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中,卓翼宸握着手中闪着光的云光剑警惕地看着四周。
一道墨色身影闪出,云光剑下一秒就打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卓翼宸看清来人,眼神一沉,冷声道:“你还敢来。”
“我不来,她们就危险了。”赵远舟没有避开,直视着他道。
“呵,这时你就不用再装了。勾结冉遗,罪该万死。”话间,云光剑已经让赵远舟的脖子渗出一道血。
赵远舟无奈叹气:“勾结?卓大人讲话真难听,我和冉遗只是合作,各取所需。”
他顿了顿,笑道,“卓大人这是偏见使然,要不,你怎么不怀疑一下那晚和我一起回来的,温~澜~呢?”
卓翼宸被他问得拿着云光剑的手一顿。
他不知为何,他就是信她。是那一袋糖,还是那一盏宫灯,或是她那一抹如末雪般的笑……已经无从判断。
卓翼宸放下云光剑,但神经却丝毫不松,“我再信你一次,找到她们。”
赵远舟低头轻笑了一声,手指一抹,血痕消失,“好。”
赵远舟指甲现出两条闪着黑红色光的丝线,随着他一声令下,穿过迷雾。
“找到了。”
卓翼宸立刻跟上。
看见昏迷的文潇和裴思婧,卓翼宸担忧的皱了皱眉,“怎么让她们醒来?”
赵远舟道:“云光剑,诛妖破邪,不被邪祟沾染,可破所有魑魅幻象。如果这世间有什么能穿破冉遗的梦境,只能是云光剑。”
赵远舟将握住云光剑的晶石,释放妖力,瞬间云光剑发出龙吟般的震响。
昏迷的裴思婧似乎听见了剑鸣,微微有些皱眉,随后她猛的睁开眼,清醒了过来。卓翼宸急忙看向文潇,文潇却毫无反应,她的表情异常痛苦,似乎仍然沉浸在一个噩梦之中。
“文潇为何听不到剑鸣?!”
赵远舟垂眸蹲下身子,扶起文潇,他闭上眼睛,从额间引出一道金光注入文潇额间。
“那我就进去梦里找她。”
梦中。
雾蔓延至梦中的大荒,小文潇仍然被那个男子掐着脖颈,她痛苦地挣扎着……突然,一道长刃从那人胸口刺出,男子不甘地松开了手,倒在了地上。
文潇对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瞳孔,一滴泪滑落,颤声问道,“要怎么才能醒来?”
“要醒来,就得先沉睡。永远的沉睡。”
赵远舟将手中的长剑递给她,从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身躯,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我陪你。”说罢,握着文潇的手一贯刺入心脏。刺入的瞬间,赵远舟紧紧抱住文潇,血色连珠……
文潇猛的惊醒,赵远舟先一步上前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除了有些虚弱,一切如常。
“冉遗的梦境,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文潇摇了摇头,她看了看赵远舟,赵远舟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文潇又看向似乎丝毫没影响的卓翼宸,问:“你没有受影响?”
“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何……”卓翼宸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也许与他从不做梦这件事有关。
一旁站着的裴思婧忽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脸色惨白,身形有些摇晃,文潇急忙扶住裴思婧。
“怎么回事?!”
“冉遗控梦之术的反噬。入梦之人,对梦中投射的执念越深,身体的损耗就会越重。”赵远舟答道。
“温澜呢?”文潇和卓翼宸同时看向赵远舟。
赵远舟随即又恢复以前的精神样,笑着答道“她不会有事,文鳐鱼一族不受幻术影响。”除了…
“我们赶紧先去抓冉遗!我相信温澜可以能保护好自己”裴思婧虚弱地说道。
裴思婧比任何他们一个人都不了解她,但不管是因为她能帮她找到弟弟,还是因为她对白玖的照顾,裴思婧都更愿意相信温澜。
赵远舟叹气道:“好,我带你们去见冉遗,但裴大人,你就别逞强了,你现在这个身体,根本动不了,就留在这里休息,等我们回来。”
裴思婧看了看赵远舟,见卓翼宸点头,也就默认了。
赵远舟誓死不放坏人的决心冒出,便抬手在裴思婧周围落下一个法阵,“够意思了吧?”
不久,三人来到码头,卓翼宸脚边放着一个大麻袋。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了站在码头等待的冉遗。
冉遗看了眼卓翼宸手里发光的云光剑,喃喃道:“云光剑……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还能再见到它……”
“十几年?”卓翼宸疑惑。
冉遗道:“十几年前,我来过人间,遇到一个手持云光剑的人,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许诺他可以用我的能力获得任何他想要的,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权利,又或是夜夜美梦,可他什么都不要,他说他有个很疼爱的弟弟,夜夜被噩梦惊扰,问我有没有办法。我给了他一片有我血肉的鱼鳞,让他带回去研磨成粉,兑水服下。这样,他弟弟就再也不会被梦困扰,再也不会害怕了。”
卓翼宸不禁心脏一抽,哥哥……
冉遗继续道:“你有个很好的哥哥,可惜……”
冉遗话语一顿,看向赵远舟。
“……被我杀了。”赵远舟淡淡接过冉遗没说完的话。
卓翼宸止住那蔓延着痛苦的回忆,看向冉遗,“你没必要重复告知我这个事实。可惜或因果我自会判断。”转头看向赵远舟“现在,你可以解释你为何要勾结冉遗了吧。”
赵远舟沉默,冉遗却大笑了起来,满是讥诮的意味:“真有意思,人类互相帮助,被说成是美德。而妖帮助妖,就必须要有理由。你们不断伤害妖,却总是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赵远舟,我早就说了,人和妖是不可能好好相处的。”
“哦?那你为何还要坚持跟齐小姐在一起?”文潇盯着冉遗的眼睛,直接戳破了他隐藏的秘密。
“哎,我就说文潇和小卓很聪明,瞒不住的。”
赵远舟夸张地叹了口气,抢在冉遗怀疑是不是他透露了什么之前,先一步埋怨起了冉遗,撇清了责任,顺便又向文潇和卓翼宸卖了个乖。
文潇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这大妖是每年都长一个心眼子吗,没一句实话。
赵远舟还没想通,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防着他的,案件调查有什么时候有了如此进度,这些他却全然不知,真是令妖心寒啊。
冉遗正注意到地上的麻袋,他心头火起:“你们竟敢把她装在麻袋里?!”他径直冲过去,利落解开麻袋,里面装着的却是齐老爷。
卓翼宸看着他愣住的眼神,道:“我们抓了齐老爷,还来不及拷问。”
齐小姐是最后的底牌,卓翼宸自然不会轻易将人带来。
非常时期,就用非常手段,三人所见略同。
赵远舟摇了摇头,调侃道:“没想到卓大人也很会用非常手段啊。”
只是此时麻袋中的齐老爷眼睛紧闭,一头冷汗,面目惊恐,手脚在剧烈挣扎。显然,刚才雾气渗入了麻袋,他被困在了冉遗的梦里。
冉遗见状,十分解恨,大笑:“这是他的报应!他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卓翼宸皱眉道:“齐老爷就算有罪,也应该交给缉妖司或大理寺裁夺,不能让妖因为私仇而随意滥用私刑。”欲用云光剑将齐老爷从梦中唤醒。
冉遗闪身至卓翼宸面前,用力按住了卓翼宸的手,阻止他唤醒这个死老头。
“呵,他请猎妖人对我使用残忍的化尸镇妖术的时候,难道不是滥用私刑?!”
卓翼宸握剑的手稍有迟疑,回想起那日他与文潇去齐小姐房间时,两人便发觉出香炉中气味的古怪,细闻才辨出,那是诛妖咒法的气味。有人使化尸镇妖术,用蛟龙的腔骨碾碎成粉,生石之水浸泡,晒干成香,点燃后可诛杀水族。
还好那天温澜没来。
冉逸转身看着湖面,“我说过要带她去大荒看天之树,海之滨,一直在一起……我却再也无法靠近她,只能留她在那个地狱一般的家里,度日如年。”
冉遗又看向倒在地上,陷入恐怖噩梦中的齐老爷,咬牙切齿道:“他该死,为了阻止我再回去找齐小姐,他一直在府中点化尸镇妖的香,所以我救不了她。”
“齐老爷纵然有可恨之处,但你害人同样不可原谅。”“你重伤逃走,命不久矣,为了恢复妖力,只能通过杀人吸取戾气。同时,你专门劫杀新娘,制造恐慌,让人不敢娶亲,就是为了试图阻止齐小姐出嫁。”
冉遗的眼眸冰冷,他从不否认自己并非什么良善之辈,恩要报,仇也要报,害他的人,要杀,他爱的人,要护。他杀那些新娘的目的很简单,简单到只是为了让人害怕,让人不敢嫁娶,这样他爱的人,就不用嫁给她不爱的人了。
这就是妖。
如果说妖野蛮可怖,可人又何尝不比妖更恶呢?他制造这么多起惨剧能吓到别人,却阻止不了这个禽兽不如的父亲。为了聘礼银子,为了地位,哪怕要牺牲亲生女儿的幸福甚至是性命,他也要踩着女儿的尸体,去伸手搭上镇国公的衣角。
什么血缘至亲,只是他圈养起来的牟利工具罢了!
“控梦之术我不会解,也解不开。”
文潇抽出短刀道:“可以解,从你身上割一片肉给他吃下去就行了。”
冉逸冷冷地看着文潇。
双方各有各自要守的道理,谁也不退让。僵持不下时,赵远舟开口:“不用这么麻烦,我来叫醒他。”
赵远舟指尖红光抽向齐老爷的脸。
齐老爷的梦境中,他跌坐在院落里一口井旁,井口处不断爬出浑身湿淋淋,披散着头发的鬼魅,共有四个人,皆是下人打扮,其中一个婢女身后一大片血肉模糊,显然是被活活打死的。
他们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凄厉如同鬼魅般的哀怨:“还……我……命……来……”
齐老爷一脸惊恐,挣扎喊叫:“不是我害死你们的,是你们自己该死!帮着小姐和那个妖怪私奔,你们要找就去找那个妖怪偿命!”
齐老爷查出有人帮齐小姐与妖怪私奔后,立即将人全部抓起来。为教训府内下人今后不能忤逆自己,更是为了让自己那不听话的女儿长些教训,那日,他命人要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用棍棒将淡烟活活打死,为让所有人记得再牢些,他特意嘱咐要打得疼,但不能太快将人打死。那日,淡烟被打得口吐鲜血,惨叫声回荡在齐府,齐小姐就跪在他的脚边,哭着用力磕头,求他放过淡烟他们,一炷香燃尽时,淡烟死了,口中满是鲜血,眼睛还用力睁着。
“淡烟!淡烟你别过来啊啊啊!”
院落的阴影里,赵远舟正冷眼旁观齐老爷被自己的罪孽缠身。
赵远舟眸光一冷:“你确实该死。”
赵远舟抽出伞中的长刃,一刀甩向齐老爷,正扎在他的胸口。齐老爷浑浊的眼球中映出淡烟那张鲜血淋漓的嘴,越张越大,似要将他自己吞下……
梦醒,齐老爷睁开了眼睛,却依旧如梦中一般惊恐地大叫。
“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害死你们的……不是我害死你们的……淡烟,你别缠着我……”
齐老爷一边叫喊着,一边挥舞着双手,就好似空气中有谁也看不见的什么人在同他纠缠。
文潇冷眼看着齐老爷:“他已经疯了…”
卓翼宸直接上前,一掌劈在齐老爷脖子上,将他打晕了过去。“杀人埋尸,也算罪有应得。”
卓翼宸与文潇探查齐府那日,卓翼宸的云光剑在齐府院一棵枯树旁闪过光,显然那棵枯树有问题。文潇看了看树,又看了看树旁边一大一小两个蓄水的水缸,和旁边放着的一些木桶。水缸已经干了,木桶也干燥异常。不出意外,这里曾经是一口井,而树是被后移植过来掩盖井的,因下方是深井,无法获取养分,于是枯死,而深井中有冤魂,戾气引得云光剑产生感应。两人已将猜测禀告范瑛。
如果一切顺利,此时,司徒鸣和白玖应该已经率兵进了齐府,并将被投入井中的四具尸体全数打捞上来,作为齐老爷杀人的罪证。
提及那四具尸体,冉遗的眼中闪过一些不忍:“井里都是那些曾经打算帮助我和齐小姐私奔的人。”
文潇:“他们一定死得不甘。”
卓翼宸看向赵远舟道:“他们死得越不甘,院中的戾气就应该越重。然而,我的云光剑只感应到微弱的戾气,有人吸食了他们的戾气。”
赵远舟一脸无辜:“你不会怀疑我吧?”
卓翼宸移开目光:“我没有怀疑你,我确定就是你。我猜你在来缉妖司说要帮助我们抓冉遗之前,就已经去过齐府,发现了是冉遗犯案。齐府的下人说在几天前,在院子的花坛边看到过一个鬼影,那个鬼影有一双赤瞳,那就是你对吧,赵远舟?”
赵远舟沉默。
“当时你其实是站在枯树边,吸食了井底的戾气,得知了一切,才开始了你的计划。齐府有伏妖咒术,冉遗进不去齐府,所以你提出可以帮他把水鬼迎亲的婚帖放进齐府,阻止齐老爷嫁女。”
五月初七,是镇国公府定下的日子。冉遗本想通过谋划出这一系列水鬼专杀新娘的事,让齐老爷害怕在这日将女儿出嫁,只要错过这个日子,那就要再算吉日,这中间,他也好再想办法,或者,如果镇国公还是要执意迎娶齐小姐,那他就在新定的日子再去作案。冉遗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带着原始的野蛮和偏执。
赵远舟还未开口,卓翼宸直接打断道:“你不用否认,婚帖上有熟悉的妖气。”
赵远舟狡辩不成,只好笑道:“没想到小卓大人对我的妖气这么熟悉,确实是我放的婚帖。”
文潇问赵远舟:“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直接把齐小姐带给冉遗,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有,那天那天你和澜妹妹去做什么了?”
赵远舟再第一次来找冉遗时,有过和文潇同样的疑惑,他本也以为,只要将齐小姐想办法带出来就行了,冉遗也同样拒绝了他的提议。
冉遗神情暗淡下来:“是我无颜再见她了……我杀了这么多人,罪恶滔天,她心地善良,肯定介怀,我做这一切,只是希望她不要被逼着嫁给不喜欢的人而已。我希望她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赵远舟:“温澜她不知道之前的事,只是好奇跟过来而已,是我让她瞒着你们的。”
卓翼宸终于咽下那口陈年老醋,看向赵远舟:“那你帮他做这些,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赵远舟叹了口气,一副委屈的表情看向文潇:“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我是为了白泽令。”
冉遗解释道:“有些梦,会让你想起被遗忘的过去。朱厌的确托我让你做这样的梦。”
文潇回忆起刚刚在梦中那团撞进她额头的白光,喃喃道:“我刚刚梦里看见的那些……是真的吗?”
冉遗答:“是真的。”
文潇神情复杂地看着赵远舟,问:“所以你是想让冉遗用梦境帮助我想起白泽令的下落?”
赵远舟道:“那不是梦境,是你的记忆。或许是当时经历的刺激太大,你选择了遗忘。你刚刚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师父的确将白泽令传给了我,我额上也确实形成了白泽印记……”
文潇的手指不自觉抚摸了下自己眉间,但什么也感知不到,她的体内还是完全没有白泽神力……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还有什么事没想起来吗?
“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赵远舟,那你答应我的呢?她的自由呢?”冉遗看向赵远舟问道。
赵远舟抬起手指,靠近唇边,轻声念咒:“幻。”
一截朽木渐渐浮上水面,随后那截朽木开始发生变化,先是枝杈变成了一只惨白的手,继而整截朽木变幻成一具女尸,那女尸身穿鲜红的嫁衣,再看那张脸,竟是齐小姐的模样。
赵远舟道:“明日之后,所有人都会以为齐小姐已经被水鬼所杀。她自由了。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冉遗看着水面上漂浮着的那具尸体,心口酸涩,她自由了就好。只要她能获得自由,他所做的一切就有价值。
“谢谢。”这不仅是他对赵远舟的回应,也是他对齐小姐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