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生谁啊?有点眼熟。”
后背有人贴过来,文昔收回心神,单宁在她身后伸长了脖子,目视前方,干巴巴地问她。
“令乘阑。一个……”文昔停顿下,想了想,谨慎措辞,“有点关心我的男生。”
“哈?”仿佛在听冷笑话,单宁目瞪口呆,“这种稀世奇葩的人物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朝校门口远去的背影依旧如青松般挺立,因受调戏的耳后悄悄爬上一抹粉红,在白衬衫的映衬下,格外吸睛。
文昔抿唇笑笑,喃喃道:“刚结识的,还没来得及介绍。”
单宁疑惑地再次将视线转移至远方,教学楼外的空地仅余最后二人即将拐出大门,所见之处只剩下一片纯白衣角,到底是年纪轻轻记忆力绝佳,她秒辨认出该男生。
“他?早上那个多管闲事的人!”
尾随过来的其他人闻声齐刷刷地看过去。
华扬惊讶:“还真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
“看上去像是个好学生。”蒋冉没参与早上的行动,但也凭直觉认出他们议论的男生。
单宁不满地说:“嘁,瘦瘦弱弱,一副不禁打的样子。”
满口校规校训,都是一些为了在校领导和老师那博个好名声的书呆子,最伪善。
文昔回看了眼单宁,语气平淡、良言劝善:“小姑娘家家的,别总是想动手,那么粗鲁。”
她说完,悠然自得地抬腿走开。
“?”
落后两步的单宁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文昔那随步调扬起的高马尾,继而问身边的人:“她中什么邪了?这本该是我的台词吧!”
巧的是,她问的人是华扬,这人属嘴巴贱贱的。
华扬装作嫌恶地上下扫视单宁一圈,指出:“身为女孩子,整天喊打喊杀,啧啧。人家文昔是怕你习惯成自然,别哪天真的改不掉这毛病没人要只能去转性,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说完,华扬还嘚嘚嗖嗖地摇头撇嘴,学螃蟹大摇大摆地横着走。
什么叫“人至贱则无敌”。
单宁闭目两秒憋了一股劲,再睁开眼双眸冒火星,她大步一跨伸手扯住华扬的校服后襟,给人拉低了些,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他后脑勺上。
“华扬,我看你叫皮痒算了,一天不挨打就不老实是吧!”
“不听劝啊,你这人,刚提醒过你暴力不可取。还是说你真要转性?不不不!!!我可不想跟你做兄弟!”华扬捂住脑袋撒腿就跑。
单宁被华扬跑语连珠一顿轰炸,气得火冒三丈,蹦高了连追带喊、要狠狠教训他:“你个混球!不许跑!给我停下!我怎么就要变性了!”
最后面的蒋冉和周庚笑着走出教学楼的大厅,看俩人围着文昔打打闹闹。
“徐非闻……”
“走廊里嬉戏打闹,扣3分。”
“额……”
女同学眼睁睁看着前方的男生不晓得从哪里掏出来个打分本,镇定自若地划了个醒目的叉。
“有事吗?”徐非闻侧眸问。
女同学被他未及时收回的寒意目光冷到,讪讪地收回晾在半空中的小手。
“没,没,就想说,一起去食堂吃饭啊。”
徐非闻面无表情地收起了违规事项本,单指推了推鼻梁上闪过精光的黑框眼镜。
“嗯。”
京市六中的食堂,是全市学校食堂里出了名的好吃不贵、性价比最高的地方,每到中午,人满为患。
不过也总有些吃腻了家餐、想吃野餐的同学,盘活了校外临近几条街不少的小馆子。
文昔对人挤人的场景“过敏”。
打从入学第一天在校食堂二楼猝不及防撞上了那繁盛的场面,心里直发麻,之后的午餐时段再未踏足过。
校外有间装修成小木屋式样二层楼的家常小炒餐馆,风味多样,很对她的胃口。老板跟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熟络了之后,见他们一伙人经常去光顾,也常常给予不小的折扣。
既是常客,文昔的小团体会在午休前与老板提前定好包间和菜品。
订餐是华扬来做,其他人A给他钱,只多不少,不许抹零。
文昔订下的规矩。
小餐馆今天人也颇多,有几个人坐在门口一排小脚凳上,排号等位。
“哎!赶上了赶上了!”
冯卞皓喘着粗气一头撞上了周庚站得傲慢没个正形的后脊骨,连带后者整个人晃悠了一下。
在他之后跟着王菲菲,两个人姗姗来迟。
“搞什么呢?一下课就不见你人影儿。”单宁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调侃他。
她早从华扬口中得知冯卞皓一上午都在跑厕所。
“别提了,闹肚子,大概是早上吃错东西了。”冯卞皓半个身子挂在周庚肩上,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地说。
上午最后一节课临末,英语老师还未发话下课,他第一个捂着屁股冲出教室,在同学们哄堂大笑中直奔西侧楼的卫生间。
往事不堪回首。
蒋冉觑了一眼:“咱们冯少爷,家里雇请的星级大厨都要分门别类、各司其职,还能吃坏了?”
冯卞皓:“嗐,爷们的胃口你不懂。”
华扬面露担忧、犹豫地说:“要不去医院……”
冯卞皓连忙挥挥手打断了他:“没事,没事,别提我的糗事了。啊!肚子都给清空了好饿,赶快进屋。”不由分说、虚弱地强推着几个人进了餐馆。
文昔为首的几个校内风云人物,走哪儿都很扎眼,连从外面走进屋内这一小段路都会引起一点不小的骚动。
几乎大部分人都看向他们,除了最内侧靠墙边的一桌正聊得火热的三个人。
其中之一面对门口而坐的男生笑得很是阳光。
与他相对坐着一个温婉漂亮的长发女生,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得人春心荡漾,宽松的蓝白色校服也难掩她高傲不俗的气质。她手指弯弯,勾着发尾,娇媚地看着对面的男生。
也不知道男生开了个什么笑话,令她笑逐颜开。
打从进到室内,文昔敏锐的视线便扑捉到了那个角落。
白衬衫在一众烟火气息中,真得好扎眼。
原来,他也可以对着女生笑得那么开朗。
文昔的面色冷了下来,撇撇嘴。
聊什么呢,至于旁若无人么。
“别逞能,实在不舒服赶紧去医院……”周庚不满冯卞皓嘴硬却一直囫囵个挂在自己身上,有损他不羁的气质,直愣愣地往外推。
话到一半,就见文昔背离他们原本要蹬的楼梯,走向了一楼最内里的角落。
“打扰了,同学。方便拼个桌么?”
文昔走到小方桌面前,曲起食指,关节轻轻地磕在擦得清亮如镜的桌面上,声音清脆如出谷的黄鹂。
一桌三个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向不速之客。
柳序定睛一看率先反应过来,殷勤地探身腾位置,乐不可支地表示欢迎:“刚刚那位表白的女同学?快请坐。”
“谢谢。”文昔丝毫不介意柳序口中那个尤为故意的前缀,顺势落座在令乘阑的身旁。
柳序也在对面坐下后陪笑:“客气客气。”
表白?
倒是坐在令乘阑对面的姚芊真,警惕地看着斜对角坐着的校衣大敞四开的女生,散发着寒意不好惹的气质,但是长得模样乖巧,是很讨男生喜爱的那一种,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姚芊真看对面的令乘阑似乎有些不耐烦,顿时又给心放回了肚子里。
另一边,冯卞皓胃部萎靡不振,可精气神倒是不含糊,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档口,闪身到了离文昔那儿最近的一桌,跟正在等餐的一对男女同学打商量:“同学们,换个位置呗,楼上包间归你俩了。”
偷偷摸摸早恋模样的俩学生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腾空位置,光速奔上了楼。
周庚和华扬几步道走过来的功夫,各自从旁顺手拎了凳子,几个人紧挨着围坐在正常仅容纳四人的小方桌旁,竖起耳朵听另一边的动静。
“文昔同学是五班的吧?”柳序快速扫了眼并不打算开口的令乘阑后,主动打开话匣子。
“嗯。你知道我?”
“哈,哈哈,”柳序尴尬地笑了笑,“略有耳闻。”
文昔毫不意外地默默点头。
以她的行事作风,这个“略”字着实耐人寻味。
“你们呢?一个班级的?以前没见过。”
看似她对全体发问,实则只针对某人。
令乘阑依旧一言不发。
“对,我们三个都是高二一班的学生。”柳序绝不容许有他在的场子冷下来,进而补充介绍,“哦,令乘阑跟我同桌。这位是姚芊真同学,坐在令乘阑前桌。”
还挺暧昧的位置。
文昔双臂交叠横抵在桌边沿,有感而发地向令乘阑笑:“这样啊。”
终于绷不住,令乘阑回敬了一眼。
额前凌乱的发丝挡不住他的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唇形精致。或许是青春期光长个子了,脸颊没有赘肉,凸显下颌线凌厉。
仔细看来,长相有一丢丢痞坏,大概是他身上的书卷气过重,掩去不少。
和周庚混不吝的气质相比,令乘阑的这点痞坏是挂在面相上的,不轻易显山露水。
这种人,多半腹黑。
饶是见多识广的文昔,也于内心不得不喟叹,此人长得真是赏心悦目。
令乘阑正要开口,不期然与文昔对视上。
女生歪着头,澄澈的双眸像深不见底的海水,神秘又使人着迷。
她嘴角挂着一丝得逞的笑,古灵精怪的模样,看得人牙痒痒。
被这样炽热的目光凝视,换做哪个男生都难以抵抗,令乘阑有种误入盘丝洞似的眼晕感,不例外地反应迟钝了些,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姚芊真眼看两个人看对眼了,紧咬着后槽牙接过文昔的话以打断他们:“令乘阑今天刚转学过来,你当然没见过。何况全六中的同学那么多,又不可能全都熟识。”
被点到名字的令乘阑回过神来收起目光,后退身子坐直靠在椅背上。
眉来眼去正在兴头上被中断,文昔忍住不朝姚芊真翻白眼,对那女生的起刺不予理会,耐住性子仍旧保持侧身的姿态,盯着令乘阑。
“如她所说,我今天刚转来。”令乘阑眼神定在桌面上,没看任何人。
他感受不到女生之间的暗流涌动的较量,单纯直觉他今天若是不能给个回应,文昔不会罢休。
多此一举的解释,文昔却很是受用,满意地端正身子坐回。
然而,不知是前面所说的哪句话戳中了柳序的肺管子,他“多动”的脑子灵光一闪,拍了下桌子,叫嚷:“文昔同学,我可是听说过你很多光辉事迹!”
说完,还配上了神秘莫测的一抹邪笑。
傻里傻气的。
文昔没好态度地斜视打量对面的男生,留着剪成干净利落的短发,模样憨憨,小麦色皮肤,看上去很健康的样子,方才也是他在走廊里说令乘阑受女生欢迎的。
“哦?江湖上都是怎么传我的?说来听听。”文昔故作小痞子的口吻问道,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点。
霎时间,这一寸天地安静了,只余有规律的“咚咚”音,颇有魔性,连带所有人都踩着这个频率呼吸。
鬼使神差般,令乘阑被那只白皙的手吸引了去。
校服外衣的袖口卡在了臂弯里,露出一段洁白的胳膊,精致的腕骨暴露在烟火气的小馆子内,一览无余。
柳序没料想文昔会突袭拷问他,好在有关这个性子直来直往的女生的“传奇”故事早就遍布整个六中,小心翼翼斟酌了用词,挑挑拣拣后,闭着眼睛愣造句:“说你……女中豪杰,见义勇为,英雄救美……”
邻桌以单宁为首的几个人鬼鬼祟祟偷听,刚端起杯喝水,猛然听到这段夸词,直接呛喷了。
“哈?”
文昔没忍住,被这个憨憨逗笑了:“你说反了吧?不如,让我来猜猜,实际是说……”
恰是此时,服务员端着几个盘子来上菜,文昔收起搁在桌子上的手让位置,看着刚出锅热气腾腾油润的菜色,不禁皱起眉:“我欺负弱小,霸凌同学,仗势欺人?”
放下菜品的转身打算离开的服务员,下意识地瞟了眼口出狂言的女生。
看上去挺可爱一姑娘啊,这么霸道吗?
柳序慌忙摇手,快得都摆出了虚影,这小祖宗可不兴得罪啊。
听闻最近一次在校内被爆揍的那一位,才刚出院。活腻歪了吗?刚挡着她的面开大嘲讽!
急忙撇清关系的柳序,语气中尽显慌乱:“苍天可见,那些坏话都不是我传的啊。”
?
真有这么编排的啊!
文昔无语。
正当她准备与柳序好好辩驳一番,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声横插过来。
“无论什么理由,校园霸凌都不可取。你的逞能,图一时痛快,会给别人留下一生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文昔抬眼,眼神如锋利的刀子扫过去,单宁若是坐在对面,看到面色冷峻的文昔绝对会害怕,因为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只见生得好皮囊的姚芊真,一头半编发披在穿着整齐的校服肩上,坐得板直,眼里丝毫没有畏惧,直勾勾地也在看她。
今儿稀奇了,全世界的好学生都被她给撞见,劈头盖脸来教她做人。
姚芊真不是顺着柳序的话说,反而是柳序点醒了她。几乎是一瞬间,让她记起好朋友跟她提过,文昔那伙人拿打架当家常便饭。
毕竟,姚芊真的人际圈儿里全都是品学兼优、拿奖学金的同学,接触不到文昔这类过着“鸡飞狗跳”人生的混子,但关于六中“小魔王”响当当的名头还是有所耳闻。
旁桌的单宁缩了缩脖子,虽然看不见文昔的表情,但是凭她的了解,那个头脑简单的娇娇女要遭殃。
“嗐,哪有霸凌?都是谣传!”柳序眼瞧着文昔的脸色煞白,戾气很重,傻乐着打圆场,“文昔同学长得这么可爱,会对别人痛下杀手?绝无可能!怎么能做出断人手脚、血肉横飞的事呢?都是嫉妒,红果果得嫉妒!”
所有人:“……”
这是真傻啊,不如拖出去埋了吧。
单宁听得心惊肉跳,她的手悄无声息地滑进华扬的裤兜。
里面有早上她塞给华扬的那把匕首,当时美其名曰怕割伤自己,暂存在华扬那。
此时,她准备随时递给文昔,供她“杀人灭口”。
一股异样传入肌肤纹理。
华扬:“……”
“慧眼识人啊,柳同学。”文昔赞许道。
忽然,浑身的戾气散去,文昔双唇微动了下,最终漠然,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哪里哪里,我绝对相信文同学是大好人。”
柳序傻人有傻福,也听不懂画外音,左右在悬崖边蹦迪的话题算揭过去了,调起的心,重重地砸下。
逃过一劫后,柳絮哀怨的小眼神嗖嗖地丢向姚芊真。
好好的一姑娘,光有智商不长情商呢。
仰仗家里有人在教育局掌实权,平日里在学校受众人追捧也就算了,怎敢当面挑衅文昔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都不懂,
看不着旁边坐着虎视眈眈的几个人吗!
全程,令乘阑一言不发。
余光里,全都是文昔那个高马尾随着她的微小动作荡来荡去。
他有些晃神。
想到了清晨那一幕。
......深巷里,手持短刃的女生......
……回眸,错愕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