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辉舰外观采用了全金属涂层，两条由微光体组成的条带环包在它表面。

    小队成员们对这艘以运输为主要目的的星舰不太熟悉。抬着担架前端的两人找了块道边突起的石头当作支点，进入舰内调试设备。剩下两个也放下握把，专心盯着掩掩一息的实验体。

    很快，连阴云也消融在黯淡的天空中。贺靡舟没由来的感到压抑，伤口愈合的痒痛时刻刺激着神经。他变动头部的朝向凝望四周，迫切的想看看这颗行星上存在的事物。

    关于五年前的那场放逐的记忆涌上心头，让一直以来积攒的无畏缺了个口。尖锐牙齿咬合着口腔壁上的柔软粘膜，贺靡舟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

    极为细小的一截树根自石隙组成的视线死角内伸出，同他紧密相依，令他眼角泛红。

    不过是一场休眠期而已，不过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时，墨提斯化成的榕树再不能用它的绿盖为它曾笼罩过的所有提供阴蔽罢了。

    但对所有受过这位女性恩泽的实验体来说：漫漫长夜里，有一颗曾为它们指引道路的星星暂时落下了。

    之后的路……需要更多的勇气。

    。

    查克和陆行在分头搜查后会合于主控大厅。确如那个被抬走实验体所说，他们在某个房间的角落内发现了打碎的药剂。

    查克对着正拍照取证的陆行挤眉弄眼：“回去一起参他一笔。”

    陆行哼笑：“那么，这个实验体此前在视频中说的话也可能是真的咯？”

    查克哈哈大笑起来，手中不知何时划着了几根火柴。

    他松了手，酒下青紫色的光点。火舌吞噬地上的枯叶，被其导向榕树位于大厅中心的主干：“三人成虎。只要毁掉证据，我就有办法让那些都变成真的。”

    灼热气浪迎面扑来，以树干为基底的炬火点燃了无边的夜色。

    出入口的地表映着赤红的光。查克没忘了那个自摘防毒面罩的蠢家伙，关门时特意为他留了道刚巧能塞人过去的窄口。两人转了几圈也不见那人踪影，陆行遂将门合拢，打消查克还想把人投入火海的念想。“走了。”

    咣的一声巨响，大门重重闭合。墨提斯强打精神，给天花板上的防火系统接入微弱的电流。温度达到预定范围，安装于吊顶的喷头启动喷淋装置灭火。

    这点预先储存的水量难以浇灭乱窜的火苗，气根卷曲，叶片烧成了灰。几双小手扳开炭化的树皮，泪水从她们的眼角成串滑落。

    虎妞竭尽全力遏制哭声，带头爬出树洞奔向备用水箱。

    怪味刺鼻，酷热难耐。基地里没有她们能穿的鞋子，只能赤脚踩着地板，火焰的灼热感让她们饱受煎熬。因为止不住咳嗽，小女孩们压着胸口屈身向前。此刻，她们不觉后悔，反而无比庆幸选择了留下。

    一桶又一桶，像是不知疲倦。直到一根编成麻花状的气根竖在水箱前，墨提斯虚弱道：“停下吧，给你们自己留点。”

    虎妞假装没听见，其余幼体们也都不甘放弃。但有些结果注定不能改变。

    留不住的何止是水，扑不灭的何止是火。

    不被理解、不被需要、不被信任、不被爱着。这些本可以忍受，假如她们不曾拥有过。

    现如今 ，幼小的实现体们再一次意识到：它们没有家了。

    倒数几片叶子先后飘入尘烟，榕树快要失去发声的能力。气根组成大网，避开着火的枝干。将她失声痛哭的孩子们送往地表。

    “嘘。”叶虽落光了，墨提斯的爱意却永不停息。榕树不停往她们怀里放入果实，见她们抱不下，出土后便把果实在幼体们周边堆成小山。

    星球的一端，查克坐上驾驶位，在众人透过窗户眺望远处烧得火红的高耸树木时随口说：“本来只想吸口烟，谁料没拿稳——就点着啦。”

    “废墟一个，正常上报就行。不要多嘴。”陆行道。

    此时收回目光太过明显，姬煦不得不随大流观望。血色一样的光影映入眼帘。他悄然吸气，下颌线条绷紧，硬生生压抑住翻涌的情绪。

    好在安置实验体的货舱没有窗口。

    地平线处的色彩由青转橙。红日升空，跃上榕树高高的树顶。阳光透过干枯树梢照在地面，飞舰划过天际，鸟雀为之惊飞。

    一众小小身影越过荒原，潜入由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森林。

    小女孩们借着生存书传述的经验，从早已倾覆的建筑群里收集来石块和布料，以砖墙作为侧面遮挡。空的部分用石块堵上，然后用两块木板拼成夹角围上帆布。

    风势突然增强，吹得她们身上大一号的衣衫乱舞。

    重新捡回起吹散的物件。她们没再哭，沙子进了眼睛而已。

    一个女孩跺了跺脚，咬住下瓣免唇。吐字不清：“偶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虎妞拍拍手聚起众人，学着大人的样子为幼体们编织谎言：“榕树妈妈私下告诉过我，她被同化过的身体很强大。哪怕只剩下一点树根也能恢复如初。”

    “基地尚不安全，先出来避避风头。那场大清扫过后，再强大的异种也不敢轻易接近这里。”

    她伸出利爪翻越高墙，去寻找下一个适合搭建庇护所的场地。

    “跟上！我们能做的不只是等待。”

    。

    在经过因快速爬升而引起的短暂失重效应后，星舰驶入规划好的航道。一但离开有异种活动的两颗行星外围，便可透过窗口看到许多相似的舰影。运输舰仅有两排大长座供人休息，自然挤满了人。

    眼不见为净，姬煦坐在最外端闭眼假寐。

    就像停在十字路口，每一个选择都似乎通向不同的未来。事情太多太杂，他不知从何着手。人生无常，偶尔摆个烂也不错。

    当变化先一步打败计划，那就放手任它去吧。

    马上就要驶到主星上空，探测雷达在受到撞击的后一刻才发出预警，星舰以奇怪的角度穿过大气屏障砸向目地的。

    查克瞪大了眼睛，打正方向盘：“ 爹了个蛋！他们装备这么好？用的是哪家的吸波涂料！”

    肌肉记忆促使队员们下意识地蹲下，抓向座位椅脚固定身体。撞击力消耗在手腕和腿腕之间。

    查克在看清定位时慌神叫道：“真是疯了！底下是研究所！”

    一个合适的着陆地点是除了城镇和石子路以外的其它开阔地面——加上避开林木。

    可惜以皇城为中心，城市的夜间灯光亮度足以将这颗星球装点成新的太阳，即将迫降的地方更是寸土寸金。

    陆行心一横，指出大屏上的一个位置：“往这偏！”

    口哨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