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秾桃屈膝坐在榻上,双手捧着身前人的脸,叫她抬高头。沈从经听话地仰起脸,感受到手指在她眉上划。
薛秾桃正给她眉头的口子上药,又对着那道伤痕叹气:“看来要留疤了。”说罢,手指却不离开,依然在她的脸上晃悠,带着些轻微的痒意,沈从经颇有些无措地阖上眼。
她笑了一下,那双阖着的眼睛正卧在她的掌心里,细微地颤动着。她在紧张吗?还是在期待呢?薛秾桃想到儿时握在她手中的蝴蝶,好像也是这般不安地、急切地震着翅膀。
眼前的女人,此刻这样静静地仰脸合眼,像一尊慈悲的女佛,包容着她在自己脸上的胡作非为。可紧抿的唇、震颤的眼无一不显示着她的忐忑。
好可爱、好诱人。薛秾桃端详着她的小动作,然后顺势吻住其唇。
关于接吻,沈从经已经有了经验,所以对唇中贸然鼠窜进来的舌尖,也不会震惊,反而配合地迎上去。
但她睁开眼,接吻后显得迟钝又呆愣。
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突然亲吻?”
“从经,你不知道吗?”薛秾桃眨眨眼,“闭眼是接吻的请求呀。”
沈从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记在本子上。可过了一会,却又好似醒悟过来,反驳道:“如果闭眼就要亲吻,那我们每天得亲一万次。”
“你方才闭眼了!”她举一反三,忽然向前引颈,认真问道,“你在请求我吗?”
还不等身前人回答,她就低下头,再度去寻她的唇,轻轻地亲了一会。
薛秾桃双臂绕过她的脖颈,任由她动作。感受到她的唇慢慢地离开,她以为女人马上就会停止,没想到那两瓣柔软的唇肉,开始在皮肤上游移。先是吻住她的耳垂肉,缓慢地吮吸着。
薛秾桃的身体不由得一僵,环着女人的手臂下意识带了力气。
她感受到她的唇正在试探着往下。
沈从经没有用余光窥看她,她只是一味地、专注地吻过她的耳、她的脸颊、她的颈。目光在注意到肩上的那道痂时,略微有点失神,连唇齿上的力气也加重了些。
薛秾桃的齿间溢出一声熹弱的呻吟。
沈从经听罢,如临大难,唇瓣也从她身上离开。她两手扶住眼前人的肩,紧张地问道:“我弄疼你了吗?”
薛秾桃不明所以:“我不疼啊,为什么这么问?”
“可是、你方才……”沈从经苦恼地蹙起眉,仿佛在反复推敲着措辞,“你方才那样叫了一声。”
说罢,她又像生怕薛秾桃没理解,鹦鹉学舌般地模仿了一声。
薛秾桃條而红了脸,垂下头不看她,两只手抵住身前人,把她往后推。
沈从经却看不来眼色。或者说,她现在也压根看不到眼色,还在往前凑近身子,不解地逼问着:“为什么?”
薛秾桃终于抬起脸,因为她实在想搞清楚女人的表情。她的肤色本就白,很容易上颜色,那红便显得更潋滟。
她飞快地睨了一眼沈从经,确定她不是在捉弄、或者戏谑她,而是真的在询问,如同学生虚心请教老师。
她的心跳如鼓,像要跳出来。明明两人之间,沈从经虽然年长,薛秾桃却更像经验丰富、技巧熟练的妇人,可那些技巧一到眼前人身上,便就通通失灵了一般。她常常吃闷亏,被逗弄得羞赧,可沈从经甚至没有逗弄的意思。
她只能坦率地、细声细气地开口回答:“那是、那是……我很舒服的意思。”
沈从经一愣,缓缓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神色自若,眼神却举棋不定地到处瞟。先是落在她的脸上,然后游移到旁边的小桌。她突然意识到好像落在哪儿都不合适,最后只能偏过头,看向窗外。
她说:“外面的景色好美啊。”
薛秾桃依言看过去,可那窗外,除了一棵死死的歪脖子树,什么也没有。她遂侧过头,注视着沈从经。
她发现她泛红的耳尖。她顿时明白过来,沈从经的耳朵,永远比她的嘴脸诚实。
两人相对着静默了一会。
半晌,沈从经总算把头偏过来,生硬地转移着话题:“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薛秾桃懵懵着,她有时搞不懂沈从经跳跃的脑子。
沈从经指了指她肩上的疤。那道疤其实已经白淡了,但还能看出一点痕迹。
薛秾桃弯了弯眉眼,慢慢靠过来,熨帖地依偎着她。她牵起沈从经的手,引她覆在那道疤上。
她说:“这是菩萨赐福我的慧眼。”
然后,她又牵着那只手,缓缓游移到沈从经的眉头。
“这是观音给你开的天眼。”
薛秾桃眯着眼,看上去像一尊甜甜的釉瓷娃娃。她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去握住沈从经。
“是不是很相衬?”她说,“我们都是有三只眼的神仙,以后就可以随时看见彼此。你可不要干坏事!”
两人一齐笑起来,双双倒在榻上。待终于笑歇了气,沈从经又问她:“秾桃,你想不想去骑马?”
薛秾桃翻过身,双手支着脸看她:“好啊。你教我。”
沈从经一听她同意,就起身去扎了个马尾,又先一步去牵马。
于是,薛秾桃一出来,就看见她牵着马,立在门口,笑着向她招手。
沈从经鲜少笑得亲和,她总是冷着一张脸,或许有长相的缘故,瞧上去不好相与,看人的眼神总锋利,像一刃赤裸裸的剑。此刻温和下来,就像刀入了鞘,便不再惧怕于悬顶的威胁,而是专注于欣赏剑的美感。
她的笑带有一种草莽气,那是独属于从经的魅力。
薛秾桃稍稍看得失神。待回了神,沈从经已经向她伸过手。
她把手搭过去,踩了马镫,被扶着上了马。片刻后,沈从经也翻身上马,坐在薛秾桃身后。
她说:“你用小腿轻轻夹马的肚子。”
薛秾桃照做,看见马开始缓缓走起来,有一点愉悦的成就感。
“怎么让马快一点呢?”
“还是方才的步骤,不过力气稍稍大一点。可以再拍拍它。”
马儿果然提了速,薛秾桃惊呼一声,下意识手足无措。沈从经在后面扶住她:“不要慌。眼睛直视前方,背部挺直,保持身体的平衡。”
薛秾桃听到指令,顿感安心。她上手很快,一会就能自如地享受起骑马的快乐。俩人在平地上溜达了一圈,她远远瞥见秦秀眉还在带着士兵训练。
她便和沈从经咬起耳朵:“秀眉真可怜。”
“为什么?”
“还没休息呢。不能像我们一样玩。”
“这有什么。”沈从经笑起来,“她也肯定很快乐。她以前没当过头头,和我都是小兵,现在估摸着在得意呢。”
“今早我刚和她说了受伤的事,她以为是大伤,就推着劝着让我歇息一日。如果她晓得我的伤口只有拇指那么大一点,估计会暴跳如雷,指着我的鼻子阴阳怪气,说再不休息就要愈合了。”
她接着说:“所以,你不要可怜她。”
二人又笑作一团。薛秾桃说:“我还想学好多——射艺、耍剑……你都要教我!”
沈从经看着身前人,注意到她发上没有饰珠钗,唯独用她削的木簪盘了发。
“当然好啊。”她看得出神,“我们有很长的日子去学呢。”
“有多长呢?”
沈从经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辈子。”
薛秾桃看见,在那句话说出口时,从经身后的夕阳缓缓落下,红若赤丹,那麦色的皮肤,经光一晃,仿佛给她塑了金身。
那是否就是嫦娥终身所寻的、一枚长生不老的灵丹。
她在心中默念。
太阳啊、太阳。我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