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这对互相看不对眼的一男一女相立行礼之际,贺靡舟本想绕道先行一步。
每隔十米就立着一位士兵,木讷的表情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用着统一的银色眼眸盯着没有许可证件的蝎尾的实验体,手中的枪与电棒畜势待发。
手环在机子上一扫,仿生人们又回归初始的动作。塞吉娅核对了时间:“我还有事,你领去。”
霍普调侃她:“在成人礼开办前着急忙慌地走,公主要去私会哪位?”
“交接仪式后收到不少贺礼。去挑一把好刀,配今晚的宴席。”
“哇哦!”霍普对她竖起大拇指:“但愿你挑中的真的是刀,而不是某些人的眼线。”
贺靡舟静静地等他们谈完,这才在霍普的指领下迈过足有半人高的门槛。目光撇过映在门墙交界处的影子,顷刻间乱了呼吸。
霍普见他神情微惊却不作声,再看看头挨着头蹲在门边拔草的灰黄两脑袋。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猛撞贺靡舟的被束住的胳膊:“那人没被弄死啊!”
听不出他的语气是欣喜还是遗憾,贺靡舟心绷的紧紧的。下肢外骨骼上的细毛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角度根根立起。
在等待陛下消气批给他们通行证的这段时间里,姬煦一直和豫星挤在一块薅墙头草。霍普说的话让他又拨下一根放在腿边。
“第十九根。”豫星报出了声。
姬煦带着一种不顾自己死活也不顾别人死活的微笑与两人对视:“是呀~”
他起身给愣神的两人展示自己的正、侧、背面。从初代基地里套上的白色外褂边缘有些破损,好在只有袖口上沾着几颗不明显的血斑。
豫星火速配合,一板一眼地阐述事实:“活的。”
贺靡舟的注意力半点没分给被跟个报数机一样的小黄毛,只觉得姬煦踩在草地上的赤足格外扎眼,他低垂着眉眼,为身上没有什么能给眼前人提供的而难过。
可换的衣服与鞋,或仅仅是一个拥抱——现在的他都给不起。
不择手段引这人入局是计划的首要任务,事到如今,不容后悔。
贺靡舟再一次因这份恩将仇报而自责。他问心有愧,小心觑着对方的表情,下意识地回避与其交谈。
“快去快回,等你归来开门呢。”姬煦说完,换了块石头坐着。离一旁负责监督他们的仿生人士兵又远了一些。
豫星捧起草移过去,转身时贺靡舟瞄到他小臂上结了痂的兽类咬伤。
霍普长吁短叹:“会客区都不让待?啧啧啧……活该!”他拉了拉系在脉冲锁上的牵引绳:“走。”
底气这种东西,总是在有与没有之间反复横跳。
贺靡舟被候在门前的仆人解开枷锁,踏入室内时又接过递过来的温毛巾擦脸,彻好的热茶送到眼前。他双手紧握茶杯,靠那微微的烫手感平复心情。
茶叶在舒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纸协议平摊在桌上,室内静悄悄的。
正当贺靡舟企图在纸上的字符中搜寻未来的道路时,勉强有个龙样的投影东一块西一块地占了主位,分散的眼珠像磁铁般并起,转了720 °后才落在他脸上。
帝国的新陛下竟会是一坨一坨的……吗?
小龙滑稽的动作让人很难弊住笑,还好贺靡舟演技上升绷住脸皮,将它甩到会议桌中段的嘴巴顺手拿起,接到瞪圆了的眼睛下。
再看两只耳朵也在近处,于是提起来连着前几件一起拼出张龙脸。
摔到桌下的尾巴疯狂摇摆,小龙潸然泪下:“好人啊!”
它挥爪洒飞泪滴,一语惊人:“那个药没啥大作用,原料和笔记千万要藏好……”
好人?
药没用?
原料和笔记?
贺靡舟惊奇得像半截木头戳在那儿,总感觉会议室内高大尚的地板砖就要在在脚前裂开。
音量适中,但穿透力极强的三道敲门声响起,隐在暗门之中的人开门见山道:“想让他成为你的人吗?”
真正的天、崩、地、裂。
……等等茶盏别飞摔了赔不起哇那地毯湿了不好洗——什么!不是!啊???
下巴的戏品最差,就要掉到地上。贺靡舟耳朵里哄了一声,之后全身都有些麻木。
精神还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他错愕地看向一步步走到近前高筒靴子:“指谁?”
“选了难走的路,就穿好走的鞋。”懿祈答非所问。
投影龙歪七扭八地伸爪指道:”指骑士靴!”
随后它又在皇帝让AI不寒而栗的眼神下改口:“当然是指圣父院塌了,无处可装的某人啊。”
“按人类的方式来算,你才刚成年吧。”
看似关心地询问却暗含深意,懿祈坐上小龙让出的主位,顺着说下去。
“种族、军事、科研。我不跟被人当枪使的毛头小子讨论这些。”
文件一推。懿祈交叠起两腿,下颚微抬:
“想过……换个身份活下去吗?”
犹豫间贺靡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又不是下棋的人,走入选定的格子便可。如果可以让过程灿烂些,结果到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奉上墨提斯设制好的旧终端,斟字酌句地说:“我起誓效忠于您,直到人与异种间不对等颠倒的那天。”
两人都明知这不是忠诚的表述,反而更接近于忍耐或威胁。
皇帝修长的食指在纸上轻点被茶水溅到的那处,湿指头在桌面划出水痕。
“签好就退下吧,今晚准时参宴。”
小龙不知何时叨出一个小盒。不料数据卡成了马赛克,它赶在失去触及实物的能力前用牙尖夹起一颗黑色耳钉扔进贺靡舟衣衿一侧的切角口袋里:“带耗!”
。
“就这么去?”
贺靡舟放弃坐上高脚登的想法,扭头端伴着镜中的自己。深色西装挺恬有型,将他的肩部线条完美地勾勒出来。然而镜中人的下半身由十二个蝎类体节组成,像琵琶一样的尾巴高高翘起。
人首蝎身的怪物——今晚的他犹其不想接受这个身份。
姬煦拿着理发剪的手很稳:“觉得不满意?早让你用专门的机器理你不听。请专业的人来你又不要。”
冰凉的金属滑过耳后,碎发落满围布。贺靡舟蹙着眉头道:“我只是想……配上西装裤会不会更好。”
他操起卖惨这一老本行,眼角泛红,祈求般望向在他脑后找准枕骨偏上的位置扎起发球的灰发青年:“今天可以装作人类参加吗?”
姬煦放下些他前额的刘海,把两鬓的头发扒拉一部分挡下。稍微往回推一下小怪物的辫子,凹出一个有层次感的武士头。
“不行。“
姬煦贴在他身后道,手指刮动着他脸部肌肉似在塑形。
“微颤隔肌,平缓气息。注意嘴角上场的幅度,咬合好上下牙。”
“这样已经足以,而微笑会为你锦花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