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希罗分别,景禾驾车前往她的目的地——警视厅。
她认为昨日的事情,应该先找到景光聊一聊。
两人已经四年没有联系了。当年的她陷入了极端的负面情绪,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那些都不是真心话。
如果可以,景禾希望两个人能重归于好,像小时候那样,成为彼此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通向警视厅的路线比较堵,每开几百米,就会有一个红绿灯。忙碌的行人在斑马线上穿行,景禾打开了汽车电台,听着随机歌单。
舒缓的音乐伴着引擎的低鸣声,景禾的指尖点着方向盘,轻轻敲打着节奏。
红灯正在倒数读秒,她的眼眸扫向副驾驶的仙人掌,阳光从前挡风玻璃照射进来,笼罩着花盆,可那翠绿仍旧是暗淡的。
——“滴。”
后车按了下喇叭,提醒绿灯亮起。景禾踩动油门,周围的人与景变得模糊,她沿着绿化带的树荫行驶,躲避刺目的光线。
阳光被树叶剪碎,变成斑驳的阴影。这阴影好似拼图,一片一片掉落在车内。
那些关于景光的记忆也是如此,就算刻意不去想起,总会一点点地浮现……
景光克服失语症,是景禾在那个暑假最开心的一件事情。
消息传得很快,景光在傍晚开了第一次口,到了晚上,整条街就全都知道了。这里面,大概也有景光养母的助力吧。
就像是景禾的继母喜欢对外展示所谓“母爱”,景光的养母也希望因他的失语症好转,得到一些好口碑。
从某些角度来说,景禾的继母与景光的养母是惺惺相惜的。
那天的晚饭,继母夸赞隔壁诸伏一家,还不忘强调这样一句话:“养大于生,希望景光这个孩子有孝心。”
景光有孝心与否,与继母何干呢。她要的是景禾懂回报,会反哺。
“是呀,小景弟弟一定是个好孩子。”年幼的景禾嘴甜,可以哄菜市场的叔叔阿姨打折,也可以哄继母开心,“我以后也会对爸爸妈妈好。”
“好孩子。”继母难得主动给她夹了一块肉,“还有你弟弟啊,别忘了。”
“姐姐照顾弟弟是应该的。”她的圆滑,根本不像个10岁的孩子。
事实上,景禾根本不爱这个所谓的弟弟,连带着对爸爸和继母的感情都很淡薄。
她在家里演好孩子,在学校演好学生。唯一觉得自由的时候,就是与景光的相处。
自从有了景光,景禾就更喜欢这个废弃的阳台了。
那晚,景禾早早地就在阳台蹲守着,然后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她敲响了窗:“小景弟弟!”
这一声呼唤,根本藏不住她的开心。
景光也很配合她,一叫就会来开窗。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在为同一件事情开心。
景禾用力地揉乱景光的头发,假装生气道:“好啊你!明明我和你讲话最多,居然让那臭屁的降谷小弟弟抢走了功劳!”
景光特意将头探出去,方便她的蹂躏。
等景禾揉累了,他才眨着好看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我是开玩笑的!”景禾以为景光当真了,紧张地摆手,生怕他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其实很高兴,以后你就能和我讲话了!”
解释半天,景禾发现眼前的小男孩始终保持着笑颜,眼眸里的星星点点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景禾知道了他在逗她,笑出了声,但还是不服气地掐了掐他的脸颊:“我的小景弟弟被人教坏了。”
依稀的婴儿哭声传来,景禾沉默地回到自己的窗户旁,果然,继母站在楼梯口叫她的名字。
她应了一声,对景光说道:“我等会儿上来,你要睡了吗?”
景光摇头,她便笑着爬进去。
景禾的爸爸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就算下班在家,也不会帮忙照顾孩子,只会躲在客厅看电视。
可他掌握着家庭的经济来源,没人敢否定他一句。
暑假,景禾就是在这种忙碌的点滴中度过的。
不过,景光在一整个暑假中,渐渐能说越来越多的词汇。
新学期到来,养父母便送他去周边的公立小学上课。原本念私立小学的降谷不知怎么说动了家长,也办了转学,每天都会来等景光,两个人一起去上学。
景禾比两人大三岁,他们念一年级,她念四年级。
反正是同一所小学,大家基本每天都同行,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一个不太熟的男生,诸伏行介。
他是景光的哥哥,景光养父母的亲生儿子。
景禾与他同龄,但两人不在一个班,一起上学的路上,他也不爱搭理人。景禾猜测他并不喜欢突然来到他家的小景弟弟,总有一种莫名高傲的姿态。
很长一段时间,景禾对诸伏行介的印象都很糟糕,彼此都是互相懒得搭理的状态。反而和景光,多了几分类似亲姐弟的感情。
相似的名字,相似的家庭处境,两人之间会有更多的共鸣。很多时候,只要一个眼神,景光就能明白景禾的心思。
夜晚的阳台,偷听到了两人小时候所有的话语。
景光个子瘦小,景禾就不允许他翻出来,永远都是一个站在阳台,依靠着窗沿下的墙壁,另一个趴在窗沿。
“老师说,夜晚在北边最容易分辨的星星,是北极星。”景禾指向她认为最亮的一颗,“我觉得这颗最好看,所以它就是北极星。”
“嗯。”景光是一名很好的倾听者,不管景禾说什么,他都会回应。
“你也觉得它是北极星?”景禾惊喜反问,像是自己又答对了一道题。
“我觉得它最好看。”景光不懂什么是北极星,但他的确觉得这颗星星最亮,最好看。
“切~”景禾撅起了嘴巴,扬起了小脸,“我说它是北极星,它就是,小孩子要听大姐姐的话!”
从不敢在家里任性的景禾,可以在景光面前闹着性子。
“它是北极星。”景光的包容性很强,他会宠着景禾。
“这才对嘛!”景禾伸手揉他的脑袋,这已经成了她习惯的动作,“乖小孩~”
夏天到秋天,时间转瞬即逝。
景禾发现他的小景弟弟被那黑皮臭小子带野了,居然好几次也想翻过窗沿,与她一起站在阳台上。
每一次,景禾都严肃地制止他:“翻窗很危险,你不能这么做!”
“那姐姐为什么可以?”景光知道这很危险,但他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因为我比你大,等你比我大三岁了,你再翻窗吧!”景禾提了一个根本不可能满足的条件。
“姐姐骗人!”景光偶尔也会闹闹脾气,可他很快就会把自己哄好,“等我和姐姐一样高,我就可以翻窗了。”
“我们班好多男生都没我高呢!”景禾得意地讲,觉得这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入冬,景禾就算穿得再厚,都会在阳台瑟瑟发抖。
景光心疼姐姐,没几分钟就会劝她回家。
两个人都不喜欢冬季,除了他们,仙人掌也不喜欢冬季。
仙人掌不耐寒,景禾怕把它放在自己的屋子里就养死了,长期摆在阳光房的一角。
它和她,都没有妨碍任何人。
可有一天的晚饭,继母突然情绪崩溃,把那盆仙人掌摔在了她和爸爸的眼前,指桑骂槐:“养这种没用的东西做什么?菘久都开始学爬行了,万一碰到了怎么办?”
吉川菘久,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继母从不带他去三楼,谈何碰到。她只是想找个宣泄口,景禾就是最合适的。
因为景禾不能反抗,不能忤逆。
就算景禾眼里已经噙着泪水,她都会憋回去,主动拿了扫把与簸箕,将一地的狼藉清理。
她还要主动向继母道歉:“对不起,妈妈。”
好几天没有翻过窗沿的景禾,在那一晚又站在了阳台上。她没有敲响隔壁的窗,怕景光陪她一起挨冻。
景光瘦瘦小小的,一定容易感冒。
寒冬的风吹在脸上是疼的,天空也看不到星星,只剩下无尽的黑暗。那盆仙人掌,是爸爸妈妈离婚的时候,妈妈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她忘了在阳台站了多久,整个人都感觉僵硬了,好在脸庞已经习惯了寒冷,风刮在脸上也不疼了。
意外的是,景光没有早早地睡觉,而是发现了在阳台的景禾。
景禾听到隔壁传来动静,转头察看,发现景光不知何时搬了椅子,身上裹着一条厚棉被,正费力地翻过窗沿。
“你别这样!”景禾吓了一跳,但身体被冻僵了,来不及跑过去制止,只好拖住景光,让他落在阳台时稳一点。
“我和你讲过吧!不要翻出来!”景禾第一次对景光真的生气,语气也很凶。她觉得是继母的坏情绪影响了她,而她也将愤怒发泄给了无辜的景光。
可景光非但没有不开心,反而双手捏着棉被,张开双臂包裹住了景禾,他说:“外面冷,姐姐也冷。”
比她小了三岁的小男孩,个子才到她的肩膀,却给了她在家里得不到的温暖。
景禾紧紧抱着眼前的男孩,脸埋在他颈窝哭泣。
那时候,她想的是,如果景光是她的亲弟弟就好了……
——“滴嘟、滴嘟!”
两声短而急促的警笛声响起,一辆警车从景禾车旁呼啸而过。
她开车拐弯,就到了警视厅。
警视厅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景禾将车停到了附近的公用停车场,向负责接待的警察说明来意:“您好,麻烦您向公安部的诸伏警官转达,吉川景禾有事情想与他协商。”
“好的,稍等。”负责接待的女警很温柔,让景禾在一旁的公共座椅等待,自己则拨通了内线电话。
景禾等了几分钟,看到那位女警朝她挥了挥手,她便走去了前台:“诸伏警官不在吗?”
她以为是她来的不凑巧,景光刚好出外勤了。
“不是。”女警摇摇头,“公安部没有姓诸伏的警官。”
“什么?”景禾因为惊讶,声音也提高了几个调,“不可能!你再问问,他叫诸伏景光。”
“抱歉,吉川女士。”女警强调,“我已经确认过了,公安部没有姓诸伏的警官,不如您电话联系看看呢?”
景禾不再纠缠,踏着不安的脚步离开警视厅的大厅,拨打了几年不曾联系过的电话。可传来的,只有冰冷的机械音:“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她挂断了电话,翻出聊天软件,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红色的感叹号也刺痛了她的眼睛。
在失去联系的四年里,诸伏景光……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