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想考京科大的工程院,才从瑞洛转来六中的?”
“嗯。”
令乘阑回答得平缓如无风池水,其余三人面露惊诧的涟漪在眉眼间层层荡开。
瑞洛国际学校,京市著名的贵族学校,幼儿园一路直升高中,一条龙服务,学费之高令人瞠目结舌,全国排第一。
最初,家里人也想给文昔安排进这所学校,但在一片静默中,文昔无声地拒绝了。
如果,当初她同意,是不是就能早一点认识令乘阑。
挂边的柳序憋久了有些难耐,找机会插话,纵使探了半个身子出去,还是不方便,索性快走两步,背过身倒退着走,冲着令乘阑炫耀:“同桌,选我们六中,可算你拿到开启人生重要之门的钥匙了。别的咱不夸,理科在全市排名,咱六中可是这个。”
柳序比了个赞。
“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姚芊真拢了下耳边的碎发,轻轻柔柔地替人显摆:“令乘阑在瑞洛成绩也是名列前茅。高一时候,代表市里参加全国青少年科技大赛,拿过奖呢。”
这是姚芊真送作业时,从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闲聊中知道的。
她描述的语气中带点耀武扬威的意味。
换作对方是别人,姚芊真也不想起这个头,做长舌之人。可偏偏文昔种种强势出击的表现,使她很有压迫感。
姚芊真在人际交往方面没吃过亏,往常都是别人倒贴她来,在令乘阑这位新同学面前,莫名被一个外班的女生半路截胡,无异于打她的脸,她绝不容忍。
由她说出文昔不知道的事,就算她更胜一筹。
姚芊真神采奕奕的样子,落在身为一班的八卦之王柳序的眼里,全是重点。
柳序顿时上头来劲了,绕到姚芊真身边,揶揄她:“哟,消息打探得很全面呀。怪不得你早上来的那么晚,踩着上课铃声进班级。对我同桌有意思,是吧?”
还没够得意忘形一分钟,立刻让人戳穿小心思,姚芊真的脸唰一下红了。
“胡说八道!”
白皙的皮肤瞬间爬上一抹粉红,像刚出水的蜜桃,惹人喜爱。
“还不承认,我可是有一双慧眼。”柳序浮夸地弯曲两指在自己和姚芊真之间来回比划,还拖根本没把姚芊真话放心里的文昔下水,“人家文同学,可是大大方方在众人面前坦诚喜欢令乘阑呢。”
柳序说完还冲文昔挤挤眼:“对吧?”
一身坦荡的文昔,没附和柳序的浮夸表演。
的确表白的话是她说的,出口落定,别人爱怎么议论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
况且,她压根没打算辩驳。
姚芊真就不同了。
情窦初开的小女生面皮薄,心事猝不及防地被剖开,血淋淋地摊在众人面前,尤其是被暗自喜欢的人听到了,难免慌神气乱,竟与柳序两个人隔空吵了起来。
人声喧哗如潮水般漫过耳际,男生仿若置身事外,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作为话题焦点的他未作任何回应,思绪仍被一股不明情绪拉扯着。
一声清泉般的呼唤,穿透混沌的迷雾。
“令乘阑同学。”
令乘阑的瞳孔微颤,喉结滚动:“嗯。”
文昔抬眸认真地看着他,提出疑问:“那个什么大学,你之前所在的学校不能考吗?”
“京市科技大学。”令乘阑目视正前方庄严肃穆的教学楼,又给名字慢慢念了一遍,带着虔诚与郑重。
悠扬的嗓音染了干燥的秋风,变得点滴磁性,烧得文昔的眸色更深些。
令乘阑感受到那点滚烫,垂下眼,看着文昔,只一眼相触,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紧密缠绕。
下一秒,令乘阑就移开了,清了清嗓子详解:“之前就读的瑞洛是与国外合资的私立学校,每一个在这所学校就读的学生,都把它当作将来出国留学的基石。不参与全国统考,凭借学分可以报名国外对应的学校。只要想出国,无论是混学历还是深造都是一条通畅的路。”谈及此,令乘阑摇摇头,“但,都不是我想走的路。”
文昔对未来的人生从来没有过希冀,得过且过一日又一日,课上课下都没刻意去分辨过大学之间有何区别,不解国内外上学又有何影响,从而忽略了国内首等学府的含金量。
“你想走的路是?”文昔眨眨眼,一瞬不瞬地看令乘阑。
“科研。”
躁动的午间,沸腾的校园,少年眼底澄澈,干净清冽不染浮尘。
他坦言自己的愿望,不卑不藏。
如同雨后春笋般,有一种蓬勃而新生的能量呼之欲出。
对文昔在学业上属半吊子的学生来说,“科研”这个词既新奇又高级。
科研不可以在国外进行么?
文昔没有问下去。
路面的碎石在脚下碾出沉寂的空响。
风又起,托举少年无人共解的心思飘向远方。
令乘阑后知后觉,自己这般认真回复文昔的问题显得很痴傻,或许她只是随口一问,他却答得那么认真。
“一定会成功。”
令乘阑沉重的脚步稍作迟缓,内心藏着急切想要得到证实的缺口。
他微微偏过头,将文昔看向他的目光真挚,极致,尽收眼底。
倘若这句话从旁人嘴里轻易脱口而出时,令乘阑断定那不过是敷衍的恭维,不值挂在心上。
然而,当文昔以坚信的语调轻轻吐出这句预祝时,他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坚定的力量。如同破晓的曙光,迅猛而汹涌地冲破他的胸腔,瞬间填满了内心不安的那处空缺。
风又息,抚平伊人共鸣的热忱沉淀心境。
与柳序争吵得头脑发昏,耳畔尽是无休止的嘈杂与漫笑,姚芊真感到疲惫,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缓缓将头转向一旁的令乘阑,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两所学校的同学质量不一样,学习氛围差距很大吧,一上午的课程听下来,还能适应么?”
姚芊真就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充满了无尽的好奇与渴望,锲而不舍地追问令乘阑,试图更多挖掘有关于他的一切。
开口的一刻,拉回了令乘阑的思绪。
令乘阑:“还好。人与环境,对我来讲都不重要。”
“我相信你。”姚芊真忽然扭捏起来,言辞恳切,“不过,我们这边的学习进度肯定与你之前学的不一致,课本的知识点天差地别,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来问我。上学期末,我成绩是全班第三名,校排名第八。”
此话一出,安静下来的柳序不乐意了,觉得轻易被忽略,不服气地反指自己:“有我这个热情的同桌在,就不麻烦姚同学了。”继而又跟文昔谦恭地解释,“我是年级第一。”
文昔挑眉,不置可否。
她从不关心那好学生明争暗斗、厮杀激烈的排名榜上的虚妄荣耀。
成绩争不过柳序,姚芊真看一言不发的文昔,丝毫没有参与感,灵动的双眸转了圈瞬间小心思再起,勾起了她斗胜的欲望。
姚芊真:“文昔,你呢?”
其实,她并不是真心想知道文昔的成绩,因为她只关注校榜排在自己前面的同学。
她就从来没在榜单前面见过文昔这个名字。
不过是要让她在令乘阑出丑罢了。
小女生的这点滑稽心思难逃文昔的法眼。
文昔眯起明亮的双眼看着姚芊真。
真像一只羽毛华丽的高傲孔雀啊。
姚芊真也却有资本。
家世好,人品好,成绩好,长得也是青春期面临各种问题的女生中,最出挑的那一个。
同学们私下里讨论她,都冠上“校花”的头衔。
文昔卑劣不堪的存在,在光鲜亮丽的姚芊真面前,活得简直就像她的反面。
那又如何。
“我?笔墨干净,白卷。”
“所以,你跟那小子原来认识?”
进入教学楼,文昔丢下惊为天人的一句后,和一班的三位同学在楼梯口分道扬镳,单宁总算揪住落单的文昔,一路追问到教室门口。
文昔瞄了眼班级里,同学们伏桌倒了一大片,在午睡。她脚步停在走廊,靠着围墙,歪着身子朝楼下操场望去。
青翠的草地上,有一群不知疲倦的青春少年,在运转足球,竞相追逐。
冲在最前面控球的男生,抬脚一踢,力度掌握的不精准,足球飞远的速度急转直下,越过了两名队友,被对手方截住。
文昔“啧”了声,摇摇头。
磨人又磨心的运动,实在缺乏观赏性。
可真的是皇帝不急,其他人都急。
单宁看了眼“不疾不徐”的蒋冉和“事不关己”的王菲菲,都没有开口帮忙的意思,急得直跺脚,大有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气势,又问:“不是?那,他看上去瘦弱只是暗藏实力,其实很能打,被你瞧出来了?”
文昔缄默无语,丢了个“没救了”的眼神给单宁。
“又不认识,又不想收入麾下,那你跟他有啥好聊的。”
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单宁泄了气,也靠在了围墙上。
实在看不过眼,蒋冉双手搭在单宁旁边,憋笑:“咱们反射弧超~~~~~长的宁宁呀,亏你还对着偶像剧里的男演员们春心荡漾过,这都品不出来?”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单宁脑子原地绕了十八弯,眨巴着一双单纯的大眼睛,看了又看蒋冉和王菲菲暧昧的笑脸,才恍然大悟吼叫:“啊!文昔,你看上那小子了!”
“嗯。”文昔瞟了眼教室,回瞪了单宁一眼,示意她小点声,别妨碍别人休息。
“一见钟情?那小子有啥值得你看上的?文质彬彬的小白脸,讲话慢吞吞,还不抗揍,我看连华扬他们三个都不如。”
王菲菲欲言又止。
蒋冉看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忍不住反驳:“前面的话我都认可,但你哪里看出来不如华扬了?就凭华扬他黑一点?他路子野?咦?你该不会喜欢华扬吧?拿谁都跟他比,还总追着人家吆喝。毕竟打是亲骂是爱。”
这下,可惹毛了单宁,开始口不择言:“全世界男人都死光了,我都不可能喜欢他!”
文昔厉声制止单宁:“晦气。”
单宁捂嘴,噤声。
“你喜欢他什么呢?”一直默不作声的王菲菲,忽然朝文昔开口。
不像是王菲菲会问出的问题,文昔先是视线平移到她脸上,打了个转儿,再仰看碧蓝如洗的天空。
午后的风轻轻柔柔,带着湿润些的凉气。
“跟别人不一样吧。”
心动的人出现,自带滤镜。
没有理由,无需佐证,那份与众不同,是心跳加速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