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整个城市迎来动荡的早高峰。
京市六中正门口聚集了家长送孩子高低档次不同的车,校保安在有序地指挥交通。
身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招呼着并肩地走进校门。
文昔从深巷追来遥遥望去,那道白色的身影已消散于茫茫人海,了无踪迹。
“什么啊,走得比跑得快。”
她仍有些不甘心地环视来来往往的人群。
“怎么啦?你在找谁?”安排好万铮的事情后尾随过来的单宁,也模仿起文昔四处张望。
“没谁。”
六中的学生,总会再次相遇。
文昔有信心。
不过,之前她怎么就没留意到同学之中有如此气质卓群的男生。
单宁一只胳膊搭在文昔的肩上,半拥着跟她说着早上的事。
两人聊着正热络,左脚刚踏进校门,旁边突如其来飙过冷飕飕的男声。
“单宁,仪容仪表,扣3分。”
“?”
嘴里喋喋不休的单宁踉跄地停住脚步,差点给自己绊了个跟头,不可置信地歪了头循声看旁边一眼。
果不其然,发话的是绑着袖标正在执勤的校文明标兵。
老熟人。
见对方愣住,像是怕她听不明白,徐非闻故意拔高声调,强调扣分点:“紫发,蓝指甲。”
年轻人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在偌大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尤为突兀,引得旁人纷纷注视。
饶是脸皮厚的人也顶不住公开场合被人嘲讽。
涂着散发幽蓝宝石一样的五指,扒开了文昔的右肩,单宁炸了毛似的气冲冲地怼到徐非闻面前:“喂!你有没有搞错!昨天不是已经扣过了吗?”
“昨天是昨天。”徐非闻推了下高耸鼻梁上特制的黑色细边眼镜框,认真地为她解答,“今天有错,照扣不误。”
单宁简直忍无可忍,她对这种好学生向来是敬而远之,可这个人总是事无巨细找她茬,故意给那张硬邦邦的臭脸伸到她面前,讨打一样。
“什么道理啊!这玩意不是只扣一次吗?徐非闻,你当我傻的啊!空口无凭,评分标准拿出来,给我看看!”
说着,单宁一只手拽徐非闻左手臂上的值班袖标,另一只手伸过去就要翻他手中的打分本。
号称京市中城区小霸王的单宁绝非等闲之辈,从小爱闹腾练就一身的力气,对付她眼中徐非闻这种文质彬彬的书呆子男生,连巧劲儿都不用,只管蛮横地生拉硬拽就能给他推翻。
徐非闻高高举起拿着本子的手,毕竟个子高出单宁近一头,在势头上压制了她几分。
两个人谁都不让,胡搅蛮缠,在校门口撕扯起来,场面有些混乱。
文昔嫌弃地避免受到波及,就在单宁出手的一瞬间,闪身踏进校门后,回望顶着几缕编进黑发中隐藏得十分明显的紫发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光发亮的女生,正夸张地蹦跳,忍不住笑:“我先回班了!”
“……哎!等等我!”好友走了,单宁也不想被人看猴似的观赏,无心恋战,松开了钳制徐非闻的双手,跑了两步,不解气地回头骂得震天响:“靠!你大爷的,欠收拾,给姑奶奶等着!”
纵观全程的另一个早班执勤的女生惊魂未定,却看见从野蛮女生手中艰难逃脱的徐非闻,镇定自若地抻平被抓得褶皱的校服。
冷哼后,在表格里新鲜出炉的单宁名字那一行后面,言语那一栏重重地打了个叉。
力透纸背。
扣2分。
直到午休,单宁还对于大清早被莫名其妙扣了分这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愤愤不平。伙同跟在文昔身边来自不同班级的男女生,在走廊里絮絮叨叨。
几人组成的小团体,特意避开下课拥挤的时段,晚离开班级几分钟。
走廊里偶有几名同学,清净得很。
单宁:“你们评评理,都是一个班级的,扣我的分,丢的可是班级的集体荣誉,他那个榆木脑袋怎么就想不明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就过去了,皆大欢喜,天下太平,这不好吗!”
“集体荣誉?就你?”走在单宁左手边、剃了个隐约带有“z”字形寸头的男生稍倾斜肩旁低头笑她,“大道理都知道,还给头发搞得花里胡哨,明摆着给校领导上眼药。”
“我怎么啦!华扬你说这话可太伤人心。我们班哪次集体户外我不是顶头冲在最前面!公益活动、运动会的奖有多少都从我身上出!哦,就小小地玩弄下自己的头发还不成啦!”单宁不服地反驳。
“一码归一码。就好比之前,你们背后骂老班,和当面暴揍了他一顿,两者性质能一样吗?”
“嘶?”隔着单宁,文昔不满地觑了华扬一眼。
华扬连忙抬手,半真半假地拍了拍自己欠欠的嘴巴。
这事儿算是他们的禁忌,还好另一个当事人不在。
“你们班那个男生,在校领导群里挂上名号得赞不绝口,出奇的爱较真,甭跟他一般见识。”周庚用慵懒的语气满不在乎地说。
他走在文昔的右手边,敞着个歪衣斜领的校服,双手抄兜,整个人散着股野劲。
“要我说,你这一身紫不溜丢、蓝不拉几的,太惹眼,纯纯送分。咱们教导主任是高度近视,但不是真瞎。”最外侧的蒋冉一针见血地补刀。
其余人哄笑,文昔的脸上也挂着淡雅的笑意。
单宁不觉理亏:“哼!这发色很难漂的,耗费我一整天,从早到晚坐得屁股都疼,这份罪总不能白遭一通吧。理发店那个小哥哥都说,我这种正常看着不起眼,但在阳光下发亮的紫色很难调呢,我可不舍得轻易染回去。”
华扬撇了撇嘴:“那黄毛油嘴滑舌,专哄你这种小女生的话,能信?”
“放屁!”单宁勾起一缕小辫的发尾,掐嗓扭捏地说,“女孩子的事你不懂,少掺合。等你有喜欢的……欸?欸?干嘛去?”
矫情的话说一半,身旁落了空。
单宁眼睁睁看着文昔如同脱了弦的箭,飞速朝前冲去。
华扬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你恶心到了。”
“滚滚滚!”
那抹稍纵即逝的清俊身影,在人群中一晃而过,便被文昔敏锐地捕捉到。
她光速地飞下楼梯,目光不停扫过两层长长的空荡走廊,最终在一楼大厅追上了人。
“同学!”
文昔绕过前面边走边聊的两个男生,堵在他们面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不一定,也可以有两个解……”
令乘阑正与同桌讨论课上题目,见有人途中贸然闯入,他收了声。
旁边的男生也看向来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异又磕磕巴巴地开口:“额……你?”
文昔没理会他的结巴,悠然地低眸掠过正面自己的男生垂下带有青筋的手,它半覆盖包裹着崭新的教科书封皮,空处清晰可见写有工整的字迹。
“令乘阑。”文昔微微偏头抬眼撩起名字的主人,“很特别的名字。”
明明是字典里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字拼凑到一起,落在这个恶作剧的女生口中,咬起来痒痒的,听得人酥酥麻麻,耳根子都软下去。
令乘阑默不作声地连手带书一齐背去身后。
摸摸索索的小动作,意思不落地落入文昔眼底,笨拙地惹得她想笑,但忍住了。
文昔扯了扯松散的校服衣襟,露出金边黑色楷体的定制校牌,落落大方地回敬一个自我介绍:“高二五班,文昔。”
对面俩男生一同看向闪闪发光的名牌。
令乘阑那既唯恐避之不及,又乖巧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文昔的盯梢,在她眼里放大后显得很特别。
特别得想捉弄他一番。
停顿了几秒后,文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继续说:“语文的文。”
她朝令乘阑迈出一大步。
清新的凉气扑面而来,令乘阑轻轻皱起眉头,微不可察地向后磨蹭退了一小步。
“奶昔的昔。”文昔拿眼神示意令乘阑垂下的另一只手中的袋子露出的奶茶,玩味地补充。
令乘阑拎着满袋零食的手不由得紧实住。
说来无奈。
那一兜装的都是没来得及记住名字的同学们送的巧克力、奶茶、蛋糕,还有杂七杂八的各色小糖果。
有的他推脱间没拒绝掉,有的是趁课间被偷偷塞进他桌堂里。
初来乍到,令乘阑搞不明白一上午怎么凭空冒出来这么多奶制品。
同桌宽慰一筹莫展的他,把那些当作大家欢迎他的小礼物,不必有心理负担。
令乘阑不喜欢甜甜的食品,一口未动。丢了又太浪费,没有适当的处理办法,只得暂时拎在手里。
方才认出文昔的男生忍俊不禁揶揄:“令同学新来报道的第一天,就好受女同学的青睐哟。”
他一副八卦的眼神在文昔和令乘阑两个人之间来回穿梭,早就饥渴难耐,终于得了机会见缝插针。
“柳序。”令乘阑正襟瞪了眼旁边的男生,制止了他乱开玩笑。
男生接收到威胁的信号,耸耸肩闭上了嘴。
文昔快速瞥了眼那男生穿戴整齐的胸前,别着同样定制款式的校牌。
高二一班,柳序。
一段小插曲后,令乘阑重新对上文昔明晃晃的视线,问她:“你找我,有事吗?”
他与对面的女生只有一面露水之缘,也不是同班同学。直觉警示他,他们之间千万不能扯上不必要的关系。
“没。就是跟你讲一声,我挺喜欢你的。”
她说的轻松坦荡,如同喝了一口凉白开那么自然。
落在别人的耳蜗里,可谓是平地起惊雷。
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柳序,夸张地撑圆了鼻孔,身体僵直,憋紧的嘴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直线,余光拼命地挤兑令乘阑。
恰在此时,打旁边路过一个不知情的男生,不凑巧地听到了这句毫不掩饰的告白,不当心地惊到了,止不住地“咳咳”。
发觉大家齐刷刷地投来关切的眼神,他尴尬地梗直起脖子,吞了吞口水,连连摆手道歉“对不起,你们继续”,火速逃离故事的现场。
十六年来,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敞亮地告白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经历,令乘阑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面色微红险些僵持不住。
大厅周围还有其他一些走过的同学,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向,小声议论。
被人审视打量,十分不舒服。
向来游刃有余的令乘阑,还是头一遭产生了局促不安的感觉。
转念,他想到了早上惊悚的那一幕。
......女生手握锃亮的刀尖,抵在男人的裆部......
原来如此。
令乘阑双手攥紧,语气不自然地生硬。
“同学,能让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