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
杵在酒店门口的石柱旁，邬云回身面对送自己回来的黎屿，手指在包包提手上攥紧又松开。
上目线在昏暗街灯的掩映下突显出澄澈和皎洁，一如当空明月。
“今天的馄饨很好吃，算我欠你顿饭，有机会一定补偿。”
黎屿眨眨眼，想起出现在公寓的字条，不含恶意的轻声调侃：
“邬小姐有请客吃饭的习惯嘛？”
“哪有！”一字不落听进去的邬云蹙起眉毛，还不知道自己有历史遗留问题。
“邬云？”
熟悉的声音从马路对面清晰无二地传到二人耳中，黎屿刚要把头转过去，率先留意到邬云咬牙不耐烦的表情。
“这位是？”高跟鞋“噔噔噔”风风火火上场，胡姿一袭抹胸长裙，勾勒出姣好身材，靓丽的妆容妖冶如玫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甚是惹眼。
黎屿闻见一股酒气，下意识挡在邬云身前。
下一秒，右手手腕被人握住。
“不好意思胡工，现在是私人时间，看您喝了这么多酒，要不我给您找个服务生扶您上去。”
手指陷入硬挺布料的褶皱，邬云忍不住向里扣紧，黎屿微热的体温覆在她手心，化为有迹可循的依赖。
二人的手臂前后贴在一起。
被放鸽子又撞见前女友和陌生女人你侬我侬，胡姿企图维持的体面强势不攻自破，对着邬云的眼神像把带血的刀，话语刻薄。
“不用，邬经理好好玩儿就是了，只是别忘了明后日的行程，我们是来工作的。”
“有劳您费心。”
给个表情都算抬举她。
一语未完，邬云拉着黎屿直往酒店旋转门进。
——
糟糕，我怎么把人带进来了！
冷静下来的邬云死死盯住面板上跳动的数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牵着黎屿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瑟缩着想要不经意松掉，未想一抽离黎屿突然反过来扣住了她的手。
邬云的脸瞬间爆红。
“怎…怎么？”
刚才还气场十足的邬经理忽然变回容易害羞的傲娇小咪，黎屿的心一下被打倒，梨涡在脸上隐隐若现，又被强行压下去。
“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明天怎么找你？”
黎屿将手指从对方手背上挪开。
“对哦，我忘记了——”
邬云顶着晕乎乎的脑袋掏出手机，添加对方账号。
“island_，岛屿？”
点开头像是一幅稚嫩的蜡笔画，缺了门牙的小女孩举着一支超大甜筒，傻乎乎地朝镜头笑。
名字、头像、本人，看着倒像完全独立的三者。
邬云看看手机又看看黎屿，感觉十分新鲜。
“我侄子画的，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黎屿说。
“叮——”一声清脆的电梯门响，两人到达邬云居住的楼层。
“今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已经准备慷慨就义的邬云回头懵懵地看着黎屿。
“怎么，想让我进去坐坐，你早说呀。”
黎屿故意逗她，动身起势的同时眼睛黏住邬云，眼波流转，笑得暧昧又勾人。
“不是、我那个……也行。”
邬云赶忙拉住她，激动得直跺脚。
脑子转不动，语言系统跟着紊乱，纠结了一会儿，答应的语调拖得老长。
“也行？”
“嗯，也行。”
邬云偷瞄对方一骑绝尘的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走吧，哪个房间。”
“啊？”
邬云瞬间呆滞，吞吞吐吐念出房号，随即被黎屿带着一路往前走，仿佛骑上一匹脱缰的野马，魂不知丢到哪里。
心脏狂跳，肾上腺素飙升。
脑海中不可控制地浮想联翩，后颈瞬时出了一层薄汗。
“好啦，小邬云到达目的地，任务圆满完成！”
黎屿柔声的话将她唤醒，仿佛路过的风吹散一团云。
恍惚间两人已经站在了房间门口，黎屿牵着她，什么都没做。
“我就不进去了，你好好休息。”
我想多了？
不可描述的想象刹那间被搅乱冲淡，脸颊泛红的邬云借着身高差偷偷咽了咽口水，讪讪一笑。
“你也是。”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脚步，估计是同层的住户，邬云有些不好意思，遂往后退了一步。
不曾想一股温暖的花果香猝不及防侵袭于鼻间，没等她反应，已经踏入对方怀中。
这是一个青涩的拥抱。
黎屿的手臂虚搭在她腰间，如果邬云希望的话，她可以随时离开这份靠近，但她没有，瘦削的肩膀朝内瑟缩，心潮澎湃的刹那便努力地回应对方的勇敢。
“我能问你个问题嘛。”
黎屿的下巴搁在她肩上，嘴唇几乎贴在她耳边讲话。
远处的人看见这一幕立刻攥紧拳头。
“你说。”于是邬云的耳朵几乎要融化了。
“刚刚那个女生，你们是不是关系不好。”
“前女友，现在是公司同事。”
“这样啊。”
所以还是在意的吧。
邬云腹诽，手一路向上，摸到黎屿薄薄的背肌。
“我们扯平？”
“哪里扯平。”
她听到黎屿轻笑的气声。
“一个可爱天真的邻家妹妹，一个死缠烂打的垃圾前任，分配得很均匀啊。”
“好好，扯平。”
眼见高跟鞋女人关门落锁，黎屿卸下防备心，拍拍邬云的后背想给解释，结果对方圈住了她的脖颈，稍稍一压，仿佛要把自己嵌在她的锁骨上。
“明天你会来的，对吧？”
邬云叹了口气，瓮声瓮气地说。
胡姿叫她多留两天的含义再清楚不过，临时改了航班回去，也是为了躲开对方。
邬云以为在F国遇到的一切糟糕事都要结束了，没想博物馆让她心动的女人会再次出现，也没预料到她们只是正式认识了一晚，她竟如此贪恋与对方相处的时刻。
但现实的因素摆在那里，大家都得回到自己的轨道上。
“当然。”黎屿揉揉她的头发视作安抚。
“我等你。”
邬云说了她很少说的话。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相信我。”
两人这时才从暧昧缱绻的拥抱中抽身开来。邬云的手被黎屿从左换到右，缓缓放回身侧。
“进去吧，做个好梦。”
“你也是。”
再多看一眼，邬云轻轻关上门，藏起不舍。
她听见黎屿离开的脚步声，心也跟着一块缓缓沉下。
邬云还不知道，她遇见了一个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往后的日子里，无论发生什么，她不愿、也不会离开她。
——
早上落了小雨，天空阴沉沉的，邬云在酒店时以为一整天都会是这个样子，不想下午坐车往机场的路上，窗外竟出了好大的太阳，把潮湿的人心晒得暖烘烘的，仿佛有光透进来。
到了机场先去办理登机手续，邬云排队时就在四处观望，偶尔低头点开手机，盼望空白屏保能弹出新的提醒，可惜直到托运完行李都不见来人。
指甲无聊地叩击腕表表盘，只能安慰自己时间尚早。
“在找谁？”
温润独特的嗓音忽地落在耳边，瞬间激起欢喜的小小浪花，邬云以为老天听到了自己的祈祷，所以快马加鞭把人送到她身边。
“你猜。”
“猜不到，可以直接告诉我嘛。”
黎屿倾腰以求和邬云达到同一水平线，玻璃珠似的琥珀瞳孔晃晃悠悠直要看到人心底，嘴角一抹明媚灿烂的笑意，动人得一塌糊涂。
她今天穿了一套休闲西装，黑色鸭舌帽、乳胶帆布鞋，白色背心作为内搭，刚刚好露出经年锻炼的马甲线，加上淡妆加持，和前两次又是截然不同。
“不要。”
邬云被盯得浑身发软，害羞地把视线转向另一边。
这个人好狡猾，明明比谁都清楚。
又忍不住偷瞄对方好看的脸蛋，心中难免悸动。
“喝点东西？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会儿。”
黎屿看了眼腕表，和她有商有量。
“谁请客？”
“小邬云找谁，谁请客。”
邬云看似勉为其难，细嫩的左手已经贴在对方掌心，发出相握请求。
“走吧，那个谁。”
黎屿笑而不语，大手包住小手，好生接住对方所有柔软的部分。
——
“送到这里吧。”
聚散终有时，邬云拉着黎屿停在安检口附近，松开牵着的手。
“你在这边好好照顾自己，有机会的话，”邬云一激动就容易哽咽，尽管缓和声音仍变得黏糊，
“有机会的话我找你好了，你这一趟两趟的坐飞机要花多少钱，没事儿啊姐姐有钱，姐姐给你花。”
“谁和你说我没钱的。”
还有谁说我比你年纪小。
黎屿心想，被这莫名其妙的“诬告”惹出笑意。
“之前不是你说的嘛，需要节省伙食费，还要教小孩子画画打工赚钱……”
邬云斟酌用词，反而发现黎屿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
是我哪说的不对？
正疑惑着，黎屿将她轻搂在怀中。
天晓得对方心里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形象。
黎屿认为邬云或许可以往艺术方面发展，说不定会有不错的造诣。
想着黎屿加深了拥抱，骨节分明的手指稍加犹豫，慢慢覆在对方松软的发丝上，克制轻柔地抚摸。
邬云则情不自禁闭眼，贪婪地最后深吸一口气，期望把那种清甜的味道在记忆里长久保存。
异国机场，她们仿佛相爱了十几年，在人流的嘈杂之中沉默聆听彼此的心跳。
“…我走啦——”
邬云一字一顿，又拖长尾音。
她真的要离开了。
“好啊，一起。”
黎屿的声音仿佛一串挂在晴日的风铃，叮铃当啷，在邬云耳边奏起愉悦的小调。
“你——”
邬云一下懵圈。
什么意思？
话卡在喉咙，抓着黎屿的胳膊迫切寻求对视。
对方真挚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说假话。
“我也要上飞机啊。”
接着两只手握着邬云的肩膀带她转了个圈，一前一后往安检口走。
“登机牌给我。”
黎屿在安检出口意料之中撞见一个叉着腰的小可爱，被气势汹汹拦住去路。
对方软嫩的脸上正团着可口的苹果肌，任谁都想咬一口。
偏偏摆着一副誓要讨问清楚的严肃表情，反而有种小猫扑咬玩具的奶凶错觉。
黎屿干脆把证件都递给她，一面整理因为检查而弄乱的包包。
来之前，她有想过邬云会不会对如此巧合的事产生怀疑，毕竟昨晚首先得知这件事的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看法。
但也许这就是命运选择的结果呢，黎屿想赌一把。
半晌没听见声音，正当黎屿以为发生一点别的什么变故时，她的手臂率先迎来一记“爆锤”。
“你是不是骗我？”
“…啊？”
“黎屿你竟然比我大！”
果然。
黎屿顿时笑逐颜开，趁此机会刮了一下邬云的鼻尖，内心对这样形式的试探都要紧张害羞疯了，还要装出无感的样子继续逗弄她。
“要叫妹妹吗？”
“走开！”
小鹿乱撞的邬云嗔怪着打掉黎屿的手，心跳飞快，想起刚才自顾自说的那些话，尴尬到无地自容。
“需不要需要重新来一遍机场分别，刚发生什么我都忘记了。”
“别说了！不要说了……”
黎屿半开玩笑半认真，被邬云连打了几下都不恼，看对方的目光温柔得都能掐出水。
“我——”
“嘘。”
邬云下意识捂住黎屿的嘴想要阻止她，掌心一触到湿热的吐息，又慌乱把手收回。
“你想说什么。”
“这个给你，上了飞机再打开。”
黎屿把自机场现身起就拎着的纸袋交给她。
邬云很早就想问了，又怕自作多情，直至此刻东西易主，才算确定了对方心意。
“谢谢~”
“不客气~”
黎屿学她小声慢吞吞的说话，两人相视一笑。
——
——姐，飞机起飞了没
刚落座收到邬晓的消息，邬云不得不把纸袋捧在怀里，先回那小孩不经大脑的问题。
——你觉得呢
——我猜没有
邬云翻了个白眼。
——姐，我的东西拿到没（手指对点）
——嗯，回国带给你
——谢谢姐姐！
——（原地转圈笔芯芯）
想到研究半天好不容易塞进行李箱的画笔套装，邬云现在都还头疼。
邬晓的表情包在聊天框发得起劲，她敷衍回了两个，被对方调侃图梗过时，发出不服气的嘟囔把手机开了静音。
怀里的纸袋伴随动作发出咯吱清脆的响，邬云决定打开它。
印有小熊起舞图案的红色铁盒，尽管不是同一只，她却联想起第一次见黎屿、她穿的那件有刺绣小熊的衣服。
记得黎屿的头发很长，弯腰靠过来的时候，柔顺的发丝便从肩膀瀑布似的滑落，看上去特别好摸。
闻着也是很舒心的香味。
邬云回忆昨晚的拥抱，心头一暖。
试着推开滑盖，映入眼帘的即是满满一盒不同牌子的荔枝味糖果。
充气硬糖、软糖、夹心糖……甚至有荔枝流心巧克力。
邬云眼中充满不可言喻的惊喜，拿起躺在红色海洋中央的纸条，潜意识觉得在哪见过。
东西我拿走了……
……邬云
正是自己留在公寓的字迹，黎屿怎么会有！
她猜到了大概，仍不敢相信，颤抖着将字条翻到反面，娟秀的字体和主人带给她的印象如出一辙——
邬小姐欠我的两顿饭，记得偿还哦
黎屿
邬云的心好像在沸腾，冒着热热闹闹的水蒸气，皮肤一下被氤氲成粉色。
——晓晓晓晓！
——怎么了姐
——和你住一块的交流老师叫什么名字
——我没和你说过嘛，黎屿，名字好听，人长得也好看
——她不是要回国了嘛，怎么，你们遇见了？
——好了退下吧
——？
受到临时召唤的邬晓一头雾水，挠头留下问号。
这边邬云举起手机拍下糖果和字条，将照片发给小女孩头像的island_，附上“猫猫震惊”的动图表情包。
对方几乎秒回，同系列的小猫举着玫瑰花，左眼上方贴着一颗放闪的星星。
邬云毫无察觉，自己正对着屏幕傻乎乎地笑。
——黎老师好
看过登机牌，黎屿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斜后方。
——你好邬小姐
——想吃的东西好多，黎老师愿意都一块去尝尝嘛
邬云握拳把指甲抵在唇边，飞机广播这时响起，提醒乘客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
眼看着屏幕自动上滑，island_传来了讯息。
荣幸之至。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