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昼夜未歇,上京城的城墙巍峨在飘渺的云雾间,熟悉的城楼在渐亮的天色中逐步清晰。近乡情怯,安陵淮和沐言近在眼前的都城,竟觉得恍如隔世。
礼部尚书带着一批人马早已在城门处等候,确认来人,又带着马不停蹄往皇宫面圣。
一大早的京城百姓未醒,只有长街的商铺正准备着开门。疾肆的马群呼啸而过,谁也看不清来人。
午门下马,领路的换成了御前的公公。他匆忙的行了个礼,便挥着拂尘急切带路。
还未到上朝时间,两人一路被带着来到御书房。“臣,参见王上。”
听闻来声,晋王似乎并不惊诧。他放下手中的奏折,“可知吾急召你们二人所为何事?”
“可为坞川?”两人言道。
一语中的,晋王面露欣慰,脸上的喜悦一闪而过,骤然愁容密布。他沉沉叹息一声,“坞川恶疾,至今仍未根解。”
两人虽出身官宦世家,对朝政之事略有耳闻,但毕竟一个是武将、一个承暗卫。国之大事,均不敢妄言。三人皆是沉默,晋王期许的目视不言,无奈,唯有臣子主动。
两人相视向前,主动请旨:“臣,愿赴坞川救灾!”
晋王准奏,许精兵良将上千、御医随从数百,三日后启程。
——
推拒专驾护送,安陵淮闲庭信步的自长街行走,明明每一步都放慢了,那恢宏的宰相府牌匾还是出现在了眼前。
透过熟悉的撇捺,一些陈年往事涌上心头。
十几载岁月,记载着她的快乐与苦痛,生活在府里的每一天,她都觉得压力巨大,肩上的重任每每让她喘不过气。
她曾经羡慕沐言的快意洒脱、羡慕瑶也的任性妄为,也羡慕乐桃的单纯率真,而她,生来就是一把要被磨砺的国之利器。
十二岁那年,亲王乱政、君臣离心,流言蜚语众说纷纭,晋王一度陷入被推翻的风波之中。危急之时,晋王委安陵震以重任,命他十日之内平息此次风波。于是,安陵震兵分两路,让长子安陵川率皇兵讨伐扰镜之城,让幼女安陵淮搜集亲王罪证。
十日间,朝廷动荡,皇权受到极大的威胁。第八日晚,安陵川大获全胜,准备班师回朝之时却被亲王派兵拦截,捷报也被拦在了半路。后来,安陵淮调动全部暗卫夜以继日地赶路,在渝州夺回了捷报,就算身受重伤也要拼命将捷报送回去。终于,在最后关头,安陵淮将捷报和罪证一同呈报上了朝堂。
随后安陵淮便病倒了,高热三日不退,宫里的太医踏破门槛也于事无补。她足足昏迷了五日,病好之时也丧失了一部分的记忆。
晋王经此得以巩固朝野,安陵淮也因此被亲封为正三品郡主。晋王为表嘉奖,赐安陵震国公爵位,赐字“安”,世袭。
宰相官位之余又附加国公世袭爵位,此等权势历朝鲜有,一度让安陵家族权倾朝野。圣旨一出,群臣反对。最后,晋王以“安陵家女世代为后,手中权力与朝廷共享”平息之。
未待走近,门口的守卫已早进府通报。
安陵淮驻足不前,过了半刻,一行人簇拥着走出来。
安陵震一身蟒纹常服,自门外一步便停步不再往前,只神情严肃地将安陵淮上下查看。而后,他面露不悦,威严的气势震慑四方。
相比安陵震,安母就显得亲和许多。她步伐急切,连搀扶的侍女都有些跟不上她的脚步,神情着急地走到门外将安陵淮抱住。
温暖的怀抱将单薄孤寂的安陵淮一把拥住,安陵淮鼻头瞬间发酸,只觉如孩童时一般。
“母亲。”数月未见,安陵淮轻唤。
安母泪眼婆娑的细细捧着安陵淮的脸颊看,“数月来定是辛苦,姩姩都瘦了。”
一阵温情,安母才将安陵淮松开,领人入府。走到安陵震面前时安陵淮主动停住,有半秒迟疑的看向面色不悦的安陵震,心里略微忐忑地喊了声:“父亲。”
安陵震没有应声,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怕被指责,安母赶紧将人拉走,“姩姩快进府吧!你父亲今日一早就吩咐了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就等你回来了。”
安陵淮错愕微顿,她看向一旁不露声色的安陵震,甚至怀疑安母所说是否属实。
——
食不言是安陵家的家规,一顿饭下来,温情只有安母时不时的询问。
草草进食,安陵淮放下碗筷的第一件事便是主动请罪。她双膝跪地、腰板挺直,坦然的面向安陵震。
“请父亲责罚。”
“为何罚你?”
安陵淮言辞坚毅,“因为我违背军令执意前去调查,弃使团于不顾。”
安陵震隐忍着怒气,“那你可认错?”
安陵淮不卑不亢。“我不认。我触犯了军规理应受罚,但我不认为这是错。其一,我执意调查是因为西璃事件牵扯极深,我恐涉及中晋安危,所以必须调查清楚。其二,我只身前往是不想使团一起涉险,将伤亡降至最低。”
言出,桌面一下颤抖,安陵震克制着怒火训斥道:“愚昧!”
“王上和我怎会不知西璃事件蹊跷?不让去查,是因为多事之秋不宜招惹祸事,你怎能弃大局于不顾!身为使团将领,你让使团群龙无首,可有半点将领做派?军令如山,岂是因一己私欲就能违抗的?你如此任性妄为,如何能背负护国护民之责任?”
又是这套说辞,他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以大局为重!
安陵淮“腾”的一下站起来。
“又是国!又是民!从小到大,您折我的天性、迫我做不愿之事,句句都是为国为民!是,你是一个好宰相,但你可是一个好父亲?”
安陵震错愕安陵淮的突然忤逆,更怒于她的质控说辞。他目光凌厉,但显然已经盛怒。“在其位谋其职,忠君爱民,为父还错了不成?!”
“您当然没有错!”安陵淮有自己的倔强,“但是您对我残忍磨炼的时候,可想过我是您的女儿?可问过我是否愿意?可心疼过我受过的伤!我会学着担负起安陵家族的重任,但是您能不能别总是逼我,能不能给我一会儿喘气的时间?!”
自小,再苦再累安陵淮都是咬着牙关过,可她却忍受不住丁点儿的委屈。异样的暖流涌入心田,热泪就要夺眶,好强如她,蓦然转身冲出去,不让任何人看到她落泪的样子。
安母心疼地看着安陵淮跑走的身影,“你对阿川的管教我不插手,可姩姩是女孩儿,你未免也太严厉了。”
安陵淮离去,此时的安陵震却显露出心疼与隐忍。立场不同、选择各异,他的内心依旧坚定。
“责任便是责任,无分男女。”
安母疼子心切,闭目落泪。“我懂你的忠国之心,也理解你背后的无奈。但你既为人父,姩姩她是女孩儿,你若总是这般冷面严苛,只是会让她心生畏惧。你莫要忘了,六年前是你狠心丢她去历练,才导致她患有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