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摩西的死在联盟里造成了一定混乱，他因为未知原因被多个人同时袭击，在杀死敌人的同时也将自己推向死亡。与他同行的人全军覆没，他呼叫了救援，并在后勤人员赶来的前一刻停止心跳。他本来有机会活下来，但那里发生了一场爆炸，毁灭性的余波推倒了周围摇摇欲坠的房屋，高温热浪也将他卷入其中。

    据目击者供述，他最后的表情堪称平静，相当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目标被成功解决，但联盟也就此失去一只手臂，最后送回联盟的只有提摩西留在房间里的几张潦草纸条，上面抒发了一些对天气的无意义感慨，尽是些没用的线索。他获得了一场盛大的葬礼，联盟保留着将亡者心爱物品放入棺木中陪葬的习俗，然而偌大联盟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真正的喜好，在他死后人们才发觉这一点。

    最后被放入墓穴中的只有几本书和武器，提摩西就像清晨的露水那样从联盟里消失了，与他有关的传闻依然在许多人中流传，然而却渐渐脱离真相，成为一种隐秘的传说。这位在联盟历史上闪烁了一瞬光辉的杰出人物就此长眠，只有被刻在石碑上的名字还显示着这位刺客生前的声名。

    达米安参与了遗物整理的工作，他从提摩西的房间里找出来一个木盒，上面贴了张便条，写着送给达米安。盒子上挂着把锁，他没有钥匙，用蛮力打开了它，木盒里放着一张柔软的垫布，里面却空无一物，达米安凭借某种直觉确信它原本装着最后的拼图，然而那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最有可能的嫌犯是提摩西本人。

    他要怎么让一个死人开口？达米安凝视着那个盒子，最终把它放到了抽屉的最里面，再也没有打开过。

    没有人提起那项他没完成的试炼，达米安被派去填补他老师的空缺，顺便接管了原本归属于提摩西的势力。那是一群没有归宿的人，因为各种原因投奔联盟，他们没有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人那样忠心，但实力强劲，是联盟里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提摩西在十五岁时成为他们的上司，他做得很好，显而易见，不然达米安就不会在夜晚撞见那群人为他点燃篝火，唱起为亡灵送行的歌谣。

    那是个偏僻的地方，地势陡峭，靠近悬崖，很少有人造访，提摩西带他来过几次，达米安在这里接受特训，克服了对高空的不适。提摩西把他从悬崖上往下扔，等到他熟练掌握如何安全降落后，就自己也跳下去，教他如何在半空中与敌人交战。

    他们没做任何防护措施，那双蓝眼睛跟天空一样清澈，它的主人身体轻盈，在空中也活动自如，达米安落败得相当迅速，很长时间都忘不了冰冷刀刃压在脖颈边的触感。有时候，当他做得不错时，达米安会收获提摩西一个轻飘飘的微笑，无限接近于老师对优秀学生的赞许，但达米安知道那不是，而且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那究竟代表着什么。

    篝火还在燃烧，达米安拨开枝叶走近，坐在最中间的女人眯着眼打量他。她戴着黑色的面纱，大半张脸跟黑暗融为一体，他们对视，过了半晌，那个女人笑了一声，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无视了他。

    “试炼。”达米安抛出这个词。那些人抬起头来看他，火光跳跃在他们的脸上，照亮了这一小片天地。

    “他有告诉过你们第三项试炼是什么吗？”他硬邦邦地说。

    “又一个上当的。”女人单手支着下巴，而她旁边的人笑起来，态度比刚才柔和不少。“没有什么试炼，也没有什么通过试炼才能出师的古老习俗。他就只是爱开玩笑。逗人玩挺有意思吧？这地方闷得不行，只能靠自己找点乐子。”

    达米安站在原地沉默许久，像一尊雕像，他看起来认真得有些过头，而且显而易见受到了伤害，只有燃烧的木头还在发出声响，最后，那些人收敛了笑容，用同等认真的语气告诉他，确确实实没有试炼一说。

    他转身离开了，没有说别的话，那些人则继续唱起歌，脸上的笑容在火焰下如白雪般消退，回归略微哀伤的模样。

    那之后达米安再没想过与拼图和试炼有关的事，十五岁时追求的东西被弃置一旁，他如拉斯所期望般那样成了一个合格的刺客，铲除敌人，积累功绩，同时逐步收拢拉斯交给他的势力，取代了提摩西以前的位置。

    岁月无情，达米安长成了又一个冷酷的奥古，他出的任务越来越多，名号也越发响亮。渐渐地，人们提起刺客联盟时首先想到的人换了一个，蓝眼睛变成了绿眼睛，青年变成了少年，达米安助长了联盟的声望，就像当年横空出世的提摩西一样。

    联盟控制的区域越来越多，像一条贪婪的蛇在悄无声息扩张，然而还是有不少地方反对拉斯的统治，选择对抗。达米安被派往这些地方执行任务，他一直做得很好，得到了数不清的奖赏。

    十八岁那年，他自觉已经足够强大，于是在一个深夜离开了联盟，他什么也没带，在异国他乡失联三个月，出于对血脉的信任，没人怀疑他是叛逃。三个月后他回归联盟，带回了十三具尸体，一个活人，和一块马上就要碎掉的玻璃拼图。

    这些人都曾参与过提摩西的死亡事件，被施加了最残酷的刑罚。七天后那个仅剩的活人终于开口，承认有人用一张纸条传递了消息，而他们依据那些信息埋下了炸弹，在那名刺客即将脱身时杀死了他。

    那块玻璃拼图是从提摩西身上掉落的东西，他们以为那是某种钥匙，因此妥善保管到现在。拼图板上缺少的不止一块碎片，但达米安还是将它放回木板，期望能补完它。

    碎片在与木板合拢的那一刻碎成了粉末，达米安握紧手，尖锐锋利的玻璃渣刺破手掌，红色的血顺着手指滴落，他把拼图放回收纳盒，跟那个木盒一起收进了抽屉里。

    *

    “但我真的不知道那是谁。”地牢里，俘虏抓着地牢的栏杆，哀求般看着达米安。“那不是手写的东西，当时打印机突然运作，我们都被吓了一跳，然后那张纸条被吐出来，就落在桌上。”

    达米安听着俘虏的供词，没什么表情。他负责了刑讯，借助联盟花样繁多的刑具，终于把活人的嘴撬开。但这并没有为他揭示真相，那场谋杀被蒙上另一层迷雾，他花了三个月的功夫忙活这件事，最后只得到一张早已泛黄的纸条。

    俘虏吐露这条信息后马上就死了，达米安知道那是拉斯的一个警告，让他不要过分流连往事。于是他只能收手，假装这件事到此结束，提摩西的死被划上句号，午夜梦回时他不必再见到他。

    那一年年末，达米安得到了去往哥谭的任务。那是个被称作罪恶之都的城市，不归属刺客联盟管辖。负责管理这座城市的是蝙蝠侠，曾经在联盟修行过，但他与拉斯互不认可彼此的理念，最终两人决裂，蝙蝠侠回到哥谭，并与联盟为敌。

    双方大大小小交战过不少次，后来拉斯退步，承诺刺客联盟不会进入哥谭。但现在他决定撕毁这条不成文合约，于是要求达米安想方设法将哥谭纳入联盟管控，并为此给予了他调动大半个联盟的力量。

    这是个长期任务，他做了充足准备，却没料到会在第二天被人大呼小叫找上门，并被告知生父的姓名和身份。塔利亚从没跟他说过这个，也许是忘了，也许是觉得不需要，拉斯也没说过，提摩西也许知道，但他从没暗示过。

    达米安被这个意外情况打得措手不及，他们打了一架，自称他兄长的人同样有一双蓝眼睛，他轻巧躲过了飞过去的三柄小刀，笑眯眯的，姿态花哨华丽得像演员，甚至没有对他那异于常人的武力产生疑惑。

    他们打了个平手，但最后达米安败在了麻醉剂下，有人从背后偷袭，声息全无，他连那个人的脸都没看到。挫败感混合着睡意席卷而来，他被人抱起来，妥帖放进了汽车后座，一般来说，人贩子没这么温情。汽车启动，他听到那个杂技演员向人道谢，声音响亮，而驾驶人什么也没说，只发出了一点模糊笑声作为回应。

    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他闭上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下去，彻底失去意识。

    一个小时后，达米安醒了过来，正好跟蓝眼睛的杂技演员对上视线，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许久，最后他看见了一个带着点歉意的微笑。黑暗又一次袭来，达米安心中愤愤，发誓要让这两个人付出代价。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就，是不是有点太粗暴了？也许我们该温柔一点，循序渐进？”

    “不错的想法。”驾驶座上的人应了一声，他打了个急转弯，达米安的头撞上车靠背，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如果你想被他杀死，或者你杀死他的话。”

    声音又一次远去，达米安又一次被药物捕获，坠入黑色梦境。他再醒来已经是半夜的事了，一个人正坐在他身边悠闲地翻杂志，他身上满是硝烟味，腰间还别着两把枪，达米安敢肯定他是自己某个同行。

    被盖章是同行的男人探头看了他一眼，啧啧称奇，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他熟练地跳窗离开，紧接着那个杂技演员冲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英国人。

    “嗨！你好，我是理查德·格雷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真像人贩子会说的话。达米安面无表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