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低头,皇后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提起了另一件事。
“太子前几日说有了心爱的女子,昨日陛下已经下旨封其为太子妃。本宫今日邀请她来长春宫,各位妹妹也可以见见。”
她笑道:“若无意外,这位太子妃可还要跟咱们,打几十年交道呢。”
惠贵妃抬头看了皇后一眼。
这话一出,王琴桑的脸突然白了。
她知道,皇后为何偏要今日叫她了。
“娘娘,明德堂左都使谢辞微求见。”宫女进殿低头通报。
谢辞微跟在一宫女身后,被带着走进了长春宫。
她一路走来,见宫中服侍的人个个肃穆正形,低头做自己的事,动静无声。明明满宫都是人,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直到走至长春宫附近,才隐隐听见了人声。
谢辞微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
虽然来时做了无数准备,可一个太子手下的“棋子”,与太子的“妻子”,是完全不同的行事方式。
她在太子手底下做事,可以使绊子、在背后做些手脚。但如果嫁给太子,她与太子便是利益共同体了。
太子若是出事,她也讨不了好。
但……
谢辞微袖中的手有些颤抖,不是害怕,是激动。
她想成为太子妃。
在认识到权力的滋味后,还有人会甘愿自己的生杀大权掌握在别人手里吗?
何况,她本来在二十年前,就该是太子妃。
曾经想塞外的自由风光无限,觉得皇城拘束、是个吃人的地方;现在她却觉得这就是她合该待着的炼狱,与那些人去争、去抢,去改变二十年前被错误书写的那一笔。
谢辞微咬了咬舌尖定神,抬头正好看见了上位坐着的皇后等人。
她赶紧低下头,跪着行礼。
“好孩子,过来。”皇后微笑着手心朝上,向着她的方向伸出。
谢辞微起身,上前,将手放入皇后手中。
她拉着谢辞微的手,面色慈祥,就像是在看一个自家的小辈:“一晃太子也那么大,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其实是已经快要过了娶妻的年纪了。
比他小的二皇子三皇子都有老婆了,太子后院还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谢辞微想,你们皇家真该感谢我,二十年前就是我,二十年后还是我。
要是没有我,指不定太子得打一辈子老光棍。
“听说太子当时拉着你的手,说是此生挚爱。本宫倒想起了当年的文德皇后,陛下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跪在太宗面前表明心意的。”皇后话家常般,似是不经意间就提起了太子的生母,“唉,只可惜红颜薄命……”
“真是的,本宫怎么好给你说这些。”她又恍然大悟般止住话头,“太子待你这般好,必不会叫你像文德皇后那般香消玉殒。”
谢辞微眨了眨眼。
惠贵妃冷笑一声:“皇后此言差矣。”
“若是真心,必不会叫心爱的女子受一点伤害?可当年皇上对文德皇后难道不真心?还不是……可见真心并无甚用处。”
“惠贵妃这话便是不对了。”皇后笑着摇摇头,“这天下,谁不知道皇上对文德皇后痴情一片?即使是后宫佳丽万千,当年也只独宠她一人呢。”
“这份真情,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这两人话语中的火药味之浓,不仅让近在咫尺的谢辞微唯唯诺诺不敢开口,就连一向圆滑的丽妃都不吱声。
就是有些奇怪,皇后和贵妃,是针锋相对了点吧……但是怎么感觉矛头都没有对准对方,而是另有所指呢?
谢辞微心中“嘶”了一声。
文德皇后死后没多久,王氏便成了继后。当年所有人都以为能够登上皇后之位的顾氏女,却不得不屈居于彼时只是一个小官之女的王皇后之下。
虽说其中是有承乾帝想要平衡朝中局势的意思,可后宫这么多人,为何独独选了王梓瑜?
要知道,那时候三皇子还在她的肚子里未出生,根本不知男女。
好在,皇后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她说了些夸谢辞微长得标致的场面话,又夸谢辞微会武,听说在明德堂时为太子做了不少事,婚后一定能当好太子的贤内助。
谢辞微只能笑,然后自谦说些什么“没有啦其实我也不咋样”这种自我贬低的话。原谅她小时候就不爱读书,这些文绉绉的话已经是她搜肠刮肚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词了。
想来皇后还没跟这样“不知好歹”的人说过话,宫中人均八百个心眼子,没点儿心思的都活不过一个月。
而她明里暗里拉上自家侄女的话被谢辞微左一句“哇大家族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右一句“不像妾身,妾身只有一颗对太子的真心”给挡了回去,茶香四溢,熏得皇后脸都绿了。
看着皇后脸上的表情慢慢从“小门小户的女人真好骗”变成了“这女的说的是人话吗”,谢辞微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看来,前几日的突击练习还是有成效的。
——是的,自那日太子说出那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之后,谢辞微便有一种预感。于是她私下看话本、学经验,练习过了。
说话的艺术,谢辞微是不懂,但秋月白懂啊。
太子这人的性格,谢辞微是不了解,但秋月白了解啊。
她当年离去的时候,太子已经快满八岁,三观基本已经被塑造地差不多了。何况他从小就受文德皇后教导,性子自然有像皇后的地方。
太子在秋玲珑耳濡目染的熏陶下,不仅喜欢看些江湖侠女与世家公子的话本子,还向往文中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俗称——恋爱脑。
虽说人不可能一直不变,但经过前几次的试探,谢辞微发现,太子在对待感情这件事上,确实是做到了始终如一。
他一直到现在都不愿意娶一个不爱的妻子,何尝不是一种坚持。朝中有人赞太子如同当年的皇帝一般痴情,可承乾帝痴情,仍然不妨碍他一个一个妃子接进宫。
与其说太子像承乾帝,不如说,正是有着承乾帝这个反面教材在,太子对于感情一事上,变得更加吹毛求疵。
他要一心一意、不容半点杂质的感情,要坚定的选择和不遗余力的付出。
所以,他要娶谢辞微为太子妃,就一定要请求赐婚,给足体面与殊荣,且要谢辞微回以同等的感情。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动太子的吧,但确实现在的情况就是,太子要娶她。
谢辞微看了眼坐在皇后身边、表情忐忑有些不情不愿的姑娘,在心底说了声抱歉。
不是故意阴阳你的,只是我真的很需要太子妃这个工作岗位啊!
“娘娘……”
宫女进殿,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有些为难道:“太子殿下来了。”
丽妃闻言微微挑眉。
“太子还真是疼爱太子妃啊,这才一下早朝就赶过来了吧?”她半开玩笑道。
萧廷瞻确实是一下早朝便过来了。
“皇后娘娘。”他上前几步,伸出手,谢辞微顺势抓住他的手便站了起来,远离了皇后。
“孤听闻皇后娘娘把阿辞叫来长春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虽说是询问的语气,却也没多尊敬。他的语气听起来颇有种“屁大个事还把人叫过来说一顿干嘛”的意思。
何况太子多聪明一人,他一看几个高位嫔妃都在,这所谓的“宴会”上还有王家的两个侄女儿,便知道皇后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王皇后对他的不敬,早就习以为常。此时不过也只是笑着道:“本宫的侄女儿……”
“既然没什么事,孤便带她走了。”萧廷瞻懒得听她说完,一把扯过谢辞微,大踏步直接走出了宫殿。
“娘娘……”纤音小声唤道。
皇后放在扶手上那只手青筋凸起,似乎极力忍耐着怒气。
“没关系……没关系的。”王梓瑜闭了闭眼,“他是陛下的孩子,他与陛下……是没有区别的。”
无论是初识时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情,在经年累月的消磨中,也只会渐渐褪色。
最后,也只是留下了口头上的爱意而已。
“殿下?”谢辞微一路被拉着出了长春宫。太子走得有些急,她不得不小跑几步才跟上。
“殿下……”
萧廷瞻蓦地停住脚步。
“你能不能聪明一点。”
他回头,似乎是有些愠怒的样子:“不会找理由不去吗?拖到孤下早朝,孤给你兜底不就行了?”
“还是说,皇后给我塞多少个女人,你都无所谓?”
谢辞微:“……”
谢辞微:“?”
不是,你怎么又生气了啊!
谢辞微深吸一口气。
这个时候,就需要参考一下太子他娘的意见了。
谢辞微脑海里回想起了秋玲珑笑意盈盈的话:“瞻儿啊,他从小就是个傲娇呀!”
“这种时候,我一般亲亲他就好了。”
谢辞微快速瞟了太子一眼。
亲一口,真的有用吗……
“承认你爱上孤,有那么难吗?你是在赌气,孤没有早点给你名分吗?”那厢,萧廷瞻还在继续。
谢辞微:“……”
我不过就一会儿没回答而已,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啊!
她咬咬牙。
“孤说——”
谢辞微向前一步,微微踮脚,在萧廷瞻嘴角烙下一个吻。
那甚至不能叫做是一个吻,不过是轻轻贴了一下而已,一触即分。
很快,快到太子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殿下。”谢辞微眼神坚定,“属下,啊不,妾身,家道中落,自知配不上太子。即使以前心悦殿下,也不敢表明。”
“可既然太子愿意低头聆听妾身的心音,愿意为妾身驻足,那么,妾身即使自卑,也是不会停下向殿下而前进的步伐的。”
她露出一个温柔又缱绻的笑容:“此次前去金陵,妾身一定会将叛党头颅奉上,作为殿下的聘礼。”
“请殿下等着,妾身一定会在殿下生辰前赶回的。”
萧廷瞻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你……”
他的脸红了。
“孤……”
“那,孤等你。”萧廷瞻转身背对着她,手却仍然不舍得放开,黏黏糊糊地拉着,嘴里却说着一些不依不饶的话。
“说什么聘礼,聘礼该是孤给你的才对,你那是嫁妆……嗯,反正其实也没有关系……叛党盘根错节,不是一夕就能拔除的,孤……”
谢辞微在他身后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
秋姨传授的经验,起作用了。
幸好太子转头得早,不然她真的快要装不下去了!
反正,明德堂的人已经大致查到了银莲的总部,她这次和子书与一起,两个人先行进去查探。
能不能出结果是次要的,先让她逃避一段时间吧……
谢辞微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就算下定了决心,有些事情,做起来还是没有那么容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