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宁宁,今日怎么还没出门呢,哎呀,小晨也在呀。”
谢春婉提着一早买的豆腐回来,推开门却发现谢辞微和白迟晨都在。
只是他俩脸色都不太好,连带着平日总是昂头挺胸的追云也耷拉着脑袋,靠在谢辞微肩上。
“这是怎么了?”阿婆放下东西,一把将在脚边打转的等等抱了起来,有些疑惑道。
“没事儿,阿婆。”谢辞微牵强地笑笑,“今日休沐,白将军只是来找我商量些事。”
商量些事,怎么这副表情?
阿婆虽然还是很奇怪,但看他们二人都不想多说的样子,也没有追问,只当轻轻揭过就是。
“那你们慢慢谈,我去准备午饭。”她抱着等等,朝厨房走去。
“麻烦阿婆了。”白迟晨笑道。
阿婆走后,白迟晨才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
他问谢辞微:“你打算怎么办?你不会真想嫁给太子吧?”
“昨日早朝,太子提了,皇帝居然真的也答应了。”白迟晨咬牙道,“怎么就答应了……”
“何况,你若真的嫁给太子,你的身份可是瞒不住的。”
“你是说,谢辞微的身份?”谢辞微挑眉,“这个瞒不住的话,就不瞒了呗。”
“当年可是承乾帝亲口赦免,顾家也只敢背后追杀。谁来,都没法怪罪我。”
“你……”白迟晨皱着眉,“可是太子……”
“——哥。”谢辞微突然道。
白迟晨一愣。
已经很多年,谢辞微没有再叫过他“哥”了。或许对谢辞微而言,他永远都是哥哥。
……哥哥。
他呐呐地闭上了嘴。
“你忘了吗?”谢辞微问。
“我没忘,只是,”白迟晨没忍住问道,“……她儿子的事,你还是没有告诉她吗??”
“你让我,怎么给她说,那支谢小将军带出去的军队,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十几个人?”谢辞微面无表情握着茶杯。
只是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泄露了声音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白迟晨一时也沉默下来。
“嘭嘭、嘭——”
门口传来大力拍门的声音,而后便是太监一样尖细的嗓音:“曹公公,这里便是谢都使家了。”
谢辞微与白迟晨对视一眼。
白迟晨起身:“我先走了。”
谢辞微出声:“来了!”
门开了,一慈眉善目的无须老公公手持拂尘站在门外,一旁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圣旨,另一个小太监手捧一柄玉如意。
“谢大人,”曹公公笑道,“接旨吧。”
谢辞微双膝跪地听旨。
曹公公轻咳几声,将拂尘搭在手臂弯,从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轻轻抖了抖,双手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储宫之位,国本攸关;俪极之选,德容是重。”
“兹有谢氏之女辞微,禀性淑慎,仪容端庄,才德兼备,堪为东宫之配。朕今册尔为皇太子妃,尔其敬之慎之,辅佐储君,以承宗庙社稷之重,克勤克俭,以副朕望。
钦此!”
待念完,谢辞微深深俯身,高声道:“臣,接旨。谢主隆恩!”
曹公公将圣旨卷好,双手向前递出:“恭喜谢大人了。”
他用拂尘的柄端指了指另一个小太监手中的东西:“这是陛下赏赐的玉如意,以示对太子妃的慈爱。至于一应册书宝印,则由太子殿下代为保管,等大人入主东宫,再接手也不迟。”
“多谢公公。”谢辞微起身,双手接过圣旨,而后她有些尴尬道,“这……微臣家中简陋,也没什么可招待公公的……”
她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那银子还是管白迟晨借的:“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剩下两个小太监,她也一人给了一小袋。
谢辞微接过玉如意,曹公公笑眯眯地将钱袋收好,而后问:“家中老大人可在?”
谢辞微一愣:“在,只是阿婆她……”
曹公公笑道:“快把老夫人叫出来,还有一桩喜事呢!”
谢辞微回头,正对上谢春婉从厨房探出头。
谢阿婆自外人进院子起,便停下了手中的事,凝神听着外面谈话。
直到谢辞微谢恩完了,她还晕晕乎乎的,有些不可置信。
“大、大人……”她擦了擦手,有些拘谨地跑到了谢辞微身边。
“还请谢老夫人接旨。”曹公公一甩拂尘,从小太监手中接下另一封圣旨。
谢阿婆有些惶恐地跪下了,谢辞微跟在她身后跪下,一手摸了摸她的背以做安慰。
曹公公开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国家之本,系于储宫;储宫之配,必择贤淑。今太子妃谢辞微,德容兼备,淑慎温恭,实为东宫之良配。其母教养有方,淑德彰著,宜膺荣典,故册为正二品诰命夫人,以示褒崇。
钦此!”
“老身……接旨,谢陛下。”阿婆战战兢兢叩首。
“老夫人,恭喜呀。”曹公公笑着弯腰,虚虚将人扶起来。
“谢家出了位太子妃,可是天大的荣耀!您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杂家在这里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
“谢谢……谢谢公公。”阿婆眼泛泪花,双手接过圣旨。
“那,杂家也不叨扰了。”曹公公抖了抖拂尘,“告辞。”
“我送公公。”谢辞微正欲抬脚,哪知曹公公一脸惊诧道:“使不得使不得,哎哟。”
他笑道:“您是太子妃,这可真是折煞奴才了。”
“奴才告退。”他对着谢辞微行礼,而后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去。
直到人走远,谢辞微去关门,回身才看见谢阿婆一手抚了抚胸,像是刚刚回魂一般:“哎呦,哎呦……”
“阿婆!”谢辞微赶忙上前扶住她。
“骇死老婆子了哟……”谢阿婆惊魂未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宫里的人……”
“宁宁,”她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握住谢辞微的手,“他、他刚刚说……”
剩下的未尽之语,谢春婉咽了下去。她知道谢辞微有自己的事要做,那些东西她不懂,也帮不上忙。
“没事的,阿婆。”谢辞微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这些您不用管,不是说好了吗,我接您上京是来享福的呀。”
她一手包住阿婆的手,让阿婆感受着圣旨上的余温:“您看,正二品诰命夫人呢。”
阿婆还想说些什么,谢辞微轻轻覆着她的嘴,笑着推她:“阿婆,我饿了,我想吃豆腐烧鸡。”
“诶诶,好。”这一打岔,阿婆有些忘了之前想说什么了,手上小心翼翼地拿着圣旨往里屋走,“我先去放起来……”
谢辞微含笑看着阿婆的背影,厨房里传来烧鸡的香味,她闻着,渐渐地变得有些哀伤起来。
“嘿嘿,俺跟将军一个姓,说不定八百年前还有亲缘呢!——俺就跟俺队里吹牛呢,哈哈,俺怎么可能跟将军一家嘛,俺是庄稼地里的!”
“愿望?俺的愿望就是仗早点儿打完,俺想赶紧回家去!”
“小将军吃过豆腐烧鱼吗?俺娘做豆腐可好吃了,烧鸡、烧鸭、烧鱼……”
“俺跟娘约好了,一定要挣个军功回去,到时候去圣上面前述职,俺要用军功给俺娘换个什么夫人当当。”
“俺爹死了,俺娘一个人把俺拉扯大,俺一定要给娘争气……”
那个脸上有些雀斑的小兵,最后还是没能实现自己的诺言,甚至没能回去看自己母亲一眼。
战场上太残酷,不管昨日有多少欢声笑语,烽火之后,也只剩下一地狼藉。
“小、小将军……这是俺娘编给俺的护身符穗子,俺回不去了……”
“如果、如果将军能经过俺家,把这个给俺娘吧……俺床板底下还有十两银子……”
“那是俺这些年攒下的,也帮俺给娘吧……”
“谢谢将军……对不起……俺输了……”
“娘……娘……”
谢辞微闭了闭眼。
正因如此,她才无法原谅京城这些尸位素餐、搅弄风云却从不管底下死活的人。
为了贪那么些银子,死多少人他们都不会放在眼里。
这样做的人,都该死。
*
“永硕,你可怨皇爷爷,从小这样严格对你?”
身形佝偻的元帝微微俯身,摸了摸小小的萧祈晗的头:“这些事情,对你来说,是不是还太难了些呢?”
“不是的,爷爷。”萧祈晗握着剑,满脸认真,“爷爷说,奶奶曾经是大渝开国的第一位女将军,我也要好好习武,我要当大渝的第二个女将军!”
“好、好!”元帝“哈哈”一笑,“不愧是朕的孙女!”
“那你可要记好了!你皇奶奶当年可勇猛着呢,一把长枪虎虎生威,叫那些义军都不敢近前。咱们大渝的江山啊,有一半都是你奶奶用枪打下来的呢!”
“哇——”萧祈晗闻言,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我以后也一定会这么厉害的!”
……
“殿下,您要的观音像,已经放进祠堂了。”
侍女小心翼翼道。
萧祈晗站在祠堂外,背着手,目光悠远。
直到身边人的声音将她唤回,她眨了眨眼,那点还未成形的湿意很快就消散了。
公主府的祠堂里有不少人,有太祖、太宗、太后,还有那个很快就死了的驸马。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无字碑,以及一尊从小香山挪来的佛像。
那尊佛像在祠堂正中,旁边依旧是那个小龙女,似乎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她们两个都会永远待在一起。
“下去吧。”萧祈晗走了进去。
那几个扫洒的侍女得令,纷纷行礼退了出去。
萧祈晗一甩裙摆,手持佛珠,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好久不见了,玉秀。”
她双手合十,似乎闭上眼就能与另一个世界的某个人交流一般,絮絮叨叨着。
“本宫又想起皇爷爷了。他说母后人不坏,只是在家被宠坏了,后来父皇也宠着她,她才变得那样以自我为中心。”
“还有本宫小时候,说的什么要当女将军的话……”
她轻笑一声。
“童言无忌啊。”
“本宫好像偏离最开始的那条道路,越来越远了……”
“本宫……已经不想当什么皇帝了。”萧祈晗睁开眼,“本宫现在,只想萧玄景给你偿命。”
“快了。”她喃喃,“就快了……”
观音像眉眼慈善,半阖着眼。
世事浮沉,九天神明却纤尘不染,端坐高台。
萧祈晗的眼神似乎不是在看一位神明,而像是在看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等到了那一天,我一定要让他跪在你面前,向你赎罪。”
*
“两位姐姐,今日怎得有空半什么宴会了?”
丽妃摇着团扇笑着走进长春宫。
还没进殿呢,里面几人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其实已经快入冬,按理说早用不上团扇这种东西了。只是丽妃一向讲究色彩搭配,喜欢漂亮艳丽的东西,那团扇正衬她今日这身衣服,便也拿上了。
“丽妃来了。”皇后淡淡地笑着,“怎么没带五皇子过来?”
“小五他过年就满十七,再过两年就得出宫开府了。”丽妃笑道,“怎么好再让他来跟各位姐妹们聚会呢?何况他功课一向不行,臣妾留着他在宫里读书呢。”
惠贵妃就坐在皇后右方下首,一言不发,表情淡淡。
她每次都是人虽到了,心却不在。任由别人聊得热火朝天,她也不为所动。
皇后娘家的两个侄女儿也在。
丽妃可是听闻了三皇子府前几日的闹剧,明白皇后这是在安抚娘家了。
王玥弦紧贴着姐姐而坐。
她俩刚刚才“接受”了皇后的“赔罪”,皇后现下朝她伸手,她不敢迟疑,赶忙挪了挪,把手放在了皇后手心上。
“本宫这个娘家侄女儿啊,现下也十六了。”皇后温柔地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了耳后,“本宫想为她寻一门合适的婚事,丽妃,本宫记得五皇子还没有婚约吧?”
丽妃的笑容有些垮了,她就知道每次皇后找她准没好事儿。
“娘娘真是说笑了。”丽妃打太极,“小五他年纪还小,脑子又笨。做学问都不行,更别说娶个高门贵女,反而把人家给耽误了。”
“何况皇后娘娘的侄女儿,多得是人求娶,咱们小五没什么本事,可不敢与别人争。臣妾也只盼着,他就这样平平淡淡长大也好了。”
皇后却充耳不闻,只是一副不容人拒绝的姿态。
她选择三皇子,是有考量的。
皇后娘家的侄女,又是朝中重臣的女儿,嫁给谁都是低嫁,除了容家那病秧子,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比五皇子更合适的了。
那容家的病秧子,皇后可不敢把自家侄女儿嫁过去,要是碰上什么个三长两短,那不是存心跟人家过不去嘛。
何况容栩跟大公主走得近,皇后与大公主不睦,还是不送去给自己添堵了。
而五皇子,虽说生母不行,养母却是个能干又拎得清的。他们不参与夺位,到时候哪一方上位,五皇子都不会有事。
就算最后,五皇子只能封个亲王远离京城,一辈子都离不了藩地,但王爷在自己封地,那就是土皇帝。
若三皇子登基,有皇帝做底气,无论如何,王玥弦都不会过得差。
再不济,三皇子最后夺嫡落败了,五皇子也能安然抽身。外嫁妇,除了谋逆这等大罪,一般是不会受牵连的。
且丽妃人不错,不会做恶婆婆,就算是王家女嫁过去,也不会受磋磨。
可以说,皇后对于这个侄女,是真的费了心思的。
无论是赔罪也好、还是真的疼爱这个侄女也好,皇后为她选了五皇子,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只要五皇子自己不作死,王玥弦便可以荣华富贵一辈子。
而从现在来看,五皇子不算出众却听话又老实,丽妃是个聪明又懂进退的明白人,王玥弦嫁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丽妃满脸拒绝之色。
她可不想跟王家扯上关系,深吸一口气就要拒绝。
“娘娘不如再等等,您侄女儿才十六,还嫩着呢。多水灵一小姑娘,就别早早考虑这些了……”
“其实本宫已经陛下提过一嘴了。”皇后淡淡道,“陛下挺赞成的,还说五皇子是该娶妻了。其实陛下之前想的是康成县主的女儿,只是前段时间那姑娘突然嫁人了,才作罢。”
“陛下的意思,丽妃你明白吗?”
康成县主,那是太后娘家的侄女。
皇帝一开始想给五皇子指这么一位,无外乎就是想断了五皇子即位的可能。
何家举全族之力支持太子,东宫之位稳固,那他们就必定不会转而去支持另一位皇子。
而皇帝如今属意王家的女儿也是这个道理。就算王家与五皇子有了姻亲,他们也不会转而支持五皇子。
无论如何,承乾帝的棋盘上已经有了三个皇子,就算是养蛊,人也够多了。
他现在年纪大了,不爱底下人闹得乌烟瘴气的。太子几人也便罢了,底下其他的皇子,承乾帝是一定要把他们夺位的心扼杀在摇篮里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似乎也不容丽妃拒绝了。
她只能咬着牙,微微福了福身道:“臣妾……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