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

    第二天晚上是周五,酒吧里洋溢着周五独有的欢快气息。沉晨每周周五只需要上半天,她中午吃过饭后就来到了酒吧,要了杯咖啡,一边摊开电脑做着私活。

    纹身和酒的品种结合的方式受到了一致好评,L决定多加一些酒的品种上来,拜托沉晨做一些新的宣图。

    沉晨伸了个懒腰,又工了两个多小时了。有点累。她要了杯冰水就“啪”得把电脑一关,拿出看了一半的书开始看。

    旁边传来一阵笑声。沉晨转头,沈曦正放下大书包,对着她笑。

    “对待电脑好粗鲁。”沈曦说。

    沉晨有些尴尬,“啊哈哈......你多久来的?”

    “刚到。今天没课就想着早点来。”沈曦放下书包,犹豫了一下坐到了沉晨对面。服务员小哥认出是她,也倒了一杯冰水过来。

    “不用上台准备着吗?”沉晨问。

    “不用。下班时间唱歌也没有工资。”沈曦握着杯子说。

    “哦哦。”沉晨点头。

    果真是学生,那打工的时间可真长……沉晨想着。

    沈曦垂着眸子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沉默起来,两人之间显得有些尴尬。

    “咳咳。”沈曦不知道是不是水喝太快了,咳嗽了一声。

    “你那个头像,真有意思。”沉晨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

    “禁止焦绿。”

    “哦哈哈。”沈曦笑了,一下子想到自己各个平台的头像,“你在看什么书?”她凑近看了看。

    “窄门。”沉晨翻到封面示意,“正看到两人写信好像有无限的话要说,见面却又好似陌生人的地方。”

    “据说是女主叛依宗教的一本书?”

    “叛依宗教……从爱情里叛依么?”沉晨被这个说法逗乐了,“也可以这么说吧。”

    “哦?”看到沉晨并没有继续说的意思,沈曦追问道。

    “女主追求超越爱情的、更高尚的情感,但是自己却已经不能离了男主生活,人生总要有一个依托,于是她依靠信仰上帝获得一些安慰。这种安慰不是上帝也会是其他的东西,只是刚好是上帝而已。”沉晨说,“也只是我个人的见解。”

    看到沈曦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补充道,“十多年前吧,我看过这本书,还记得一些。现在重新翻出来看了看,想看看感受有没有不同。”

    “那么你现在的感受有什么不同呢?”

    沉晨摇摇头,“没什么不同。”她顿了顿又继续说,“要说的话,就是以前我更理解不了阿丽莎一些,也就是女主。觉得她这样纠结给自己和恋人带来了很多苦恼,生活里没有绝对的理想,这样不过是自寻折磨。”

    “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她的选择和大多数人没有什么区别。大多数人选择依赖亲密关系、选择组建家庭,只是比起其他事情,把依赖寄托在别人身上,或者不去追寻要容易更多而已。当然也只是少部分,也有很大部分人本来就向往平淡和普通的生活。”

    “我明白了。”沈曦点点头。她眼眸低垂着,又抬眼看着沉晨,“感觉你也是这种人呢。”

    “什么人?”

    “对生活的意义和高尚本身孜孜不倦追问的人。”

    沉晨很意外,她露出笑容,“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哪里来的这种感觉。”

    “你给人这种感觉吧。”沈曦说。

    “其实两者也不冲突吧。谁不是凡人呢。”

    沈曦喝着冰水没有回答。

    “而且也不行。”沉晨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戒不了色。”

    沈曦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

    两人都笑了。

    没过多久另外的乐队成员都来了。沉晨也点了杯酒,今天是第一次L不在的时候来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一边看书一边欣赏他们的演出。

    演出的时间不是很长,中间休息了15分钟。沉晨点了份薯条让沈曦先垫垫肚子。最后书也看完了,索性就看沈曦唱歌。

    沈曦的眼睛特别亮,唱歌的时候很投入,经常闭着眼。不知道她在唱歌的时候想着什么。睁开眼的时候偶尔会看向自己,脸颊笑起来时偶尔能看到浅浅的酒窝。

    沉晨提前点了冰水,下了台后沈曦一口狂闷。

    沉晨发自内心地鼓着掌,“听着真享受。”

    沈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待会儿想去吃点什么?我请客。”沉晨笑道。

    “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下次你请回来就是了。”

    “那好啊。你有什么推荐的吗?“沈曦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就中餐吧,好久没吃好馋了。你吃辣吗?”沉晨感觉自己咽了咽口水。

    13区是华人聚集的区域,不过在chatelet也有很多中国餐厅。她们就近去了一家离Gare de lyon不远的麻辣烫。

    “小晨又来啦。”收银台坐着一个约莫五十岁的阿姨,看到她们进来很热情地打招呼。

    “李姨。” 沉晨用方言打着招呼,对沈曦说道,“重庆的。正宗的很。”

    沈曦笑了。

    她们一起夹了许多菜。沈曦不太好意思夹太多,但是沉晨拿了许多,反正够两个人吃吃。

    在欧洲花椰菜比花菜便宜,店里把花椰菜摆在容易够到的位置,花菜要再高一点。不过都是浸水了的,沉晨拿的时候总会压压水。

    “等你实习的时候就可以吃饭不花钱了。”沉晨把盆子递给李姨,拿了号码牌和沈曦坐下了。

    “怎么说?会有食堂吗?”沈曦问。

    “有些大一些的有食堂。不过实习生一般都会发餐券,有条纹可以扫的。可以直接在超市和餐馆当钱用。”

    那挺不错的,沈曦想着点了点头。

    “对了。”沉晨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也快开始找实习了?“

    “嗯。”

    沈曦就读的学校第一年就要求两个月以上的实习,在法国,不同专业和学校要求实习的时间不一样。

    “我还没开始找呢。我法语不是很好,想自己再突击一段时间。”沈曦左手摸着右手的骨节,一边说着。

    原来法语不太好,也许读的是英语授课的专业或者还在念语言学校吧。沉晨想。

    “这样啊。法语不好是不太好找,第一年大家一般都会回国实习。”

    “是的。但我只能留在这里实习了。”

    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沉晨听了进去。

    是有别的苦衷吗,比如不能回国的理由,又或者只是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但是沉晨觉得还是不要刨根问底比较好。

    “要帮忙就跟我说。让L安排到她们工作室实习也是可以的,她肯定给你发工资。”沉晨笑道。法国这边两个月以下的实习是可以没有工资的。

    “再看吧,谢谢。”沈曦说。

    沉晨也不急着安排,沈曦看样子是挺有主见的人,她也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人生。只是作为过来人希望能为朋友提供一些资源。这一点她和L都是,只能说不愧是这么交好的朋友。

    能吃到麻辣烫沉晨十二分满意,吃完后天就黑得如墨色一般了。她们往地铁站走着,走到地铁站附近的时候,沈曦突然说,“要去附近的公园走走消消食吗。”

    “好啊。”沈曦点点头。

    Les Halls并不算公园,现在是一个广场,你能在这里见到许多滑滑板的年轻人。

    沉晨和沈曦在喷泉附近的长椅上坐下了。夜风很冷,简直有点冻人的程度。街上行人匆匆,偶尔也有情侣们在附近坐下,喘喘气、聊聊天又起身。

    沈曦突然想起在哪里看到过,巴黎的纬度其实比哈尔滨还高,所以冷成这样也能算合理。

    “沈曦。”

    沉晨叫着自己的名字。好听的声音让沈曦心怦怦跳。

    “嗯?”沈曦转过头。

    “你为什么会来法国呢。” 沉晨也偏过头,正好对上沈曦的目光。但沈曦总觉得她好像看着自己的眼睛,其实在看向自己身后的东西一样。

    为什么会来法国呢。真是逃不开的问题。

    开学第一天她和所有人的寒暄里几乎都有这句,你为什么会来法国呢。

    美国同学的回答:因为便宜。中国同学的回答:因为被中介骗了过来。阿尔及利亚同学的回答:因为法国说法语。

    而自己呢。

    “因为父亲让我来读的。”沈曦说。这样显得自己很没有主见,但是也是事实。

    “哦?” 沉晨有些惊讶。

    沈曦想了想补充道,“因为他之前就是在法国读的高中。后来高中毕业就回去接管了,他很怀念在法国的日子。”

    短短的一句话沉晨感受到信息量很大。接管?富二代?酒吧打工?

    “我没有别的选择。学费也是他交的。至少在这里能离他们远一点。”沈曦说。

    沉晨有点后悔问出这个问题,她们的关系还不是能接下沉重的诉苦的程度。但是好奇的种子还是不断在她心里生根。学费?私立?

    似乎是察觉了沉晨的沉默,沈曦问道,“你呢?”

    “我也算是吧,逃出来的。” 沉晨说。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是不是到回去的时候了?”月光已经升起,一片光辉洒在两人身上,也洒在广场里的所有人身上。

    这种时候好像她们又不是巴黎的过客,不是异乡人。只是被巴黎接纳的别无他异的两个人,在夜色里融化的两个个体。

    “是呢。”沈曦很舍不得,但还是站了起来。

    “你怎么回去?” 沉晨问。

    “我……”沈曦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地址和回去的路线。

    “你住大巴黎啊,那还挺远的。我坐4号线或者公交都能回去。”

    “嗯。”

    “那……”沉晨没有把后面的句子说完,但是沈曦很快补充了,带着笑脸。

    “晚安。”

    “晚安。” 沉晨也微笑道,“路上注意安全。”

    沉晨不愿去想国内的事情,尤其不愿去想母亲。她知道是一种逃避,但是......总比过痛苦要好。L常常约心理医生,和心理医生诉会儿衷肠或者和沉晨倒倒苦水就能好很多。沉晨也约过心理医生,但是经过一个小时的交流之后,医生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你不信任我,我怎么能帮助你呢。

    L还带沉晨参加过这边很流行的塔罗牌占卜和约过私人催眠师。结果都查不多。L的话来说,老师们以为我带你来是来砸场子的呢。

    其实沉晨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自己没有和解,也已经放在角落里成灰了。无非只是偶尔想起,会否定一下自己,会认为自己有罪而已。

    这道坎不是别人对她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就能不再否定自己的。

    而沈曦身上也背着不少故事的样子。只是她那么年轻,不到20岁,让人格外多一分心疼。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沉晨又去翻开某软件。看样子沈曦很喜欢在这个软件上碎碎念,公共广场里经常刷到她。

    除了那天看到的那一条,沈曦之后也经常提起自己。只是称呼不再是“漂亮姐姐”,而是换成很夸张的女神。

    “世界真小。”配上一杯酒的图片。

    “每天来酒吧都期待能遇到女神。”

    “小猫咪~要不要跟姐姐回家呀,姐姐会后空翻。”一张摸着路边橘猫的图片。

    “交这么贵的学费来听老师念PPT ^ ^ 6。”

    “SB小组作业耽误爷打工。开了一小时Zoom 40分钟都在聊天。” 一张白眼翻到天上去了的照片。

    “想学吉他~Alex弹得好酷!没钱。没时间。” 配了一张掉在地上的冰淇淋。

    “也许,人和人的距离要从高冷开始。我搞笑女的形象可千万不能暴露!!” 还是那张白眼翻到天上去了的照片。

    沉晨边看边笑,又想了想,给沈曦发了个消息。

    “需要钱就跟我们说哈。别太累了。”

    第二天醒来后,沉晨看到沈曦回了个“谢谢。”

    是不是有点太礼貌了焦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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