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雪

    是夜,伊倩与乔园园本就长途奔劳,又逢这棘手之事,身心俱疲,却不敢燃火,唯恐招来祸端。

    不多时,竟有些雨幕沉沉,仿若天公倾翻了墨砚,将这世间晕染得一片凄迷。

    雨如珠帘倾洒,庙顶千疮百孔,雨水淅淅沥沥地漏下,在地上积成一滩滩泥泞,寒意顺着湿气升腾,直往人骨子里钻。

    二人衣衫半湿,只能相互依偎,蜷缩于角落,乔园园苦笑道:“姐姐,咱这一路可真是坎坷,如今倒像落魄的山鬼,寻了这么个‘仙府’庇佑,只可惜这‘仙府’不顶事儿,净漏雨。”

    伊倩轻捶肩膀,应道:“是呢,不过这庙虽古旧破败,但待雨歇云散,定又是一番好景。”

    话虽如此,伊倩嘴角那抹笑意却却有几分牵强,手中紧握着剑柄,指节泛白。

    乔园园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虽胸口处还隐隐作痛,强打着精神打趣道:“咱这倒似那林鸟逢雨,巢破无依,可好歹还有我们姐妹彼此作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啦。”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隐隐约约传来。

    伊倩和乔园园身子猛然紧绷,慌忙隐匿在破庙暗影之中,双眼死死盯着庙门,耳朵竭力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夹杂在风雨声里,像个捉摸不定的幽灵。

    “姐姐,怎会有人寻到这儿来了?这荒郊野外,大雨倾盆,偏生冒出个人,太蹊跷啦!”乔园园凑近伊倩,用气声颤抖着说。

    伊倩眉头紧蹙,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乔园园噤声,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庙门,压低嗓音回道:“别慌,先瞧瞧情况。他若真是冲着咱俩来抓人的,断不会孤身犯险,可万一是前哨,后边藏着一帮子人,咱稍有差池,可就栽了。”

    雨声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似千军万马奔腾,掩盖着男子渐近的脚步,却掩不住两人擂鼓般的心跳。

    乔园园咽了口唾沫,手心沁出冷汗,把剑柄攥得更紧,几乎要嵌入肉里,又悄声道:“姐姐,这破庙,四壁透风,没个藏身处,他一进来,定然瞧见咱俩。”

    伊倩咬着下唇,目光快速扫过四周,心底深知这局促之地根本无处遁形,神色愈发凝重。

    “庙中可有人家?在下行路遇雨,想借这宝地暂避一番。”男子清朗声音传来,在破庙内悠悠回荡。乔园园瞪大双眼,求救般望向伊倩,眼神里满是无助与惊惶,嘴唇微微开合,无声问询“应不应答”,伊倩坚定摇头,目光决绝,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绝不能出声。

    男子见无人回应,稍作停顿,抬手推开庙门。

    那门“吱呀”一声,似是古旧的叹息,在风雨声中格外刺耳。

    雨水飞溅而入,男子一袭蓑衣,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刚硬的下巴,蓑衣上水珠滚落,溅湿了脚边地面。

    他手中灯笼微光摇曳,映出他迈进庙内的修长身形。

    男子一步一步迈进,泥靴踩在地上,暗影渐薄,二人藏身之处眼看就要暴露,乔园园呼吸急促得近乎窒息,身子不自觉往伊倩身后缩,手死死拽着伊倩衣角,指甲都快抠破布料。

    伊倩猫在阴影之中,双眼紧紧锁住那步步趋近的男子,心跳如密集的鼓点,思绪在脑海飞速盘桓,暗自权衡利弊:“瞧这情形,此人独自现身,或真是赶路人求个避雨之所,可万一是心怀不轨、暗藏杀招,待他先出手,我与园园怕是要陷入绝境。”

    念及此处,伊倩眸光一凛,闪过决绝之意:“绝不能坐以待毙,须趁其不备、攻其不意,只要动作够快,抢得先机,哪怕他有后招,也能多几分胜算,护得我俩周全。”

    伊倩心一横,瞅准时机,足尖轻点地面,如离弦之箭般闪出来,左手迅疾捂住男子口鼻,右手寒剑稳稳抵住其咽喉,喝道:“别乱动!你究竟何人,为何冒雨至此?”

    男子身形一僵,手中灯笼晃悠,光影在墙上乱舞。

    “女侠饶命。”

    男子的声音很轻,不像是在求饶,反倒有些戏谑。

    伊倩一愣,这声音……听起来却有几分耳熟。

    伊倩猛然看向男子,却恰好抵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那双眸子,宛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曾无数次在伊倩的梦中摇曳。

    如今真切地出现在眼前,一如那个飘雪的冬日。

    男子的几缕碎发垂在脸旁,蓑衣斗笠遮不住周身的清隽气质,面庞轮廓恰似被工笔勾勒,线条利落且流畅。

    他轻抬首,斗笠微微转动,遮了些许令人沉醉的侧颜。

    就是这须臾间的回头,男子的目光恰似流矢,瞬间触到伊倩的眉眼。

    借助灯笼的昏黄微光,四目相撞之时,连着庙宇内的空气都似凝结,唯余雨点滴落的清响。

    伊倩认得他。

    他当然也认得伊倩。

    去年冬天,雪纷纷扬扬。

    那是个早夜,天地间一片银白,他独自来到天策宗前山的道观。

    天色虽有些泛明,可他仍手提着一盏灯笼,暖黄色的火光摇曳,映照出他脸庞上那抹落寞,似在这冰天雪地中独自盛开的花,惊艳了漫漫红尘。

    彼时的伊倩,被师父吩咐做些道童的差使。

    正逢安排晨起吃食,她便使了个特权,先人一步盛了碗斋饭,小步跑到他面前。

    “先生,斋饭还是要趁热吃,呼呼,好冷,不不,好热,碗太薄好烫……”

    她的话语在慌乱中变得颠三倒四,她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心跳莫名加快。

    而他,一言不发,只是像如今这般,轻轻触着她的眉眼。

    他伸出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丝凉意,缓缓地接过斋饭,似有若无地触碰到她的指尖。

    只是一瞬,他的眸中便映出了伊倩微微泛红的脸颊。

    伊倩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似冷似热,这种微妙的触感让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就像受惊的蝴蝶。

    他的手微微停顿,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她的眼中,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和那温柔如玉的目光。

    伊倩正沉浸在思绪中,却被衣袖晃动的声响拉回现实。

    眼前男子速度奇快,如鬼魅一般,抓住伊倩分神的瞬间,迅速夺过她手里的长剑,随即将剑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眨眼间,局势发生了逆转。

    “姐姐!”

    乔园园见状,花容失色,慌乱如潮水般涌上眼眸,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拔剑出鞘,娇喝一声:“放开她!”

    见她手中剑寒光闪烁,似她决绝的决心,身子前倾,便要冲过去救人。

    男子见状,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手中长剑往伊倩颈间轻轻一抵,撇起唇角道:“别过来。”男子声音低沉,仿若闷雷,透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乔园园脚步猛地刹住,手中剑仍举着,却再不敢妄动,眼眶泛红,泪水在里头打着转儿:“你……你别乱来,你想要怎样?”

    “没怎样,只是想让二位姑娘,自报一下家门罢了。”他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眼角眉梢都透着促狭。

    “我们……”在这一问下,伊倩的思维似陷入浓稠泥沼,挣扎不出一句回应。

    男子眼眸轻眯,那目光像是藏了钩子,故意拖长尾音,声线里满是调侃意味:“你若说了,我便放你走。”

    听他此言,伊倩也上了些小性子,面色一凛,执拗地回道:“无可奉告,你……你竟是个恩将仇报之人,季知森。”

    他先是一愕,随即脸上的狡黠散去,笑道:“你竟还记得我的名字。”

    她当然记得。

    他姓季,叫做季知森,乃紫桑人士。

    她遇见他的那次,季知森遇了些命途未卜之事,便来天策宗道门请愿,占问前程。

    倒是那碗热腾腾的斋饭温暖了他。

    他还记得,她问他:“善人锦衣云裳,面容不俗,尚且如此愁容。只怕世间黎民,更是不知何寻生计了。”

    季知森打量着她,负手而立,继而目光悠远地望着漫天飞雪,缓缓开口道:“若是寻常生民,或许更好。这世间之人,仿若落雪,虽天地茫茫然一片,却终是能轻盈覆于尘上,自在觅得归处。不似我……”他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是羡慕,又似是无奈。

    说罢,他回头望向伊倩。

    伊倩只觉心中一悸,也不禁看向季知森,茫然暗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混入了一种落寞?”

    季知森轻声问道:“世人皆有所往,不知,道长志向欲往何处?”

    伊倩微微一怔,随即展颜一笑,眉眼弯弯,透着股英气。

    她上前几步,眼中闪烁着光芒,大声道:“我想做个游戏人间的女侠,看尽世间繁华。”

    季知森听闻,嘴角微微上扬。

    他看着她,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轻轻点头道:“很好,这世间正该有你这般洒脱之人。”

    伊倩闻得夸赞,心中欢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旋即,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黯淡,微微蹙起眉头,轻咬下唇,又惆怅起来:“可整日在这山中,诵经修行,不知何时可以仗剑天涯呢!”

    男子闻言,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缓缓说道:“不妨事,女侠若下得山来,可去紫桑城找我。在下季知森,受了你一饭之恩,自会铭记。”

    闻言,伊倩一愣,呆呆地望着季知森的面容。

    在这一刻,她忘记了晨钟暮鼓,忘记了山中岁月,忘记了青灯黄卷。唯独记得这场纷扬的落雪,这双琥珀色的眸子,还有这个好听的名字,季知森。

    雪花轻轻落在她的肩头、发梢,她却浑然不觉。

    “他们肯定跑不远,给我搜仔细了,一个角落都别放过!”

    突然间,静谧猛地被打破,门外嘈杂的脚步声似汹涌潮水,裹挟着粗重喘息与喝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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