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真假，校园怪谈是学生们在极端环境下的苦中作乐，但那些微小的乐完全无法和实际的苦抗衡。
眼见学生的负面情绪愈演愈烈，学校专门成立了舆情小组，每天在校园集市上严防死守，凡是见到怪谈和负面帖子，一概先删除后抓人，但规章制度没有任何改进，大家意见越来越大，加之本来就处在封闭环境，各种问题井喷式爆发，甚至出现了流血事件，校内也不再是一片净土。
高素质人才选拔通知就是在这个时候下来的。
吴笔烟看着消息：襄南市政府主办，选拔场地定在政府大楼，面向所有在校大学生，目的是从高校里遴选一批优秀人才，提前参与政府部门有关末世的各项工作，概括来说就是人才引进末世版。
不过都末世了还要工作吗......之前还会因为自己的孤儿身份考量一下就业，但是这种时候......
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所有在校自治会成员强制参与选拔。
吴笔烟沉默了。果然即使是末世也不能改变学校强买强卖的本性。
这种意义不明的选拔她本想直接翘了，但那个关于骨者的帖子始终盘旋她心头，既然得到了去政府的机会，倒不如顺便探探线索，说不定能解答自己的疑惑。而且现在学校三天两头就是跳楼互扇耳光持刀捅人，保不齐去了比不去强。
留在学校的人本来不算多，但由于面向全市，襄南市所有高校的学生都涵盖在内，一时间也把政府大院围得水泄不通，大有末世伊始百姓涌进超市哄抢货物的场面。但是对政府而言，只怕同学们才是摆在架子上任人挑选的“商品”。
人群最前方一个漂亮女子指挥着大家去场地里面试，吴笔烟定睛一看，发现还是绀丝，只不过这次绀丝穿着制服，神情也收敛了很多，看起来更像体制内的员工了。
吴笔烟心道：这回是实打实的“洋人的朝廷”了。
每个人在登记处领到一张属于自己的表格后，就按照表格内容顺次进行选拔项目。
最开始的项目还是体检，内容和末世之初的校内体检一样。值得一提的是，测视力项目照例出现了“戴镜视力”一项，吴笔烟也再次透过同样的黄镜片眼镜看到了前后不一的视力表。
这次没有在视线一黑后恢复原状，不过她早就有意记过几行视力表，发现戴镜前后的e字方向正好相反，因而顺利通过了检测。
直觉告诉她，如果直接表现自己看到了不一样的视力表，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体检最后一项是血常规。排队的间隙吴笔烟又见到了绀丝，上去打了个招呼。
绀丝在旁边记着些什么东西：“你们还没开始测后面的吧？这是体检的最后一项了？”
吴笔烟点头。绀丝又问了几句学校生活、物资够不够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点点头，尾音上扬：“那我就放心啦。”
多次在各种地方“偶遇”绀丝的吴笔烟就很难“放心”了。
从最初的体检，到分发角膜镜，到现在的人才引进，绀丝都参与其中，要说她不知道其中内情，吴笔烟是一点也不信的。只不过绀丝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吗？
眼见快要排到她，她欲与绀丝告别，结果绀丝又负责登记数据，吴笔烟将要脱口而出的“老师再见”卡在了喉咙里。
三管血过后，吴笔烟以为会和之前一样直接收到试管架里，没想到一旁的工作人员立刻拿出个小机子开始检测。过了几秒，工作人员将数码屏上的数值展示给绀丝看。
绀丝瞥了一眼，脸上的笑容褪了下去，手上一顿，本来打开的笔盖又被摁了回去。她叹口气，瞥了吴笔烟一眼，又掰开笔盖，唰唰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吴笔烟大气不敢喘，紧盯着绀丝手下自己的那张表。
绀丝在血常规一项记了几个数字，又写了几句看不太清的连笔字，最后在一旁的数字“0”上面打了个勾。
吴笔烟知道这数字的含义，0是正常，1-9分别代表不同的问题。
一切正常。吴笔烟拿了表格后道谢离开。
剩下的项目就五花八门了，应对末世而设定的耐力测试、敏捷度测试有，常规的压力化面试居然也有，弄得吴笔烟一时间无语。
走出房间吴笔烟原路返回准备下楼，在路过血常规小屋时，听到里面传来绀丝和其他几人的声音。
她没有听老师墙角的习惯，正要离开，一个词语顺着门缝漏进她耳朵里。
“骨者......”
这个词咬得很轻，正常来说在门外是绝对听不见的，但吴笔烟不知为何听得一清二楚。她抬起的左脚轻轻落下。她掏出手机假装在一边回消息，实则双耳竖起，听着里面的对话。
“这一批一个都没有？怎么可能？”
“这个呢？叫吴什么......她的视力和血常规都没有问题？”
吴笔烟血液凝滞了一秒。难道在说自己？她的体检数据会有什么问题？他们希望看到什么“问题”？
“没有。她没有报二表，血常规也正常。”是绀丝的声音。
“视力也可能造假吧？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提前记忆，之前的实验结果是，眼视光畸变不影响视物。”
“谁会提前背视力表？而且血常规是我亲自登记的，没有就是没有。还是说你觉得我特意为他们打掩护？”绀丝十分笃定。
“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到底只有这两个指标还是太笼统了吧？难免有漏网之鱼。”
“谁说只有两个的？还有......”
原先的谈话声音细小如蚊蚋，但是能听个大差不差，从这句话之后吴笔烟却是真的一句也听不清了。
她生怕被人发现，放轻步子掉了个头从另一端的楼梯下去。
那个词语在她耳膜内嗡嗡作响。她确信自己听不错。
骨者。
所以帖子没有瞎编，真的有这种人类，甚至之前的药人，也可能是骨者的另一种表述。视线里的光晕不是幻觉，也不是疾病，是骨者的标志之一。绀丝提及的“二表”应当就是戴镜后的另一张e字表，血常规也是一种检测手段，看到二表和血常规某项指标异常的人，会被判定为骨者，也许还有其他手段去判别。
他们不遗余力地筛查骨者，有可能就是因为帖子中所提及的，觊觎其神秘的治愈能力。
至于“实验结果”......
襄南当局对于骨者的研究显然达到了一个普通民众难以企及的深度，发展了一批以绀丝为首的下线，可以采用简单手段去甄别骨者和普通人，广度起码可以覆盖整个襄南高校圈。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对待骨者的态度，是奉为座上宾的优待，还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呢？吴笔烟不敢细想。
她重重吸了一口钝冷的空气，快步走下楼梯。
三四趟公交车过去了，吴笔烟还没有等到自己那一班。她正疑心是不是受末世影响被取消了，就见一辆锃亮的黑车驶过，刹车后车窗摇下，露出绀丝那张优雅的脸：“吴笔烟，要回学校吗？我带你吧。”
一路无话。
等红绿灯的间隙，绀丝主动挑起话头：“快过年了，要回老家看看吗？”
吴笔烟迟疑地开口：“学校不是不让无故离校......”
“这算事出有因。”绀丝回头看她，“毕竟是春节，现在很多老师同学都陆陆续续回去了。之前说让同学们留校，是出于安全考虑，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
吴笔烟不明白绀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绀丝道：“你情况比较特殊，平常留校是安全保障，但是这个时候，回家乡可能会更好一些。人才选拔那边......你不妨先回福利院和老师朋友们过节，和长辈们商量一下，等节日过后再做决定。”
吴笔烟脑子终于转了一下：绀丝在提醒她最好尽快离校。
联想到刚才登记血常规时绀丝的停顿和后面的对话，她断定绀丝早已发现自己的骨者身份，但是有意在政府那边瞒了下来。这隐晦的提醒也许是她作为老师而言最大限度的善意，保护吴笔烟远离纷争。
她脑中一时间涌出很多疑问，但统统压了下来，只说出一句“谢谢老师”。
“没事。”绿灯亮起，绀丝一脚油门踩下去，神情也不像之前一样紧绷，“你毕竟还是学生，这种关乎未来的事还是要多考虑一下，要是实在拿不准主意也可以来咨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