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盘狼藉。
文臣醉倒,武将离席。
塞吉娅独自留下收拾烂摊子,包括但不限于:醉鬼,好事者,AI投影与实验体。
不符合她风格的艳丽长裙的托尾沾上瓷片碎屑。小龙的爪子攀到她身上:“生气啦?”
“没有。”
塞吉娅鼻子一酸,心底那股苦涩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住:“我以前从不相信宿命,可你说得都一一兑现了。”
“我曾以为自己足够努力,却未曾改变往昔。”
“我曾以为自己足够幸运,却依旧留不住当下。”
“我曾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却没有勇气直面终结。”
小龙分给她一片带血的蛇鳞:“别再坚持你那懦弱的善良了,来同我们一起享用上位者的盛宴!坐于高台,有的是人向你卑躬屈膝。那些需要依借良知才能有所回馈的,在权力的重压下却能轻易得到。”
它冲着从阴影中显现的随从呲牙:“这里不是美好的童话,真心将会是一把将有情人捅个对穿的利刃。”
“回头吧,不要执迷不悟。”
又……选错了吗?
还是说……自己与他们走的从来都不是一条路——这样何来什么对不对呢?若果结局纹丝不动,那么错与对意义又是如何?
她强迫自己正视随从空洞的银瞳,仿真的躯壳中不会再有灵魂这一飘渺的存在。可她还是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绵软的波动。
第一千零一次,塞吉娅告诫自己:这不是爱。
她亲手拨了经年累月插在软肋上的尖刀。但那个一喊就心颤的名字要怎样才能体面地说出口?
剑尖触地,女性仿生人支屈一膝作半跪式,轻轻吻过塞吉娅的手背。
“在你的存档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好久没有看到能够放下一切述说内心感受的人,塞吉娅等待着她的回答:玩伴、同谋、共犯、恋人……都无所谓——只要这个虚假的人偶能够允她回应。
没有经过一丝一秒地沉思。仿生人收剑入鞘,态度恭敬地躬身致礼。
可那张嫣红的嘴说的字分明是:“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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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乱了公主的成人礼,她会怪我们吗?”
月朗星稀,灯光照亮了城市的天空。夜幕缥缈,剧院里的演员下了班。贺靡舟与姬煦乘着磁悬浮小车穿梭过帝都的每一个角落。
车箱内没有其它人,姬照极少有醉得这么不省人事的时候。他贴着透明窗面歪着脑袋,忽明忽暗的光线渐迷了眼,耳边的风声显得断断续续。
手也开始不听使唤——本想在腿上掐几把治治这点科技酒精。怎料无论用上多大的劲,那股助人清醒的痛觉还是没能产生。
他维持待机状态了很久,久到贺靡舟搭在他身旁的手被掐得泛出乌青。皇宫的大门再次出现,小车自动驶在划好的路段上。姬煦才意识到还有一个问题承需解答。
“会给她补尝的。嗯……我是说……”姬煦睁着惺松的醉眼望向蝎尾实验体,立刻反观自己的下肢。之后悻悻地收回手掩唇咳嗽道:“大家虽是生不由己的可怜人,互相间却最忌共情。”
“除非你情愿背负她的一段命运,要不然……就学会在某几个节点上闭紧眼睛。”
“先多关心自身,019。”
“这是哪里?”见他鲜少地打开埋于内心深处的话匣,贺靡舟想引着姬煦多说几句。原因无他,只不过是他发觉对方的疲倦中藏着一丝倾诉的意味。
熟悉的珠宫贝阙在夜色里融成一道剪影。
“皇城华而小,我们已经走到了所有路的尽头。”
姬煦系得整齐的头发随着快速地靠近飘散在风中。他神情一松,右手指腹描刻着贺靡舟的脸庞:“好看吗?”
发丝撩得脸上痒痒的,面前人冷淡的灰眼珠倒映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贺靡舟将下颚贴在他手心里,伸手帮他把松落的发丝稳到耳后。不安的情绪此刻得以抚平。他们挨得极近,数着彼此的心跳。
从紧贴在一起的身体的地方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心率加快。可惜人的心脏都在左边,该要如何拥抱才能心心相印?
贺靡闻着那人身上的味道,爱也许不足以称够。誓言也未必能实现。可关于喜不喜欢这件小事,心跳和眼波骗不了人。
就算骗得了,他也心甘情愿。
站在拉分成两瓣的感应车门前,肚里空空却被咽下的西风撑满。风连同着叹息在胃里扑腾,给人生吞下一只鲜活小鸟的幻想。
它鼓翼侍飞。
它备受束缚。
雪完完全全地消亡了,在树梢、楼角、水道与人们的口舌间。
他们跳下车,在金壁辉煌中寻找无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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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小床和一整个房间的空荡地面——该怎么处理?
贺靡舟从被放进门的那一刻起便果断地安坐在冰凉瓷砖上,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并不舒适的靠椅供烂醉的人歇息。
基因链被异种同化,伤口处愈合得速率提升。半个指节深的切口长出肉芽。失去鳞片的表皮冒着小尖。蹭过衣料时痒痒的,姬煦忍不住要拿手去挠。
右上第二根步足悄悄将被子勾下。贺靡舟扶着姬煦,用力地握住那只想要抽离的手道:“你睡床去,我在地上。地上凉,我有些冷。”
姬煦低头看向贺靡舟,垂下的灰发像极了一层纱帘。他捕捉到那道视线,却分解不出其中内含。
头渐渐加重,他脸上露出短暂的痛苦表情:“不行,没被子怎么睡。”
贺靡舟将他的头发拨开,披上被褥为两人隔绝开外界的寒冷。说道:“比从前长了不少。”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睡床啊……”贺靡舟可怜巴巴地发问:“舍去地板。床、被子和你间,我选了最使今夜平和的一个。”
“这也算要的太多了吗?”
“说的也太多。这里从来都不是安全屋。”
已经进入了睡与醒的边缘,晚间每一个点滴都在脑海中荡起涟漪,又被袭上心来的倦意平复。
浑身像散了架,一眨眼,两个眼皮就粘住了。他无端地感到很烦很恼。
姬煦仍记得多年前的合约:接受资助,理应回报。
今天是个例外:很累,不想装了,也不想向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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