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怀,这不是过家家,根本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自古以来争权夺势,没有不是血流成河的,二十年前沈家的惨案你不是不知道。如果你是为了报恩,大可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我,你也会遇到其他收养你的好人家,我将你带回家、养大,也不是以此来要求你什么。”
沈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试图劝他改变想法。
“你会有更好的前途,你会遇见喜欢的人,你会与她成婚生子。何必要与我一起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时时刻刻有一把铡刀高悬头顶,生怕哪天你我的关系暴露,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别再继续说了,”简怀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哥,你也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吗?”
沈竹沉默着。
他当然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如果不是已经抱着必死的心态,如何能抛弃现有的一切,将原本不易建立起来的各种关系一一打破。
“我不会让你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中的。”
良久,似乎早已知道面前的人的固执,沈竹最终败下阵来。
如今简怀知道的不比他少,与其放任他独自掺和进这复杂的关系中,倒不如让事情尽量在自己的掌控中,变故越少越好。
长舒一口气,忽视面前人的忐忑不安,开口:“我答应你。”
见他终于松了口,简怀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向原本平静无波的古潭中掷入一颗石子,漾起层层涟漪,向远处扩散。
“但是!”沈竹立马说道,“我有几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如果你做不到,我立马走。”
“当然可以!你说!”
简怀想也不想就说,生怕面前的人再动了什么反悔的念头。
现在别说让他答应几个条件了,就是几十个、几百个,也会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第一,你如果想搞任何与我有关的动作,必须知会我一声,不能独自行动。”
“第二,不要总是找我,相处过于频繁,总会有所纰漏,如果有必要,我会主动来找你。”
“第三,一旦我的身份暴露,怀疑到你,你不能承认与我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暂时就想到这些,其他的日后在说。”
简怀竖起耳朵来听着沈竹提出的条件,在听见第三条时,心底的不快慢慢渗出来,被他强行压下去,声音有些沙哑地嗯了一声。
两人谈成后,最终又相对而坐。经这一番争执,杯中的茶早已没了热气。沈竹仍端起来,轻抿一口,还有些余温。伴随着茶香而来的,还有因温度下降残留的苦涩,停留在舌尖上,久久无法散尽。
简怀将他从蒋自成那拿来的卷宗递给他,道:“这是沈家当年案子的相关卷宗,我想,你可能还没看过。”
极力地克制住自己想要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本卷宗。一瞬间,他仿佛觉得手上原本不厚的卷宗似有千斤重,一如二十年来压在他心口的那块巨石一般。
第一次直视这份将自己害的家破人亡的罪证,沈竹的喉咙被紧紧扼住,微微张开口,却说不出任何话。
鹰二在门外候着,从心中估摸着时间,自从沈竹进去已经一个半时辰,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自己主子和他约见的人并肩走出来,那人身上还披着主子的衣服。
这沈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自家主子亲自约他见面,甚至许久不见的鹰一刚刚都来过,问起与他相关的事情。
虽然感到惊讶,但这在鹰二心里也就引起了极小的波澜。
沈竹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递给旁边的人。
“我送你回去吧。”简怀没有接,反而说了一句,陈述的语气仿佛不给人留下任何拒绝的空间。
“不行。”沈竹又一次拒绝了他,“被人看见不方便解释。”
简怀微蹙着眉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被谁看见?谢凝风吗?”
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沈竹一时间竟没想出该如何回答。思路转了几个弯,以为简怀可能已经知道“怀竹山人”就是自己了,前段时间也帮谢家的人夺了几个官位。
至于怕谢凝风看见......
虽然他不入官场,只是经营着几个商业铺子,但他好歹也算谢家人,目前也住在谢府。从几次相交中,沈竹便觉得这人不想传言一般纨绔、不求上进,反而精明的很。
如果被他看见自己坐着简怀的马车回来,估计不少麻烦。
沈竹点点头,肯定了简怀的说法。
简怀:......
这一点头在另一个人眼中可就变了意思。
不知道沈竹在心里一连串的分析,只当他是单纯不想让谢凝风看见。想起白天谢凝风与他颇为相熟的样子,便自以为面前的人与他坦诚相见了。
与旁人勾肩搭背,对自己避之不及。
简怀不动声色地长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情,这才没让他气昏过去。
为展现自己的大度,又想起刚刚沈竹刚刚的几个条件,简怀扯出一丝笑容,有些僵硬地说:“那好吧。”
沈竹拍拍简怀的肩膀,温声说道:“我先走了。”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楼。
***
简怀看着沈竹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
刚一转身准备上马车,方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出来的时候尽关注身边的人了,连外头多了个人都没注意到。
“你在这做什么?让你跟的人呢?找到了?”简怀眉头微蹙道。
面前多出来的身影竟是好几日未见的鹰一,此刻正站在鹰二旁边。
被他这么一问,鹰一有些茫然,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问道:“主子,您不是已经见过怀竹山人了吗?”
“我何曾见过他?若是见过,我何须再让你去探寻消息?”
“就在刚才,属下跟着他进了茶楼,便看见鹰二屋外守着,当时属下还问过鹰二。他说是主子您要见的人。属下当时便以为您已经先一步,还想着主子您真是英明,这么快就把这位先生拉拢过来了,这岂不是在谢府里又咱的眼线了......”
鹰一平时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如汩汩而出的泉水般停不下来。可他身手又实在好,这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不过这时,简怀无心去在意他后来说的话了,一个看似不可能但的的确确是事实的念头疯狂地霸占着他的头脑——自己寻了这么久的人竟是沈竹!
鹰一的话似乎是整个事情中最重要的一根线,将这一段时间来许许多多的点联系起来。
怪不得是三年......怪不得鹰一第一次寻他时无功而返......怪不得他会与谢凝风有交集......
原本轻而易举就可以靠着身边的疑点推断出来的真相,竟然以这种潦草且荒唐的方式揭开。
简怀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笑自己眼盲,不识眼前人。倏尔又想起这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谢府时常与丞相作对,想来也是他在背后出了些力。
他有些想不明白了,沈竹到底想做些什么啊......
愁闷的同时,心道:或许沈竹想暗中提醒些什么事。
简怀留了个心眼。
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前些日子自己手下被撤了职、贬出京的人名一一写在一张纸上,交给暗卫调查。
等他安静下来,细细回忆着这些事,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沈竹现在在谢府谋生,若某一天,被人发现与丞相苟合,这恐怕会打乱他原本的计划。若是让皇帝知道自己与谢府的谋士有牵连,怀疑与猜忌便再也洗不清了,更别提靠丞相的势力帮沈竹复仇了......
原本因知道真相的喜悦一点一点被身份暴露的担忧蚕食。过了好久,慌乱的心才渐渐慢下来。
往后行事还得再谨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