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处理好了大执行需要的文件,林殊意回家之后把包甩在沙发上 进了卧室,直挺挺地面朝下倒在床上,头埋在被子里和玩偶里,缓了一会才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发呆。
过了一会,脑子开始变得清晰,林殊意起身进入浴室,调出音乐开始冲凉,换了睡衣再出浴室出来,捡起沙发上四散的相机包和各种零碎,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把白天的照片导进电脑,改了一些因为导照片而吞掉的色调,把许满泽的照片打包发送给许满泽,自己的照片她根本就没打开,没心情修。
看着桌前麦斯威尔的帅脸,林殊意合上电脑,到厨房,打开酒柜。量了15ml的廊酒之后发现家里伏特加已经没有了。右手打开手机备忘录,单手打字记上购买伏特加这一栏,左手把雪克杯里的廊酒全部倒掉。看着淡黄色的酒液漩涡状溜入水槽,她应该有些想法,但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拉开卧室衣柜门,坐进去,在满是过季衣服的尘霉味里,她找到一点久违的心安。
林殊意突然很想点一根烟。她在大学里没学会烟,朋友都是不抽烟的。她在回到a市之后就很想抽烟。为了什么,证明女人也能抽烟,让抽烟这种非常男性化的动作证明自己不是完全女性化,证明自己的独立吗。
或者说,一开始只是为了装酷。直到烟雾入肺,即使有爆珠的蓝莓甜味,还是苦涩。最后起效果的大抵是尼古丁的效应。第一次抽烟是刚刚进入法院,迈入执行局,面对自己平日抵触的各式扯皮和喋喋不休的借口。被拖欠钱款的原告喋喋不休地讲着生活艰难,需要钱,需要被执行的款项。判决书都判下来了,为什么还没有钱,法院的判决是干什么吃的。查流水,银行卡账号里存款为零,查名下房产和车辆,没有动产和不动产。打电话给被告,是另外一道絮叨的声音,他也说生活艰难,真的拿不出钱。所有人都说生活艰难,一切的苦难都被说出。
工作第一周,一个早上被三个人踏破门槛,一个是被执行人想申请解冻银行卡账号,两个是来催促进度的申请执行人。登系统,给他们看事实,说明解冻需要你还清款项,说明法院已经做到了可以做的。事实依然可以争辩,争辩自己不解冻账号就没法做生意,就没法还清账款;争辩法院为什么不可以划扣他老婆的账号,他把钱全转给她老婆了。
证据呢,事实呢?
事实为什么不能质疑,观点和事实混淆了又如何?
林殊意在周四中午跑到法院边上的便利店买了一包万宝路果味双爆。爆珠捏爆的时候是一股塑料般的牙膏味。第一口没经验,直接吐出来了,没过肺,还被牙膏味呛到。第二口过肺,短暂的窒息,吐出之后呼吸新鲜空气之后大脑瞬间的清醒。
她之后就开始抽烟了。
还是抽爆珠,虽然塑料味重,可是还是甜的。
托着下巴的嘴逐渐移到嘴唇,没有任何唇彩,下意识地咬嘴唇而充血红润的内嘴唇,摩挲着唇,渐渐尝到了指尖的咸味。
她今天居然没有抽烟,一整天,只在现在入睡时间才涌起痒意。明明要克制自己一天只抽一根烟的。
小小的衣柜里,昏暗的,只有双开门中间的门缝中间透出光来。手机也没有带进来。这是就是属于她的唯一世界,贴肤的睡衣,她此刻真正变成了,抛弃,主动或者被动,的孤身一人,躺在了每件都承载了一小段记忆的衣服上。衣柜里的尘灰是每次穿衣的时候,经历一个地点,粘附属于这个地点的灰尘。穿进火锅店的衣服会有辛辣的味道,穿进烤肉店的衣服会有孜然味。
林殊意在衣柜里呼吸着,陈旧的灰尘味,里面都是林殊意的生活切片,那是她生活的又一个角度的见证。
那是唯一之她,不可替代的唯一之她。
衣柜外的手机没由来地凶猛地响起来,林殊意等到第二次电话打过来才推开衣柜门接起电话。那是她妈妈打来的电话,她妈妈想让她朋友的儿子来a市。
“今天?”林殊意有点诧异。
“明天,今天来告诉你一下,把你家卧室收拾收拾,别明天人家来了看到家里乱糟糟的对你印象不好。”
“他住我这里?”
“不然呢,你们好好培养感情啊,然后…”
“我同意了吗,他就直接过来。”
“别耍小孩子脾气啊,妈妈都答应人家了。”
“你又这样,什么时候能先我同意你再答应别人。”
“和你商量结果不是一样的吗,反正你这个房子是爸爸妈妈给你买的,我也说得上话,让他来住住你们互相认识了解一下啊。要不是你今天不来,有必要这么麻烦还让别人来市里找你嘛。”
“呵,”林殊意怒极反笑,“他要是明天过来敲门,我可不给开门。车我是自己买的,他要是有你给的钥匙,我就直接去车里睡觉。他想来家里见到我,还要什么培养感情,不可能哈。”
“你要是有种,让他来法院和我培养感情,然后我因为违反三项规定被撤职,你舒服了吧,把我变成一个居家小妇人。”林殊意撂下狠话就挂了电话。
爸妈最看重她的公务员身份或者说是社会地位。最后一句纯粹是她自己的怨念发散,她不想结婚,或者说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她不可能为了随时会变心的爱情丢掉她的职业。
左右是更加睡不着了,林殊意打了个电话给法警的带队,申请今天凌晨和他们一起去执行。
烦躁就找事情做,这就是她的处理办法,屡试不爽。
早上八点,理论上的上班时间,靠在法院负一楼的羁押室的软墙上,林殊意漫无目的地看着对面坐在羁押室的被执行人,说是盯着,只不过是睁着眼睛做梦。凌晨抓了七个人,跑空了两个人,同意还钱的人有五个,还剩下她对面这个和她左手边的这个人没有任何同意的意愿。同事来来去去拿着各式的还款协议和债权分配书面证明,林殊意靠着墙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再等到九点,就要带这两个人去医院体检然后送去拘留所拘留十五天。一夜没睡的脑子有点不清醒,自顾自地在脑海里发散演练,她睁着眼醒着做梦,她又梦见了雨天,被雨爬过的玻璃窗上出现了自己倒映的脸,苍白虚化的脸,还记得自己有多悲伤吗?
不记得了。
时间不会治愈一切,它只会让你找不到哭的地方,忘记为什么伤心,为什么失望。不记得为什么开始,不记得联系的场景,自然,哭不出来。没有哭的出口。
“给你来杯破冰船吧,
你脸色可差”
那是Elvira的脸,出现在玻璃对面,有两扇并排的玻璃吗?Elvira不应该在吧台后面吗?
残留的理智在努力拨乱反正。
左胸又开始刺痛,林殊意眨了眨眼,驱散梦意,对面的被执行人在叫她,他愿意还钱了。林殊意输入密码,关闭里面的信息素隔离器,打开泡沫包裹的栅栏门,再打开里面的信息素隔离门,把他带出来签协议。信息素隔离器和空气净化器类似,不断吸入羁押室里的空气,通过隔离剂净化后,去除空气内的信息素,再排出,然后吸入外界无信息素的空气进入羁押室内进行循环。
左胸还在一抽抽地刺痛,林殊意叫了一个同事带他写协议,然后上楼走进卫生间,进了隔间开始揉自己的左胸,试图缓解刺痛。
还没缓解多少,同事的电话打过来了,刚刚被她带出来的被执行人恶意散发信息素,让局内的beta去带他写协议。
林殊意匆匆赶到负一楼的时候,她刚刚把被执行人交到手上的同事正快步走出来。同事是Alpha,脸上写满烦躁,被执行人是Alpha,估计是这两个Alpha之间的信息素对克。
林殊意走进羁押室,羁押室内的信息素警报器正在尖锐地低鸣,伴随着中央信息素隔离器运行的嗡嗡声。
信息素在司法上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要素。如果一个人可以闻到别人的信息素,就可以通过信息素的起伏波折来推测这个人的情绪变化。Alpha之间信息素相互排斥,Omega和Alpha之间的信息素相互吸引。
法院需要高精确的绝对理性,信息素这种不应该出现的波折因素不应该出现在任何有关司法正义的程序上。或者说,在程序上,需要保证至少每一个公职人员是理性的。
实体正义应在程序正义的框架下操作,且应经程序正义过程的过滤和补救。尽管程序正义并不必然导致实体正义,却是大多情形下达致实体正义的途径,结果不只由过程生成、实现,还由过程证成。同时,在实现实体正义所依据的客观真实无法直接有效获得、结果难以判别的情形下,程序正义的形式理性、功能自治、过程指向及其确定性、恒常性和可触及性,使其成为最可接近、坚守、触摸及易于达成共识的正义。
这是法理学最重要的课程内容之一。
林殊意作为beta从事公职有她天然的优势,她比起Alpha和Omega,beta闻不到信息素,也自然不会受到信息素影响,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中立和理性。不用担心因为契合信息素影响而不公正判决,执行时不需要担心和当事人信息素冲突。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beta独走法院。beta闻不到信息素,如果没有携带信息素检测器,当事人互相散发信息素,在眼皮底下进行违背程序的行为,beta感觉不到,像是瞎子一样任他们为非作歹。
好在科技已经尽量地缩小因腺体延生出来的差异。科技化的信息素检测和隔离设备可以随时检测庭审时的信息素浓度,以防有人恶意散发信息素影响庭审在场的人,也防止他人用信息素揣摩他人情绪和波动,以及最重要的,防备终身标记对于当事人自由意志的表达。
终身标记对标记者双方都是极大的影响,只要一方散播信息素,信息素到达对方,就像搭建起了一座桥梁,双方可以直接感知对方的情感波动,喜怒哀乐。也会在激素的影响下坐出很多违背个人意志的行为。
曾经有一个臭名昭著的例子,一基层法院的离婚诉讼撤诉率位居全省第一,被全省立为典型,
宣传部开足马力宣传他们法院的诉讼调解奇效。后来被查出是在诉讼调解时故意关闭信息素检测器,引导不愿意离婚的一方散布信息素。在信息素和终身标记的影响下,激素带着夫妻俩回到了相爱的激情岁月,再坚定离婚的原告也会同意提交撤诉申请。
这就是非常典型的因为信息素而做出违背自己个人意愿的决定,严重违背了意思自治的原则。
被终身标记的自然人在高浓度信息素下是否还具备民事权利能力,是否能承担法律后果,现行法律的答案是否定。
让林殊意在内的不受信息素影响的beta待在充满信息素的羁押室看守剩下的两个被执行人,也是程序正义的要求。更现实点说,怕被当事人逮住空处进行□□。
只剩林殊意和两个同事待在羁押室,直到信息素警报器的低鸣声停止,林殊意走进中控室把中央的信息素隔离器关闭,再从中控室里的设备箱里抱出四瓶信息素隔离剂,先给两位被执行人喷,再同事之间互喷,用便携的信息素检测器检测对方身上没有残留的信息素,林殊意就带着签好协议的被执行人走上楼,送他出法院。他脖子上已经第一时间被贴上了隔离贴。剩下的同事在中控室的内线电脑上补充关于这件突发事件的记录。
上午把大执行执行到的钱款按债权比例进行分配,下午林殊意和参加大执行的同事一起请了半天的假回家补觉。
林殊意一觉醒来,已经接近日落时分,在浴室里洗了个澡,窗顶射进来几缕阳光,透过水雾在浴室里映出一道彩虹。
林殊意喜欢在傍晚洗澡就是为了追寻这一刻。她很爱日落,为了太阳死掉的那一瞬间的磅礴,也为了光线骤然暗掉之后明知太阳明日依然会升起的心安。她最近总能从夕阳想到麦斯的电影,麦斯一跃而下的瞬间。如果是同人向,她会写麦斯没有死于坠落而是因为彻底的反思和爱,魔力重回他的躯干。同人向的文里,他们注定相爱,这是一个命题作文,真爱无敌。可是在现实中,这个不需要逻辑的现实生活,爱不是万能的。甚至连爱本身都需要反反复复确认。
六月底了,江南的梅雨季已经揭过,没了日日只见雨的灰调,太阳辛勤地天天升起又爬过。林殊意讨厌下雨,她在极力克制。下雨总能让她想起她倒映在窗户上的惨白脸庞。
穿着睡衣在厨房里打开电磁炉,煎蛋,捣碎西红柿,林殊意做了一份自己最爱吃的汤汁很稠的西红柿鸡蛋面。胃被汤面热起来,拿了一杯芒果味的酸奶靠在窗边慢慢看着夕阳落山,林殊意觉得这种日子她还可以过上很久。
“登登登”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林殊意转头过去,看向发出响声的门口。她不是很想去开门,一个莫名其妙的叩门者,很难讲会是什么好事。门外的叩门声始终不停,林殊意归于无奈地放下手中的酸奶走进玄关处,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
门口是昨天她妈妈刚刚提过的相亲对象,吕梁。吕梁是一个男beta,从生理和关系远近来讲,倒是一个非常非常合适的终身配偶。
不过林殊意通过猫眼看到了他手上的花束和胡子拉碴的脸,目的太明显,有点惹人生厌了。林殊意翻找着吕梁和她的聊天框,近一天没有任何聊天记录,也跟别提他提前告知他要来这里。自己家的地址应该是母亲告知的,倒应了母亲昨天的通牒。
林殊意都快忘了昨天和母亲的争执。倒也不必太记得,林殊意和母亲总是在争执,从初三母亲踹了她房间门开始,林殊意执拗地不肯忘记。不过他没有钥匙,倒是母亲收敛了一些。
ABO的分开引发了新的认知理论。传统的男女分类是根据男女之间的生理差异,可是ABO的分化也导致了生理的差异。Alpha和Omega的易感期的引发更加凸显Alpha与Omega的不同。易感期Alpha需要Omega的陪伴和信息素更加使得ABO分类的需要性得以凸显。年轻一辈逐渐兴起了以ABO为主流的分类。像蔡磊之流,认为Alpha和Omega应该在一起,Alpha之间认为是同类,Omega与Omega为同类,他们以信息素为依据进行分类和归属。虽然beta没有信息素,可还是有人想当然地在每一件事上进行同类排序消消乐。
林殊意轻手轻脚地远离玄关,不想让吕梁知道自己在家。抬眼顺便扫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下午六点,正是体制工作者一般下班到家的时间,母亲倒是算得准,林殊意倒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无奈地想,可惜她在法院的消息没那么灵,她不知道今天自己因为昨天的大执行,今天下午就到家了。不然按吕梁这来敲门的准确时间,自己要不是刚刚到家,要不就是下班回家正好撞见正在敲门的吕梁。不论如何,按母亲的判断,自己绝对会遇上吕梁,顺理成章地安排出一场约会,事后吕梁住不住进林殊意的家,也有好操作空间。
林殊意轻笑一声,还好给我遇上了大执行,不然真进母亲的套了。这个门,她今天绝对不开。带上降噪耳机,连上看了一半的剧,林殊意打定要当缩头乌龟。
敲门声弱了一阵,过了片刻,林殊意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故意迟了半晌接起电话,先不和母亲打招呼,先声“小胡,你先帮我上传一下这个材料,我接个电话。”然后再和母亲打起招呼,“喂妈,找我什么事。”
母亲的气势显然弱了半截,林殊意能听见她和边上的人小声说着什么,边上的人的声音林殊意听出来了,“边上是梁阿姨吗,阿姨好啊。”林殊意洪亮的声音在对面窸窸窣窣的小声密谋之后才得到回答,“殊意啊,”这是梁阿姨的声音,“你是不是还在忙啊,也没什么事,就是阿姨想你了,叫小吕代阿姨去见你了,但是好像他扑了个空。”
“啊,是这样啊,”林殊意冷冷地看着微信上弹出来的吕梁虚情假意的消息,问她在哪,晚上有没有空。我有没有空你妈妈马上就知道了。
“我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人还在法院。”林殊意强装殷勤,“不过阿姨你是不是和我妈妈在一起啊,你们多叙叙旧,你们关系这么好,我们小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们带头作用特别特别好。”
“林殊意,你这都下班时间了,法院怎么让你天天加班。”这是母亲的抱怨。
“我也不知道啊妈,”林殊意把话筒放远,叽歪了几声,“什么,你弄不来,好好好。”然后又拉近手机,“妈,我忙去了啊。”直接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