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出来时，吴笔烟的手机嗡嗡响了两声，弹出一条消息，备注是“赵柳娥院长”。
她在福利院只有一两个玩伴，和老师们更是不甚亲近，但赵院长是个例外。赵院长知道她素来话少，不是活跃的社交分子，怕她太过自闭，时不时会找她谈心，给她带点礼物。吴笔烟理解她的苦心，对她总是比其他老师更亲昵些。
赵院长早在末世刚开始就询问过吴笔烟的生活状况，这次也不例外。她如实相告，也说了绀丝劝自己加入自治会的事。
对面的赵院长发了个花朵表情包，表示不妨进去看看，就像绀丝说的，她的情况特殊，平时还好，这种时候背靠大集体更为稳妥。吴笔烟明白这个道理，准备一会去现场看看，实在是不感兴趣就不去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她也下到了楼底。
就在吴笔烟收起手机准备去面试场地时，赵院长发来一段消息。
“小烟，我近来感到嗜睡、身体无力，应当是旧疾复发。早年看医生，说我活不过六十岁，想来我今年五十七，不由得早做打算。我前些日子找律师拟了遗嘱，去世后一应物品按照遗嘱分配，大部分捐献福利院，另有一个黄白布面笔记本在我办公室抽屉里，由你拿着。”
“这段话我给福利院所有孩子都发送了，不要感到心里负担。人固有一死，我希望自己长命百岁，但是也怕万一万一。”
后面附上一张图，是手写遗嘱的扫描件。
吴笔烟看完这串信息手猛地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下去，站在原地忙不迭拨了语音通话，听到赵院长一如既往沉静的声音才放下心来，一时间竟如鲠在喉，不知道说些什么。
赵院长反过来安慰她，说自己是因为末世后见到很多生离死别，加之本身身体状况欠佳，觉得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免得让人措手不及。
“小烟，我信奉佛法已经二十多年，尤其在现在这个时期，也开悟了一些道理。人的生命在宇宙天地中实在是太脆弱了，如果佛要我走，我也只能听从。我的父母、爱人、孩子都去世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但是你和院里那帮皮猴子不一样，我生怕你挨欺负。不管进不进自治会，不管以后干什么，保护好自己，做开心的自己就好。”
“人活一辈子总有这一趟的，很多人提前没有预告，只会让家人更难过。我也是先打个预防针，说不定我就能长命百岁呢。”
面试分学院进行，每栋学院楼下都堪称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等面试时吴笔烟才知道，因为末世形势严峻，虽说自治会要选拔同学，但根本不像平常的学生部门一样，投递简历、笔试、面试一条龙，只要来人没有太大问题就直接录用。
吴笔烟咋舌：这真算是强买强卖了，但是也从侧面反映学校确实很缺人——高校虽然被保护得很好，也不乏有死伤者，现在可用的人一定少于末世前。
面试完毕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几位志愿者还在维持秩序，让面试的同学去演播厅开个短会。
说是开短会，实际上正式得不得了，一定要按专业班级落座，但由于光线太暗，不少同学数着数着座位就数不明白了，站在一旁凌乱；台上几位裹成粽子的领导讨论着什么，旁边还有几个前学生会的骨干调试麦克风。
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无一例外都穿得很厚实，吴笔烟这身呢子大衣都显得格外单薄。不过她从小就比较抗冻，虽说末世大降温，也没有被冻到受不了，更没有像舍友一样三天两头发烧。
这时前方领导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言。
会议内容十分乏味，三分之一是学校和政府的英明神武，三分之一是鼓舞全校师生共克时艰，只有最后三分之一讲了工作流程，但是十分笼统，估计还要看各个部门的细则。
坐在观众席的吴笔烟一阵恍惚：如果忽略嘶嘶啦啦的麦克风和穿成粽子的师生，真的和末世前没差。
最后发言的是绀丝。她依旧穿着风衣，和一众40岁以上的男领导画风截然不同，一上台就收获了激烈的掌声。
台下的吴笔烟听同班同学们聊天。
“三分人样尚未学成，七分官威栩栩如生，都这个点了居然还开会，而且又臭又长......”
“诶，那不是绀丝吗？她真的来了？”
“对啊，而且不是那种形式上的指导老师，我看通知上写的，绀丝本来就是应急指挥中心的部门负责人，负实际责任。”
“她看着也就三十吧？她之前是干啥的？”
“之前是讲师，具体教啥我也不清楚，后来干过一段时间对外，再后来就来团委了。”
“这履历真挺丰富的......她来这边算升还是降了？”
“包是升啊！现在可是末世，干这个才是掌握实权呢。”
“襄南大学这么小的地，还实权呢？也就能多捞两提抽纸。”
“两提也不少啊！而且这玩意也讲究积少成多，说不定越吞越......”
“停！领导都在呢！”
同学们嗤嗤笑成一团，将将停下谈话，又不知道是谁补了一句：“这下真是洋人的朝廷了。”
吴笔烟尽全力憋住笑声，隔了几秒才幽幽地回道：“东洋也算洋吗？”
会议结束，其他的分配工作事宜就交给学院负责人了。好巧不巧，吴笔烟就被分配到了物资管理的岗位，内容繁琐，好处也多。
她想起前几天绀丝的谈话，不由得抬眼看她。
绀丝还在对其他人讲工作内容，侧脸正迎着头顶的灯，映得五官轮廓柔和而温暖。
绀丝说自治会干活不累，其实也并没有画饼。
自治会吸纳了半数同学，基数庞大，再多的任务落到个人头上也变得轻省很多，何况还有校方做主要工作，自治会的地位大概只是打杂小弟。
吴笔烟此时就在干“小弟”的工作。由于末世后气候骤变，师生生病的生病受伤的受伤，今天就新进了一批基础医疗用品。
到了地方以后，师姐吩咐她去点一下物品种类，看和单子上能不能对起来。
她一个个数着箱子上贴的清单：绷带、棉签、75%酒精、创可贴......角膜镜......？
吴笔烟看了眼箱子，又扫了一遍手中的清单，又逐字逐句阅读箱子上面的贴条，确定是“角膜镜”没错，但是清单里并没有这项物品，而且角膜镜听起来就不太像医疗用品。
她如实将这点报告给师姐。师姐看了一遍后，也有些拿不准主意，四处张望了一会抓住一个老师：“绀丝老师，这个角膜镜单子里好像没有？”
吴笔烟才发现绀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还是不怕冷地穿着薄风衣。
她拿过单子瞟了一眼，又去箱子那边看了一会，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个是我们的东西，但是分类错了，不是基础医疗，是给巡逻那边用的防护。因为现在外面气温很低，还有部分辐射因素，学校怕在外面的工作人员受到影响，就从科学院那边要了一批角膜镜给他们。”
众人点头，这个小插曲就算掠过。
不出一个小时物资分发完毕，大家先行离开场地。仓库地面上散落一地纸箱和捆绳，只有绀丝一人试图将它们收到一边。吴笔烟连忙上去帮忙。
她挪动其中一个箱子的时候感到手里沉甸甸的，低头一看，发现这箱子里居然还有几个未拆封的小盒。
她迅速喊来绀丝。绀丝拿出其中一个小盒，正反面翻了一遍，接着拨了个电话，短暂对话几句就挂掉：“角膜镜剩了几个，我问学校那边，学校说多的暂时也派不上用场，我们自己分了就行。”
她嘴角向上翘起，这一刻的神态不像正襟危坐的高校教师，更像是一起分吃零食的同窗。
回宿舍的路上，吴笔烟一边走一边拆开了这个小盒。盒子是普通的纸盒，上面只印了个黑白logo，没有任何文字说明，也不知道绀丝是怎么认出来的。
打开盒子后，里面用眼镜布包着一副眼镜。吴笔烟心沉下去：这个角膜镜也是黄色镜片，和她测视力那天戴的滤光眼镜几乎一样。而且体检和这次的物资都是政府那边......会和政府有关吗？
她拉开镜框，将它戴上。
角膜镜表面有一层涂层，刚戴上去之后视野一片昏黄，看什么都看不清。吴笔烟调了一下眼镜的位置，就见眼前飘过一团光亮。
她手指顿在镜框上，头朝光亮的方向转过去。
那是一个路过的同学，那光亮也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在碘酒色的背景里跳动着，像火焰一样。她不动神色地观察了好几个路人，发现有的人有光，有的人没有，光芒颜色各异、深浅不一，但是总体而言还是无光的人更多。
她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这所谓的“角膜镜”背后一定有玄机，而且一定和政府有关。大多数人无法发现其中玄机，比方说测视力时前后看到e字表一致的同学，但她能通过这眼镜看到诡异的光晕，甚至裸眼也可以。
只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她和其他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吴笔烟突然想到手心里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光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将右手举到眼前。
掌心的光点出现了，只不过在眼镜下，它流露出棱镜折射的彩虹色，在半空中上下悬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