搭话,“这个地下停车场半个小时之内免费,我提前十分钟来的,你又是准时到,正好在半个小时以内。”
许满泽低头跟在林殊意后面。
“还有,去景区大概开半个小时,你可以在车上尝尝刚刚的芋泥酥。”林殊意找到她的白色大众,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许满泽拉开对面副驾驶的车门,却停住动作。林殊意看着许满泽愣了愣,“问问我可以坐副驾驶吗?”许满泽抬头看着林殊意。
“坐呗。”
许满泽上车就开始打量车内装饰。后视镜上挂着一串珠子和一个佛牌。
“这个佛牌是庙里的吗?”
“是之前在圆通禅寺自己求的。”林殊意瞟了一眼佛牌回答道。
“你相信这种东西啊。”
“我蛮信玄学的,算命也算过。算命的说我适合戴红色饰品,我就每年去庙里求根红绳戴。”
林殊意抬了抬左手,给许满泽示意她左手腕骨处的一圈红绳和配套的红白色串珠。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有时候太想要一个答案了。就把希望托给一些所谓的玄学了。”
“塔罗牌你算过吗?”
“没有喔,这种事情上我还是比较守旧的,西方这种算命的,我怕对上我的中国命格会水土不服。不过很多美剧里会有很多塔罗牌的隐喻。”
“你是到哪里算命的啊,准不准。”
“看心境吧,有些算法还蛮准的。有些就不行,大师说我命里有研究生的学历,我不是还没有去读研。”
“大师还说了什么吗?”
“你问题好多啊,小同志。”
许满泽偏了偏头,没再问下去,拆开了芋泥酥的盒子尝了一口,“不问问题夸夸你的品味行不行,老干部。这个芋泥酥蛮好吃的。”
“小同志,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你自我介绍一下你的答案呗。”林殊意握住方向盘,向左侧打了个弯。
“许满泽,女,2005年9月28日出生。老师,是这种介绍吗?”
“你才是老干部吧。”林殊意瞟了许满泽一眼,尾音带上几分笑。
“你刚刚说到美剧,你还在看汉尼拔吗?”
“汉尼拔啊,不重刷了。最近很喜欢《长日尽头》,这是丹麦拍的电影,饰演男主的麦斯威尔因为这部电影获得了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名气很大,两周前吧,被大陆引进,我还去电影院里看了。”
“我看到你朋友圈发了。”
“你翻我朋友圈了啊,”林殊意顿了一下,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圈,
“落台晚风尽头,你有的是自由,你是这么评价这部电影的。”
“记性真好啊。”林殊意有点惊讶,“最后一幕男主从平台上一跃而下的镜头我印象特别深。正是傍晚夕阳时。”
“夕阳有什么意象的象征吗?”
“夕阳最有名的话就是泰戈尔说的: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林殊意缓缓念出几句诗。
“这就是取名和落日相关的原因吗?”
“你看没看过这部电影啊。”林殊意追问道。
“没呢。几乎一无所知。”许满泽偏过头看向林殊意,佛牌随着车的行驶在微微晃动,林殊意转头扫向他的眼神真好被他捕捉到,两人具是一烫,然后马上移开了目光。
“去过具体的夏天,别爱遥远的人。这句电影台词我不相信你没听过。”林殊意咳了一声然后继续话题,“其实从情节就可以知道为什么和泰戈尔的诗有关了,还有麦斯的自身经历。具体情节我就不剧透了,结局我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是魔法架空设定。结局是开放的,男主向着落日夕阳一跃而下悬空的一瞬间,一切皆有可能。他可能坠地而亡,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丧生,他也可能腾空而起,他的魔力重新恢复。而魔力的回归意味着两种原因,爱人亡故或者爱火重燃。你知道我看结局是什么感觉吗?”林殊意顿了顿,“我不是一个很好的观众,我出戏了,我在想麦斯威尔本人,如果他在首映礼上的见面会,会台下全是人,单纯的观众,拍摄的媒体,粉丝或者手肘交叉审视他的人,一切爱他或者不爱他的人。如果他也像电影中一样一跃而下,会有人去托举他,让他不至于落地吗?”林殊意的语气很平静,嘴角抿起,像在思考什么伟大的哲学命题。
“你好会联想啊,殊意。这种场景一般发生在音乐节或者演唱会上,唱到高潮,狂热或者欢乐的人群会把跳入人群的主唱托举起来。像麦斯威尔这种演员,在首映礼上做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超级小。”
“那就假设麦斯威尔是乐队主唱呢,我只在乎,爱他、愿意把他托举起来的人还没有离开他。”
“你如果在现场呢,超级摇滚乐队主唱麦斯威尔朝你这个方向跳过来,你会去托举他吗?”
“当然会啊。我超级喜欢他,你们都知道吧。”
“谁会不知道呢。”
林殊意几乎难以保持她刚刚深思的哲学家姿态,“好吧,我是一个有一堆黑料的演员的超级粉丝这个事情已经成为常识了。”
“那从我这个身份来讲,我最希望没有人托举麦斯威尔,然后…”林殊意拖着声音。
“然后呢。”许满泽短促地重复了一遍,等着林殊意的回答。
“这样子麦斯一个人就可以只倒在我的怀里了。”林殊意几乎说说完就立刻大笑了出来。
“开玩笑,爱一个人不能这么自私。”林殊意看着被他逗笑的许满泽,很认真地补充了一下,“我不是那种无脑的粉丝,无论麦斯做什么我都还是喜欢他。我喜欢那个已经改过自新的麦斯。”
走下车,一股热流迎面扑来。六月初,仲夏已至,刚刚过去的周五就是芒种。林殊意日子过得一团乱麻,早就把什么小满踏青,夏至吃鸡蛋等等的一切习俗抛之脑后,知道前几天是芒种,还是因为前几天开庭的被告和家属在念叨着芒种前后的农忙。
“乙酉甲申雷雨惊,乘除却贺芒种晴”。
林殊意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把心底联系到开庭的酸涩感压回去。
“我一般遇到Alpha的订单都是自己抓拍Alpha。因为Alpha一般摆姿势都会比Omega僵硬多了。不过我的经验不会代表你个人特点,我之前聊天的时候我已经和你讲过了。所以你想选择什么样的拍摄你现在当面告诉我。”林殊意带着许满泽进了景点的闸门。
“什么样的方式你最轻松啊。”
林殊意愣了愣,“抓拍。抓拍最自然,也是我最喜欢的方式。不过出片率不稳定。”
“没关系,自然而然就行。”
“那你爬慢一点。”林殊意对许满泽笑笑。先一步登上了石阶。
爬山的路途很顺利,三衢石林被作为景点开发了很久,爬山路上的台阶都铺满木板,说是爬山,倒像是在走很平常的台阶。
比起寻常的爬山,对于许满泽,多了时不时闪起的快门声,许满泽望向落后他一两步,在低头看取景器里的照片的林殊意,停在原来的位置一会,直到林殊意头从取景器里抬起来,往前走时许满泽才抬起腿往前走走。
“你经常遇到Alpha约拍吗?”许满泽边爬边问。
“很少。很多时候他们约拍是为了有好看的照片纪念吧。不过更多的是Omega,有些特别好玩,后面他们还会再约拍我,那时候就和朋友出去玩一样。”林殊意边说边用相机对着扭头和她说话的许满泽。
“和朋友出去玩的一样的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上班的感觉了嘛。哈哈哈哈。”林殊意轻轻把这个话题划过去。
“我们现在是上班的感觉吗?”
“照片会告诉你的。照片里要是有你发自内心的笑,就说明一切了。”
“你说话现在都是这样的吗,不直接拒绝也不直接否认。”许满泽靠在路边两侧的怪石上,双手交叉据高看着落后他几步台阶的林殊意。
林殊意举起相机,在取景器里试角度,慢慢移到许满泽的对角线处。
“你能感觉到我不一样吗?那就对了不是嘛,人总是在变的。”
“林殊意啊林殊意”许满泽看着林殊意,慢慢扭开了视线。快门的咔嚓咔嚓声还是不停。
“你站在这个地方,我走到上面去给你拍一个俯拍视角。”林殊意收起相机,噔噔噔地越了好几个台阶。
许满泽追着林殊意的动作缓缓转头,“如果人都是会变的,怎么认定你是你呢。”
“法学课上有一个经典永流传的例子。甲向乙借钱,乙向甲讨要时,甲说向乙借钱的是昨天的甲,而现在站着他面前的是今天的甲。乙应该向昨天的甲要钱,而不是今天的甲。乙听完直接给甲一个大逼兜,甲捂着脸要打回来。乙说打甲的是上一秒的乙,他应该向上一秒的乙打回来而不是现在的乙。”
许满泽裂开嘴笑了,林殊意快门声紧随其后。“所以存在不变的自我。”许满泽问。
“法律认为人在一定范围内,法律资格固定不变。但是也存在法律资格变更的情况,比如你成年了,或者得病失去行为能力。我的刑法老师曾经在课上很快活地和我们讲,法律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它永远有特殊情况。”
“我当时可烦了,那么多特殊情况,我根本记不下来,还要应付考试,我恨不得所有违法分子犯的案子都和教科书上经典案子一模一样。”林殊意放下相机,相机挂在脖子上,示意许满泽和她一起向上爬。
“我也希望病人都生书上的病。”许满泽尾音带着笑意。
“可是有时候人生要是一成不变就不好玩了。”林殊意补充道,“我尽量不把我的生活过成和人们刻板印象一样的。”
“你已经做到了啊,我没听说哪个体制内的人还在做约拍的副业的。”
林殊意笑得很干脆,许满泽偷偷用手对着她比了一个框,装作是相机取景框,在心里咔嚓了一下。
“你有没有听过忒休斯之船。”林殊意突然问。
“是一个寓言故事吗?”许满泽抬头问向走在前面的林殊意。
“差不多,这更像一个哲学悖论。”
“神话中的希腊雅典创始人忒修斯在杀死牛头怪后从米诺斯国王手中救出了雅典的孩子,然后乘船逃到了提洛岛。每年,雅典人都会乘坐这艘船前往提洛岛朝圣,以纪念阿波罗。古代哲学家提出了一个问题:经过几个世纪的维护,如果忒修斯船的每个部分都被更换了,它仍然是同一艘船吗?后来,托马斯.霍布斯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把换下去的部件重新组装成第二艘船,那么这两艘到底哪艘是"忒修斯之船"。”
“很有趣的问题。”林殊意最后评价道。
“你有答案吗,哪艘船是真正的忒休斯之船?”许满泽问。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问出我一个明确的回答呢。这种两难的问题,没有准确的答案就是它最大的魅力。”林殊意走到山腰处一个开阔的平台,转过身叉着腰面对许满泽。
“我想认识现在的你。这个回答可以吗?”许满泽也走上平台,面对面看着林殊意。她比林殊意高一个头,她能看到林殊意脸侧边渗出来的汗珠,也可以看到她的后颈,平坦光滑的后颈,没有腺体的起伏。
“为什么。”林殊意仰头追问道。
“想和你做朋友,这个理由可以吗?”许满泽看着仰头问他的林殊意,看上去凶凶的,叉着腰却真的很可爱。“那个暑假你不是说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的吗。”她继续加码。
林殊意愣了愣,“我那时候是真的想和你继续做朋友,后来朋友做着做着,你就把我删了。我想想是我自己不知好歹,一点没有界限感。”
“我后悔了,可以吗。”
“过去的许满泽不想和你做朋友”
“现在的许满泽想和你做朋友,”
“你可以把现在的许满泽和过去的许满泽分开来看吗?”
许满泽低下身,用纸巾轻轻擦去林殊意额角的汗水。她平视地看着林殊意的眼睛,她又闻到了浓烈的草木味,信息素隔离贴该换了。
“我是给过去的许满泽承诺的。”林殊意扭过头,断了和许满泽平视的目光。这个承诺是给勇敢告白的许满泽的,奖励她的勇气,一笔勾销之前对她的怨气,也不希望,她的表白一无所得。
“我也是许满泽。”
“混蛋,你明明想让我把你们两个的认识分开的。”想我对你念念不忘又想我能放下芥蒂重新开始。许满泽,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这种矛盾命题可以同真吗
“你有答案了吗。林殊意。”
“我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林殊意瞪了许满泽一眼,那个既要又要的混蛋。快步走向连接着平台的栈桥。
明明就是按林殊意当年的疑问作答的。林殊意当年疑惑许满泽为什么两年没了解会喜欢现在的她,现在许满泽想重新认识现在的林殊意,倒碰了一鼻子灰。许满泽低头笑笑,不过被她惹怒的林殊意,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林殊意在栈桥尽头的冰柜买了一根棒冰,正咔嚓咔嚓地咬着。看到许满泽过来,她给许满泽让出打开冰柜的位置。
“有棒冰推荐吗?”许满泽问。
“这里有卫山文创的棒冰,那个有点贵性价比不高,其他的棒冰都还行。”林殊意嚼着棒冰含糊地回答。
“我以为你生气了。”许满泽挑了一根巧克力脆皮的棒冰。
“我在履行你花了钱的权利,顾客大人,我出于我的职业道德不对你使眼色。”林殊意背靠着栈桥支柱,不面对许满泽。
“那我们就约拍到这里吧,我感觉你已经拍了很多照片了,相机可以给我看看照片吗?”
林殊意从脖子上把相机背带摘下来,示意许满泽低头,把它挂到许满泽脖子上,才把相机放到许满泽手上,“这样子相机不会摔倒地上。”林殊意解释到。
在许满泽翻看相册的时候,林殊意补充道,“我可以帮你把照片再用PS修一下,或者改改色调什么的。看你自己对原片满不满意。”
“你按你的审美给我最后成片就行。”许满泽没抬头,还在低头看着取景器里的照片。
林殊意很快把棒冰咬完了,含着棒冰棒子仰头看着天。
“许满泽”林殊意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许满泽轻轻地应了一声,侧过头去看林殊意。林殊意含着棒冰棍子,仰头看着天,许满泽能看到她扬起的下巴的弧线。高中脸上还有点肉肉,她以为林殊意是鹅蛋脸,现在已经蜕成瘦削的菱形脸,突出的额骨莫名显出几分凉薄。
“你这次还会把我删了吗?”林殊意转头问道,头戴着的鸭舌帽在鼻尖以上投下一片阴影。
“不会。”
“你还有男朋友吗?”
“没有。”
“我答应了。”
“什么?”许满泽有点惊讶。
“对你之前的承诺,可以用到现在的你身上。”林殊意侧身从许满泽身边走过,走到许满泽背后的垃圾桶,丢了棒冰的棍子。
自己又犯傻了。林殊意想再买一个冰棍,捂在自己额头上给自己发昏的头降降温。那次删好友的事情,想想还是莫名其妙。
“朋友就是朋友。”她忍不住提醒许满泽,“加好友是因为你看起来放下了,我现在再问你,你是不是原来的许满泽。”
“不存在一直不变的自我,不是吗。”我放下了,年少的爱恋,我把它归于躁动的青春期激素。许满泽把相机背带从脖子上脱下来,斜挎在肩上,“我帮你背着它吧,我刚刚拿相机的时候感觉还是有点重量的。”
“你问我,哪艘是真正的忒休斯之船,我的回答是哪艘都不是。”林殊意自顾自地说,不看许满泽,不去想她是否能够听懂,“真正的忒休斯之船只存在于历史上用原来的船舱载着忒休斯的那一趟。之后,无论是原来的船舱,还是改造的船舱一遍遍往返提洛岛,都不是真正的忒休斯之船。即使是原来的船舱再次载着忒休斯驶向提洛岛,它也不是当年的忒休斯之船。”
“一切事物,感情,人心,都瞬息万变,别把一刻当永恒。这就是我的态度”林殊意补充道,给这段异常悲观的话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