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喜顺这个不速之客站在贺府门口,贺彧正跟贺擎打着哈哈聊得正欢。
贺彧敛了笑登时不高兴了,与贺擎对视一眼满是恼,“哎呦这小皇帝……”
“少说话,快去!”贺擎无奈看了贺彧一眼,提醒他慎言。
贺擎先行了礼请喜顺进去,“老夫参见公公,可是陛下那边有事?”
喜顺斜眼睨了贺擎一眼,抬高声调掐着嗓子,“怎么?你这地儿多金贵呢,没事儿便来不得?”
贺彧心里一股无名火窜起,这太监狐假虎威惯了,倒忘了自己也是个奴才!贺彧气不过,背过身子悄悄翻了个大白眼。
“微臣见过公公,公公可要喝口茶润润嗓子?”贺彧笑意不达眼底,将茶盏递与喜顺跟前。
“不了,不合规矩。贺大人现在便与我一同进宫,陛下有要事与大人相商。”
有事?李奉泊又是从哪找来的烂事给他办?
想着突然打断父子团聚,喜顺假惺惺道:“今日之事突然,搅了贺老爷的兴致——”
贺彧抬手岔开喜顺话头,“公公哪里话,国事乃是家事,这是身为臣子应做的。”
喜顺眯起眼扫视着贺彧,惹得贺彧浑身发毛,“那贺大人便跟着小的走罢……”
“皇上,贺大人到了。”
贺彧见到李奉泊时,李奉泊正撑着脑袋愁眉不展,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愣是让贺彧跪了一刻钟。直到喜顺站得受不住了又出声提醒李奉泊才回魂,“尚书快快请起。大夏边州内乱象频发,官员带头不作为,你去查清……”
贺彧神色一凛,“臣定当在所不辞!不知是何处出了乱子?”
李奉泊良久才道:“……纳职,你可知道?”
纳职?那不就在伊州地界吗?谢行瑾不是去了吗?
不等贺彧深想,李奉泊继续问道:“你可知在此任县令前是何人?”
“此任之前……”贺彧仔细回想自己看过的名册,“此人之前应是郑泽,如今纳职县令应是彭恺仪。”
李奉泊一遍遍嚼着这三个字,眼神晦暗,“彭恺仪在纳职这几年间你可有收到过自纳职来的消息?各方面……”
“不曾。”贺彧很确定,“直至去岁官员考绩从伊州来的消息中也并未提及过官员行错之言……陛下,这其中有何问题。”
“今日有人传来消息,说纳职县令在县内只手遮天,民间械斗不问事实处置百姓无数,外至挑衅者却纵之。百姓皆人心惶惶叫苦不迭……”
贺彧先想到的便是荒谬,“为何今日这消息才传至陛下眼前?!”
“若不是今日有人将消息传回长安,朕竟不知还要被瞒多久……”李奉泊起身踱步至贺彧身前,“传朕口谕,此事便交于贺大人,定要差个水落石出。若彭恺仪真与外邦勾结——不留活口!”
“臣接旨。”
李奉泊重重点头,又接上句,“此事事发突然,你收整好便快去罢……”
“臣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还请陛下在微臣身份之上行个方便,若以尚书之职前去,恐会起疑。”
李奉泊认同地点点头,“此言有理,朕这就拟旨。”
今夜是不能回贺府了,喜顺叫了辆马车将贺彧放到平王府门口便匆匆回了宫,贺彧踏进漆黑的院子总觉得少点什么。
来不及细想便心事上头,他这出门一次比一次远,怎的他一当上官大夏便哪哪都有事儿……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明明是两个人却跑成了一个动静,“公子!听老爷说、说你进宫了,发生何事了?!”二人跑得气喘吁吁,话说得断断续续,两双眸子四只眼直直钉在贺彧身上。
“西边有人不听话,皇上让我去收拾他……”贺彧看着两个人心情好了点,“明日咱就得走,此去一路不坐马车,得快着点脚程。”
“啊?”昌乐先发牢骚,“这也太突然了!那我买那些吃的——”
“过些日子府里的人回来了便分了罢……想带点也行,不能多了。”贺彧拍拍昌乐的肩以示安慰。
昌乐撇撇嘴,他还一口没舍得吃呢,满腔委屈问贺彧,“那我们可是要准备点什么?”
“你跟长生去库房看看,没必要的东西就不带,越轻便越好。”光路上就要花将近一个月,还得没日没夜的赶路。
“嗯……公子你还没说去哪?”
“去纳职。”
“纳职!”
“纳职!?”
昌乐长生同时开口,震得贺彧一颤,“……嗯,挺远的不是?”
昌乐咂了咂嘴不知说什么好,想到要去的地儿在伊州就憋得慌,“这不是远不远的事儿啊……万一碰见——”
长生见势不对便又硬扯着昌乐往库房方向走,不忘笑着答,“是挺远的,那公子属下就先和昌乐收拾去了,明一早咱上路就成。”
贺彧摆了摆手,直到二人走远了还依稀听见昌乐愤愤不平的争论声,“你拉我干什么!万一真碰见那谁再惹公子难受怎么办!?”
“哎呀,碰不见的碰不见的,远着呢……”
贺彧看着二人背影低头偷笑,他好像没告诉这俩人谢行瑾大半夜跑回来找他这事……
贺彧走到书房门口时才恍然回神,心想他竟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来了。
推开门一切如常,正对门口的花也有些蔫了,贺彧缓缓走到书柜旁,手指碰到《六韬》时却又收回,他虽去伊州不错,但此行并非为了谢行瑾,那他为何这么在意?在意到怎么来的书房都不知道……
心猛地沉了一下,但也就仅仅如此了,并没有他预料般的难受。
贺彧收拾了花瓶里蔫掉的花,轻轻将那花瓣关在此处,打算再不扰人清静。
等到翌日昌乐搬来一个大箱子,想着他拿不准的主意让贺彧作主。贺彧正看着,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朴素的木匣子,昌乐先他一步打开,贺彧却在看见里头的东西时瞳孔猛地一缩,一言不发地上马朝城门狂奔,扬沙拂了二人一脸。
昌乐想着大概是自己手里这个匣子不对,里头躺了一支成色极好的玉簪,“公子这是……生气了?”昌乐不确定,试探地问长生。
长生手无措地在身侧抓了抓,“应该?”
“这簪子有问题?”昌乐又看了一眼,簪子是形制简单利落,不似给女子所用。
长生摇头,看着簪子微微蹙眉,“这簪子你先放回去罢……这簪子并非公子的。”
“不是!?”那是谁的简直用头发丝也能想到这是谁的,“坏事了坏事了,我定是又惹公子难受了!”昌乐三步并两步回了库房,再出来手里便空无一物。
接着昌乐忙不迭拉长生上马,撒开蹄子便追,还不忘叮嘱兰秀,“兰秀啊——记得王妃的话,要不然回来拿你是问!”
兰秀也喊,“放心——你们一定要保护好王妃!”
贺彧一口气不知跑了多远,一回头却发现城门已被他甩出很远,眼前有点模糊,贺彧伸手去抹却得了满手湿痕。
哭了吗?
其实没有,只是骑着马风正好刮着他,便渐渐催出了泪……
又是院子又是花,这又出来个玉簪子,谢行瑾到底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说难听点,日日睡在一起的人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谢行瑾不上戏台子真是委屈了他那十八般武艺!
“公子公子!慢点——”二人在后面追得费力,好歹稳住了贺彧,却默契地谁都没开口。
贺彧慢下速度等后头那二人赶上,面色像无事发生般平静,“今夜便不休息了,先赶路。”
“好。”
“此行切记不要暴露身份,你们只管跟在我身后便可。”若说不暴露身份也简单,只要行事低调点混在众人里,估计也没人发现……就是到了这伊州地界,说话还是个问题……
“公子,属下把你那大氅也带上了,再往西走该冷了,属下怕路上买的不如这个。”
贺彧打趣他,“你倒是心细,那便谢谢你。”贺彧拖长音,调侃的语气只为遮掩声音中的失落。
昌乐嘿嘿笑了两声,便跟长生一左一右分至贺彧两侧,换上一副正经样,
一路未停直行至夜里,三人各自盯着硕大的圆月发着各自的呆,有着各自的心事。
“公子,你说皇上是不是故意的?”
贺彧被叫回神,不懂他说的何事是故意的,“为何?”
长生也惆怅,抢了昌乐的话,“故意给公子赐婚牵制王爷,又在今日故意让公子回不了家。”
“原来李奉泊在你们心里这么坏一人啊……”贺彧手臂张开仰躺在地上,“本公子也不知道……就当他故意的罢……”
“走了一天才还没出关中,怎么以前不觉得关中这么大啊……”昌乐抻抻身子,撑了撑眼皮。
“早着呢……起来,接着走。”
十五的圆月沉了许久,浓密的云遮盖天幕,只有一片浑浊的暗白。风静得压抑,树影凝滞,偶尔颤动一下,也显得了无生气。李奉泊静静坐在大殿中,看着远处的树影出神。宫中一切仿佛沉在一潭死水里,只剩自己胸腔内跳得沉闷的心,而他人——不闻其声。
“皇上……”喜顺开口打破了凝滞的寂静,“贺大人如今已走了二十多天了,应是过几日就到了……”
李奉泊心不在焉地抚上自己鬓角,今早他看到鬓角生了几丝白发,脊背发冷生出一身冷汗,“喜顺,朕累了……”
“这……”喜顺还想着怎么答,毕竟李奉泊从未如此说过,“皇上这些年为了大夏昼夜不歇地操劳,这肉体凡胎的毕竟不是铁打的……”
“是吗?”李奉泊无力地笑了笑,却笑得极为狼狈,“你方才说贺彧如何了?”
“哦,贺大人再过几日就到纳职了,皇上大可放心贺大人的本事。”
李奉泊一声冷笑吓得喜顺一哆嗦,“放心?朕自然放心,”
“朕乏了,你先下去……”
“嗻。”
御书房的烛火燃了一天一夜,烛火将李奉泊伏案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窗外的月光被宫墙切得支离破碎,也将李奉泊的影子切得零落。同一轮月亮下,毫无遮蔽的月光大剌剌地照着戈壁滩,将贺彧一行三人的影子洒在路边细小的沙砾里,延伸到很远。
“终于到了!公子,咱今夜进去吗?”
贺彧环视着空无一人的荒野,很远处立着一个破败的驿馆,亮着很微弱的光,“明日一早再进,城内有宵禁。那边有个驿站,先歇歇脚。”贺彧拢了拢身上披的大氅,这山脚下的风吹得他有些受不住。
手早就冻得没了知觉,也不知自己抓缰绳用了几成力,借着月光粗看了看,才发觉手掌心被掐出深陷的指甲印。
还有一个麻烦便是语言不通,既然身份不能暴露就得混在一众百姓中,若以商人为身份他们三人属实不像,贺彧暗自发愁,想着想着便来到那破落驿站门口。
门外,褪色的酒旗在寒风中簌簌发抖,拴马桩歪斜地立在荒土间,上头的绳索早已朽败,只剩下断开的几节被风刮得不住地抽着地面。院中空无一人,也并无交谈声从屋内传来,只有一盏很微弱的光投在破败窗纸上。
昌乐停了马不再向前,眼前的景象怎么看怎么邪门,“公子……咱要不回去贿赂贿赂守城门的算了,这……”昌乐搓了搓胳膊,看向四周早已斑驳的土墙,“这、这阴森森的。”
贺彧虽面上镇定,但心里直打鼓,还要跟昌乐讲道理,“莫信鬼神之说……况且我也没带很多银子。”
长生上前来挡在二人面前,沉声道:“进去看看便是,是人是鬼一探便知……”
就在贺彧和昌乐沉浸在长生的稳重中,那褪色的门突然被打开,三人皆是被吓得一颤,昌乐更是飞身到长生身后,惊叫出声,“有鬼啊!!”
“老身虽是年纪大了点,但还没到成鬼的地步!哪来的毛头小子!”门外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里正提着一盏灯,一双眼睛却不显老态,目光炯炯地看向贺彧。
贺彧翻身下马朝老妇人浅行一礼,“家弟多有冒犯,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老妇人上下打量贺彧一通,操着带着口音的官话问道:“你们是从关中来的?住店?”
贺彧点头,这店家虽有口音但说得慢,听懂还是绰绰有余,“是,远处看见这有个落脚之地,便想着先歇歇脚。”
老妇人提灯转身将三人带进屋,屋内虽点着炭火,将熄不熄地蹦出几点火花,温度与屋外并无差别,三人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夫人,这荒芜人烟的地儿您还开了家驿站?”贺彧攥了攥手,确定手还在。
老妇人看了贺彧一眼,虽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答道:“我若是不开店,碰上你们这样的可不就冻死在外头了?”
昌乐撇撇嘴,心道,你这跟外头也没差……
贺彧笑道:“夫人仁心。”
一把钥匙被丢在贺彧眼前,“一间房,二楼最西头。吃食一会儿会送上去……”
“多谢夫人。”贺彧转身却被叫住,“你们来伊州所为何事?”
“哦,”贺彧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我们兄弟三人想闯出一番名堂,听说这边商贸往来频繁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老妇人深深看了贺彧一眼,讳莫如深道:“来这?能保住命再说罢……”
之后贺彧的几次追问那老人家皆缄口不言,贺彧识趣便没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