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节始，京城解宵禁直至上元节后，皇族与百姓同乐，共庆岁终。
朱雀大街灯火辉煌，千盏琉璃灯次第亮起，如同银河倾落，叶知槐一手提着刚买的青雀灯，另一只手忍不住拽了拽身旁人的袖子。
“剑尊，我们这样突然跑到凡间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
郁冀早已藏起那一头显眼的银发，玄青长衫外罩着和叶知槐同色系的霜白狐氅，二十岁出头的样貌，与叶知槐并肩同行，像是富贵人家出来过节的公子佳人。
他任由叶知槐扯着他的衣袖，并未挣开，衣摆宽大，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两人牵手并行。
“无妨。”
再次听到令自己心安的答案，叶知槐提起自己刚刚在小摊上挑的青雀灯，高兴地仔细打量。
青雀的尾羽画得栩栩如生，提动灯杆翅膀还会上下动，就好像青雀起飞，在空中翩然翻飞。让她忍不住反复把玩。
“人间真热闹。”叶知槐不禁感叹，“无涯城虽也人多，却不如这里烟火气浓厚。”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我出生于此地。”
叶知槐没想到剑尊居然会主动跟她提这件事。今天剑尊见她趴在桌上发呆问她想不想来人间玩，叶知槐没到过这个世界的凡人世界，当即来了兴致，没想到今天是剑尊想重游故乡。
“我之前听城主说过，您出身皇族。”
郁冀看着满街的灯火，茶青眼眸渐深，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是数个朝代之前的事情了。”
“那现在的京城和您记忆中的京城还是一样的吗？”叶知槐试探性地问。
“记不太清了。幼时并不常出宫。但大抵没什么变化吧。朝代更迭，寻常百姓也还是要如常生活的。”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今天是来开心的，叶知槐适时换了个话题：“剑尊，我们去前面街角的酒楼喝碗香云红豆吧，我刚刚听到有人说那家的最香糯浓稠。”
“好。”
酒楼的一楼有人在说书。
醒木拍案，引来楼中宾客侧耳，说书人清亮的嗓音抑扬顿挫：“要说那无涯仙城中的仙人当属五大剑尊修为最高，而五大剑尊中又要数泽宁剑尊最厉害，只说泽宁剑尊那把青鸿宝剑——”
听到关键词的叶知槐瞬间被吸引，屁股挪动，凑到栏杆旁边，朝下看。
原来说的是泽宁剑尊当年犹如天神下凡，青鸿现，一剑斩杀霍乱京城的大妖，而后飘然离去的美谈。
叶知槐听得极认真，脑袋趴在栏杆上，都没注意坐在她对面的泽宁剑尊并不在意人间编写的关于他的故事，只是在辉煌的烛火中静静地看着她干净温软的侧脸。
“……剑尊踏月而去，只留京城百姓虔诚叩拜如神明。”
话本告一段落，满堂皆喝彩，叶知槐也跟着大声鼓掌，侧过头，笑意灿烂地看向郁冀。
“剑尊，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郁冀无奈摇头，“戏折话本，多有夸张，不必尽信。”
“可我怎么觉得像是真的？”叶知槐眼珠转了转，“当初您在无相山也是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救了我呀。”
闻言，郁冀被哄得忍不住垂眸轻笑。
这时候小二端着托盘上来给叶知槐上菜。虽然郁冀已经辟谷，但叶知槐的强烈要求下，还是点了两份香云红豆还有不少招牌菜色。
“菜已上齐，客官请慢用。”
郁冀在小二的空托盘里放上一枚金锭和几片金叶子，“让楼下的说书人换些新近流行的话本讲。”
小二看到如此精致的金叶子十分有眼色地收入自己的怀中，举着放着金锭的托盘，弯腰作揖，“好嘞好嘞！多谢客观赏赐。”
待人离去，叶知槐吹了吹白瓷勺中的热乎乎的红豆，俏皮地吐槽：“剑尊，您也对钱也太没有概念了。刚刚买灯的时候就用金叶子，现在直接给金锭，别人会觉得我们是冤大头的。”
郁冀并未动面前的菜品，“我许多年不曾来凡间，不知如今金银价值几何。”
叶知槐一下子顿住了，因为她也不知道。
“那算了。反正也就今晚。”叶知槐挠了挠头，决定抛开这种小事，专心品尝美食。
吃饱喝足，叶知槐和泽宁剑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楼，两个人下山得早，刚吃饱出来正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
两人都对京城不是很熟悉，只知道跟着人流走，叶知槐拉着郁冀的衣袖，往人多的地方走。
慢慢地，周围的花灯越来越多，亭台轩榭之间隐隐传来丝竹管乐之声，叶知槐被吸引，只觉得其中有一道玉箫声格外动听。
郁冀看着周围的往来行人，渐渐觉出不对，可叶知槐听得入神，扯着他的袖子直往那雕花朱栏中去。
直至一曲闭，朱楼二层，描金竹帘掀起，一个穿着雪白纱衣的俊俏小生手握玉箫在窗边起身谢礼。
叶知槐这才意识到自己到了哪里，猛地看向身旁的泽宁剑尊，因为逆着光看不清剑尊的脸色，只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大半，急急忙忙地拉着人朝外走。
疾行之间似乎还听到身后有小倌在挽留：“小娘子可要来楼里喝茶听曲？”
闻言，更是羞得叶知槐恨不得立马用一张传送符遁地逃去。
直到周围人少了一些，她才停下来喘气。
气息刚喘匀，只见泽宁剑尊站在一旁跟没事人一般，甚至还从腰间解下装着满满金叶子的锦绣钱袋递给她，“你还未打赏那吹曲人，可要回去再听一曲？”
叶知槐震惊地看向面色平静的泽宁剑尊。
然后猛地摇头，解释道：“剑尊，我不知道那是……”
“我看你很是喜欢，若你想我们可以回去。”
“我不想。”叶知槐觉得解释不清了，干脆说，“剑尊，今日也逛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结果下一瞬，两人就回到了银光斋内。
周遭热闹的人声瞬间消失，只有无极峰上萧瑟的风雪声，叶知槐站在原地忍不住有些恍惚。
郁冀看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叶知槐，心下后悔，不该如此心急将人带回来的。
“剑尊……”叶知槐渐渐觉察到某种情绪。
她低着头，悄悄走近了一步，微凉的指尖试探性地碰了碰藏在玄青衣袖内的另一只手。
察觉到剑尊并不抗拒，她大着胆子握住其中一根手指，但还是低着头，小声说：“您别生气。”
郁冀面色微动，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决心，反握住那只带着凉意的温软。
两人在月光下，一前一后从银光斋门口走入暖阁，这次虽未并肩，却是实实在在地携手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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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泥炉上雪水初沸，郁冀执壶斟茶。叶知槐缩在狐裘里，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过一会儿困劲上来懒懒地大了个哈欠。
“你今日吃得晚，喝盏茶歇一歇再睡。”
叶知槐伸出手接过暖暖的茶盏，捧在手中，乖巧地点头，“多谢剑尊。”
这几日下来，郁冀早已对她直白热烈的眼神习惯，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以后可称呼我的名讳，郁冀。”
叶知槐瞪大了眼睛。
“郁……冀……”她把这两个字含着嘴里，再慢慢吐出。
“嗯。”郁冀轻轻应了一声。
“郁冀。”叶知槐大着胆子，叫了一声。
郁冀温和地看向她，再应了一声。
叶知槐忍不住笑起来，她觉得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晕乎乎的，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
自己现在就是整个修真界最开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