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瑶听到墨栖云问自己对赵浅浅的看法，思索片刻后道：“单轮实力身份而言，浅浅担任此职，倒是没什么好惊讶的。”
但她心中还有不解，“宋寒云那个混不吝的倒是不在意出征之人是男是女，只不过田常，或者说他背后的姜忆阳怎么也同意了这事？”
“姜忆阳兴许也不在乎。”墨栖云低低地说了声。
“什么？”姜玥瑶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清楚，问道。
墨栖云再开口时却是岔开了话题，道：“想来在姜忆阳眼里，赵浅浅是个最好的扶持对象，那姑娘郁郁不得志许久了吧？知遇之恩，怎能不感激？”
姜玥瑶垂眉，回想起赵浅浅那日的苦闷，声音有些低落，“是，不论动机如何，他确实全了浅浅的心思。”
“我之前还疑心他想借机坑害穆将军。”墨栖云道，“如今看来，姜忆阳反而是想让此战速战速决，所以要挑选个合适的、不会拖后腿的将领。”
姜玥瑶猛地抬头，想到了什么，皱着眉还未开口，就听到墨栖云缓缓出声。
“这仗打得久了，国库耗不起啊。”
姜玥瑶秀眉蹙得更厉害了，面色沉重，“前辈，我之前就想问了。若说姜忆阳谋划这一切前，早就在京中安排了人手，我倒不奇怪，只是怎么那些个隐秘之事，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又想起宫宴那日姜忆阳同自己的谈话，那个故事当时只觉得奇怪，没立马回过味来，但后来稍微一想，便能觉察出说的其实就是她和皇兄的事。
那么，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一直在藏拙的？当年的事他又知道多少？又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国库空虚的事情？
姜玥瑶倒不觉得是钟凡透出去的，自己没死的消息，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者，国库一事又是她吩咐暗中查探的事情，就算钟凡要另觅新主，也不该这么快就把这事给捅出去了。
她其实之前就想问眼前这个可能知道内情的人了，却忍着没开口，一来是还不熟，二来是怕他不说。如今墨栖云自己开了话头，她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岂料对面的人也摇头道：“我不知道，那些消息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不只是消息，野心、欲望，那些从前没有觉察出分毫的情绪，都像是一夜之间发了芽、长出枝，结下果，让人措手不及。
姜玥瑶一直注意着墨栖云的神色变化，也瞧出他不像撒谎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冥冥之中似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大家前进。
夜静谧无声。
*
刘义安发誓自己再不能多饮酒了。就是那一日饮多了酒，他才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说要到句容行商的粟羌商队要求。
但这事他觉得也不能完全怪自己，因为宿和关特殊的地理位置，来往行商的人也不少，只不过为了确保关隘的安全，进出人员的名录都要经过严格审查，手续繁复。有些行商怕耽误了时间，贿赂之事也常有发生。这么久了都没出过事，谁能料到这次的商队图谋不轨呢？
直到镇西军询问起这伙人的来历时，刘义安这才知道自己闯了祸。
此事他罪责不小，关内上下倒好打点。刘义安唯一忧虑的便只有句容或者粟羌捅了出去，但大概老天都在眷顾他。
穆巫嘉带着人剿灭了那一行商队的人，朝廷派来的援军又来得及时，未酿成更大的祸事。
不仅如此，句容兴许是怕了，更是主动递国书请求谈判了，他眼下得到的消息也是句容全然没说半句他的不是。
刘义安心安了。至于此消息传入朝廷后，会引起多少波澜，就不该是他该考虑的事了。
战事暂歇，天也渐渐暖和起来。姜玥瑶褪下了厚厚的氅衣，盘着简单的发髻，靠在梅树下捧着书读。
忽然书上落下一道阴影，接着便是明亮的日光撞入眼中。
姜玥瑶眯了眯眼，瞧着来人道：“穆巫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怎么穿得这样少？”穆巫嘉没马上回答，看到姜玥瑶只着了一件鹅黄罗裙，眉头微蹙，但语气仍是温柔。
姜玥瑶起身，抖落裙上的花瓣，道：“今日无风又暖和，无妨。”
她又瞥了眼穆巫嘉还是不太赞同的神情，心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将军还有做老妈子的潜质呢？但这话也就在心里想想，她自是明白穆巫嘉是为了自己好。况且穆巫嘉是知分寸的。
就比如现在穆巫嘉确认她面色确实正常，又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指尖的温度后，便也不再强求。
姜玥瑶瞧着他这小心翼翼的举动，嘴角忍不住泄出一丝笑意，“好了，我没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句容既然求和了，谈和的事情就该归朝廷商议了，我安排好军中事务，便想着赶紧来见你。”
穆巫嘉跟着坐在姜玥瑶对面，眉眼一弯，“我想你了。你呢，阿瑶？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姜玥瑶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薄红，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又看了眼没有一丝害羞之意的穆巫嘉。
好吧，她收回之前的想法，穆将军的胆子还是比之前大了很多的。
穆巫嘉倒也没纠结姜玥瑶到底应的是哪一句，又道：“原本想着打个漂亮的胜仗给阿瑶看的。”他嘴角向下一撇，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这也不怪你，眼下你同朝廷还未闹翻，自然得依令行事。”姜玥瑶见他似是还是不太高兴的模样，便从桌上盘子里捡了颗糖，递过去，“这糖可好吃了，你尝尝。”
穆巫嘉盯着手中的糖果，恍惚间想到那个年幼的小姑娘也同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虽然她不记得曾经的自己了，但是没关系，以后的日子里她都会记住现在的自己。
果然很甜啊。
“阿瑶说得有理。”穆巫嘉脸上不见阴霾，含着糖问道：“那阿瑶觉得朝廷之后会怎么做？”
“大抵是会同意的，再打下去，军饷又该发不起了。”
既然姜忆阳知道国库的真实情况，眼下有这么个能尽快结束战事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姜玥瑶轻叹道：“只是不知道这次和谈的条件会是什么了。穆巫嘉，你觉得句容这次主动提起和谈是为何？”
穆巫嘉顿了片刻，才道：“大周国库撑不起，句容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折腾了这么久，也没啥收获，打下去意义不大。”
“没啥收获吗？”姜玥瑶垂眸，“或许如此，但他们至少确定了大周内部并非铜墙一块，排挤争斗之事并不罕见，繁华奢靡的生活大抵也只是虚假的泡沫。”
突然，一只手闯入了她半阖的视线中，一颗糖静静躺在上面。
“阿瑶，别忧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都还在呢。”穆巫嘉语气轻快，反过来安慰姜玥瑶。
姜玥瑶接过，长舒一口气，抬起头笑道：“也是。”
她谋划至今，不就是想要改变这世道，若是盛世太平，往事种种也不会发生了。
穆巫嘉见姜玥瑶神色恢复了正常，又道：“对了，还有个消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陈妞妞有消息了。”在姜玥瑶看信的空挡，穆巫嘉说道：“他们失踪的地方，确实不见人，但我派出去的人寻着蛛丝马迹，最终跟到了京城附近。行四，就是我在京中的那个侍卫。”
姜玥瑶听着，“嗯”了声，“我记得。”
穆巫嘉便又继续道：“他也确实在京城里见到了陈妞妞，有些奇怪的是他几次撞见都是在姚府附近。后来行四发现了你手下的人，便帮忙把这封信递了出来。”
姜玥瑶放下信，说：“京城进去容易，出来难。等有机会，还是要谢谢这位小兄弟。”
穆巫嘉却是有些不满道：“谢他做甚，阿瑶，不该谢我吗？”
“我好像嗅到了一丝酸意。”姜玥瑶调笑道。
穆巫嘉倒是没否认，反而道：“那阿瑶，要谢我吗？”
像是讨要什么奖励的小动物，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姜玥瑶晃了晃脑袋，似要把这奇怪的想法扫出去，道：“好了，先说正事。”
穆巫嘉见姜玥瑶不回答，将这个奖励先压在心中，正色道：“信上说了什么？”
姜玥瑶道：“他们遇袭兵分两路后，不曾想又遇上了一伙盗贼，幸亏碰上了姚太傅，唯一活下的暗卫也受了重伤，妞妞大概是扯了个谎，让太傅把二人带了回去。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救人的是太傅，兜兜转转又回了京城。”
“听闻姚太傅新认了个徒弟。”穆巫嘉道，“虽还不知道那徒弟的具体身份，但看这时间，不会是陈妞妞吧？”
姜玥瑶扶额道：“你猜对了，就是她。妞妞喜欢读书，许是知道了太傅的名声，才愿意拜其为师的。先太子太傅，如今的帝师能再教学生，应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只是......”她叹了口气。
穆巫嘉问：“你担心刘娘子不同意？”
“不仅如此，你也知道京城水深，她一个小娃娃待在那里，又怎能放心？”
穆巫嘉道：“不然，我去同刘娘子说道说道，再派些人手去守着这小姑娘。”
姜玥瑶摇头道：“此事还是由我亲自来说吧。不过这小姑娘大概是怕我为难，特意写了封信托我带给她娘亲。”说着，将最上面的那张信纸递给穆巫嘉。
内容不多，却将事事都交代清楚了。
穆巫嘉扫了一眼，道：“我算是明白太傅为何会对这小姑娘另眼相看了。”
“太傅教了不少学生，自己却没个一儿半女，也不愿从宗族中过继一个。”姜玥瑶抿了一口面前的茶，“许是一直念着早夭的幼女，太傅对这个年岁的姑娘总是格外宽容，更别提妞妞天资聪慧了。”
穆巫嘉瞧着姜玥瑶有些出神的目光，笑了一声，“那太傅对阿瑶也是如此吗？”他当然记得过去的事情，只不过他更想姜玥瑶同自己多说些。
“嗯，我幼时贪玩，本少不得被太傅责罚，幸亏我功课做得不错，太傅也就嘴上斥责我几番。”姜玥瑶似是想到什么，“我记得当时总是同我一起挨骂的好像还有个人，不过他功课不太好，太傅对他要严厉多了。”
姜玥瑶说着，蹙了蹙眉，声音渐弱，“奇怪，我怎么不记得那人的模样了。”
穆巫嘉听着，心情却很复杂，一方面喜悦姜玥瑶对他原来还是有印象的，一方面又不解她为什么会记不得自己的脸了。
是因为九碎散吗？
穆巫嘉压下心中的疑惑，拿出放在一旁的锦盒，“我知阿瑶不仅学业很好，功夫也不差，所以我备了一件礼物给阿瑶。”
锦盒内躺着一根细长的鞭子，鞭柄顶端刻着暗色纹路。姜玥瑶拿近仔细一看，是梅花的样式。
她起身，脚尖轻动，转腕，长鞭出，衣摆晃出一层层破浪状，“唰唰”划破空气的声音传入耳中。舞动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了动作，望向穆巫嘉的方向站定。
姜玥瑶喊道：“穆巫嘉，拿上你的长枪，过两招。”
穆巫嘉看着站在光中，眉眼笑得灿烂的丽人，心也止不住发烫，拿来长枪，笑着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