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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文昔从褚华公馆出来时,灰青色的天空密不透风,街上的光点斑驳探出薄雾蒙蒙,忽泄一丝秋情。

    像是要下雨。

    文昔回望直冲云端的高楼,从一方方小格子中,默数到那独属于小五的暗淡。

    今晚,那四个心怀鬼胎的人,轮流实打实地灌他,铁打的精神也防不住。

    没有女人陪在他身边,文昔不放心他,送他回众多狗窝中离俱乐部相对最近的一个。

    也是文昔唯一踏足过的一个。

    来时路上,小五上了车便一头栽在她肩上,任凭拳打脚踢也吃了秤砣似的焊在那儿。

    颠簸流转,酒精溃散于四肢百骸,人也倦怠。

    文昔索性摆烂。

    那一刻,他是孤独的。

    替他开门,扶他上床,看他入眠,而后才离开。

    文昔点亮了手机屏幕,最上方悬浮框里是单宁留给她的信息。

    问她几点完事。

    发送时间是零点整。

    文昔没回,收了手机。

    凌晨两点的街道,无人可偷的心事解锁桎梏,最适合情绪外放。

    文昔沿着街边,踢踏簌簌落下的秋叶,漫无目的地踱步。

    走过了一整条寂静无人的长街,眼前的景色逐渐令她熟悉。

    那个给校服都能穿得像是在T台走模特的男生,被逗的面红耳赤,活跃于她的眼前。

    ……

    “你家还没到?”

    “给别的女生答疑不厌其烦,对我就没耐心。”

    “你都知道那是讲题。”

    “那,我的课业,也拜托你咯。”

    ……

    文昔无声地笑了笑。

    原来,得过且过的生活也不赖。

    那份想回家的心,即刻急迫起来。

    欢愉过早。

    路口过往的私家车倒是闪过几辆,出租车没见一个。

    凌晨这个时候,车本就难找一些,地段又是京市中心城区的繁华之处,高档小区林立,附近住的人都有私家车接送。

    文昔一时间犯了难。

    在估算从这里跑回家要花多少个钟头之间,她重新拿出手机,从名单中略过单宁,拇指浮在俱乐部相关人员的那几个联系方式上。

    还得是找个人来接。

    “滴滴”。

    一辆通身漆黑的车,减速而过,打着双闪停在路边的待候区。

    文昔敛眉眯起眼看过去,车窗缓慢地摇下来。

    直觉,那辆车里的人在等她。

    文昔放下手机,走过去,另一只手伸到口袋里,空空如也,没有趁手的武器,倒是停车的位置两步远有个树枝横亘在那。

    一步,两步……一双黑色的运动鞋踩在了堪比小拇指粗细的小木棍儿上。

    “小姑娘,这地方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吧。”

    不等文昔弯腰有所动作,车窗内的人先开了口。

    声音有些困倦,仍然轻轻柔柔。

    文昔顿住。

    像是在梦魇中听到了来自母亲的安抚。

    她的目光由警惕变幻成蓦然转向了声源。

    一张年轻貌美的女士的脸,清晰地展露在车内暖光灯下。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得到了女士的首肯,开了车锁。

    “咔嚓”。

    很清脆的一声,有一种魔力,朝四射而出细密的网,兜住文昔的反射弧。

    遥远的空间传来古老空灵的召唤:【来啊,上来吧,你不敢吗?】

    不能随便上陌生人的车,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

    “好啊,那就谢了。”文昔先谢过,再上车。

    她是京市小魔王,连打群架时候敌方的车都敢扒。

    一女一男,两个中年人,而已。

    关上车门,车子再次启动。

    淡雅的香氛弥漫在整个车厢内,不浓郁,细密地抚平每一根神经,松懈掉人紧绷的心弦。

    文昔安然地靠着车门边,繁复的心情平定了许多。

    身旁端坐的女士,头上挽着精心打理过的发髻,几缕发丝跳脱地垂在墨绿色风衣肩处,她的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某种花儿的馨香。

    “家住哪里?”女士偏过头问,她的声音温润耐听。

    文昔随口报了个地址。

    车子平稳地滑出一段路后掉头,与来时方向背道而驰。

    司机专注地开车,那位女士俯首翻阅手机。

    安静极了。

    就在瞌睡虫即将上脑之时,文昔听到旁边的女士悠悠开口:“老孔,棋棋在学校过得如何?还适应么?”

    手机摆在腿上,女士看向前方的后视镜。

    文昔没那个探听别人家私事的癖好,很不礼貌,可车厢就这么大点地方,她避也无从躲避。不过,对方似乎也不介意谈论给外人听。

    孔酩看了眼后视镜里温文尔雅的女人,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看上去心情不错。”

    “哦?是吗?”女人感到意外。

    半分忖度过,孔酩说:“有件事。”

    前方交通灯绿红转变,车子稳稳停下。

    孔酩继续:“这孩子,放学后没直接上家里的车,而是跟一位女同学走了。校门口那里单行路,我绕了一圈没见到人,找了好半天,后来在街边碰见了。”

    女士原本有些疲乏的面容,忽而亮了起来,声音也上扬了些:“交到朋友就好,本来还担心会不适应。”

    街景昏暗,红绿灯前只停了他们这一辆车。

    文昔没了困意。

    她想,这位女士的女儿性子定是有些孤僻,若是跟她一个学校,她不介意出手保护。

    绿灯亮起。

    车子再次启动,一时无话,空间再次进入静谧。

    过了不知多久,有电话打了进来。

    是那位女士的。

    文昔留意到女士翻了半天手机,估计就是在等这一通来电。

    清爽的女声从听筒里溢出。

    文昔的听力很好,不会误判。

    接听电话的女士,难掩的欣喜。

    “快到了。”

    “还适应学校的生活么?”

    “嗯,交到了朋友,真好。”

    女士倏地侧头微微看向文昔,解释道:“中途遇到点事,一会儿到家。”

    “阴天就别穿短裙子了,多不方便。或者,你穿它搭配上我给你整理的那件红色风衣?”

    “好。”

    “别等我了。”

    听着听着,文昔的胸口逐渐涨的发紧,喉间充胀着酸涩。

    如果她的母亲还在,她也会不分时间的粘人撒娇吧。

    闲话家常的母女,分享一天的心情,互相给出穿搭的意见,哪怕是意见相左,不耐烦的争吵也好过无边的空寂。

    她没有妈妈了。

    世上再也没有可以听她任性地倾诉喜怒哀乐的人。

    耳边的闲聊声不知不觉间消弭,等文昔回过神来,车子已经逼近了错综复杂的老胡同。

    这个行车路线不是最佳走法,胡同里不方便车辆驶入,离她住的巷子口还要绕过两条街。

    车上太闷了,文昔想跳车跑回去。

    “麻烦您,前面停一下。”

    文昔的身子稍微前倾,跟那位孔姓司机说道。

    就到这吧。

    感谢短暂陌生的缘分,藏在心角里尘封了多年的“妈妈”这个词,在这个不敢说思念的秋天,鲜亮了一瞬。

    纵然遍体鳞伤,人生还要继续。

    车在巷子口停下。

    “谢了,漂亮姐姐。”

    文昔故作轻松地跳下车,转身挥挥手。

    女士莞尔一笑,小姑娘嘴挺甜的,就是看上去面色寡淡,不好相处的样子,和她那个傲娇的女儿倒是有一些相似。

    门合上,车身轻晃了下。

    女人笑得柔软,脸上呈现的岁月静好与初见那一眼别无二致。

    似有未完的话要讲,她有一瞬间的顿错,仍满目柔情地告别:“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

    晨风不知心底事,起于无名的源头,泛泛地飘过长街,越过胡同,在巷口涌散,卷起了一句良言好劝的心声,撩落了附着的染染香气。

    盘根深扎的烟熏醇浓,此刻无处遁形。

    文昔的心脏冷不防猛然地抽动了下。

    霎时间,她读懂了女士眼中的欲言又止。

    收起了顽性,文昔重新防备上她的冷锋与尖锐,唇角平而冷硬,生淡地“嗯”了一声。

    沉重的雕花木门开了又合。

    院子里静悄悄。

    文昔回到东侧厢房,换了鞋上楼。

    卧室里,在床上躺得四仰八叉的人,睡得酣甜。

    文昔体感的温度回升了些。

    她去冲了个澡,洗漱一番,回到卧室看了眼手机。

    凌晨三点。

    还能再睡两个多小时。

    “往里面点。”

    文昔扯住被子一端,使劲儿一甩,骑在被子上霸占了整张床的单宁被兜进了床内侧。

    单宁睡的迷迷糊糊,惊醒之余,半眯着眼,视野一片模糊,嘴里黏黏糊糊地念叨:“嗯?文昔,你回来了啊?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呢?我好去接你的。”

    文昔没应,掀了被子上床睡觉。

    一晚上斗智斗勇精疲力竭,困极了。

    以至于,外婆来敲东屋的门时,二楼卧室里两个人还沉睡不醒。

    “小昔啊,还在吗?”

    文昔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一个激灵坐起来。

    看了眼压在她腰间一条细长的腿,推了下睡懵了的单宁。

    “快起来。”

    文昔拖鞋都没来得及踩,光着脚跑下楼。

    开门,猛然吸了一口秋日早晨清爽的凉气。

    “我都敲了好半天,还以为你已经上学走了。”外婆满脸都是委屈。

    文昔拉过外婆的手,覆上去,还是温热的。

    叩门的第一声,文昔就醒了。

    “对不起,外婆。”文昔连忙道歉。

    外婆捏了捏文昔不多肉的小脸,宠溺地说:“快来吃饭,都要凉啦。”

    “好,马上洗漱。”

    文昔不想外婆等,又说:“您先歇着,吃完了,我会收拾好。”

    “哎,好,好。”

    外婆还没转过身,就看到刚下楼哈欠连天的单宁,揉着眼睛懒洋洋地:“早啊,外婆。”

    “哟!丁丁昨晚上在家里睡的?瞧我这记性,就准备了小昔一个人的饭食。”

    “额……”单宁赶快收了下巴,彻底清醒。

    文昔使了个眼色。

    单宁秒懂。

    “外婆,我早上一般没啥胃口。”

    文昔随即附和:“够两人吃的,外婆。”

    单宁隔着睡衣摸摸肚皮:“是呀,女孩子饭量很小的,您不用担心我们。”

    “那怎么成?长身体呢,绝不能饿肚子。”外婆撒下文昔的手,转身脚步焦急地朝正堂屋子里走。

    文昔递了个眼神,单宁紧忙趿拉鞋子跟过去。

    “喏,外婆给你们的零花钱。”老人家从床头柜里翻腾出一个小荷包,拿出两张红色钞票,不由分说地塞给了单宁,“拿去买早餐,挑喜欢的吃。”

    单宁左手麻利地接过,立正站直,道了声:“谢谢外婆!”

    接着抱着老人家猛亲一口,趁老人家稍不留神,转手就给钱塞到了床边枕头下。

    “这孩子。”外婆被亲晕了,满眼都是幸福的笑意。

    简单的梳洗完,文昔和单宁快速塞了两口早餐就出门上学了。

    文昔家离学校比较远。

    若是按别的省市有学区房的规划来说,她应该去的是京大附中。

    鉴于早上两个人平等地吃了个五分饱,站在街边等车吸冷气的小机灵鬼单宁同学,提出了一个十分人性化的建议。

    “咱们俩好久没一较高低了,文昔。比试比试?看谁先踏进校门。”

    中肯的好想法。

    文昔活动了下肩颈:“赌什么?”

    “包一个月早餐!”

    文昔扬了眉梢,校服外套的锁链一拉到顶。

    在单宁弯腰抻筋的功夫,趁其不备,撒腿开跑。

    原地还等发号施令的单宁,反应慢了半怕,随即追逐于后。

    “哎!耍赖!”

    两道青春靓丽的身影,竞相追逐,奔出长街,跨过小道,惊飞湖边公园闲散的白鸽。

    所行至车流密集之处,六中校门遥遥在望。

    “那不是令乘阑吗?”

    单宁落后文昔几米开外,喊道。

    即将掠入校门的速度分毫不减,文昔脚底忽的转了个向,笔直地朝新的目标奔去。

    “岂有此理!和她都不熟,我妈非要给人请来。上次话都没说,就往我的脸上抹蛋糕,搞得很……”

    “嗖”的一道蓝白相间的影子扑到怀里。

    令乘阑抄在裤袋里的手敏捷地抽出来,蹙眉喊道:“当心!”

    柳序瞠目结舌:“亲密!”

    文昔直愣愣地跑过来,没刹车减速。

    一头扎进了令乘阑的怀里,被稳稳地托住,两个人惯性地退后了几步才停稳。

    女生的腰肢紧致,不似盈盈一握那般娇柔,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强有力的心跳牵动之下的脉络。

    令乘阑掌心的温度直线攀升。

    文昔混迹于校园和社会之间,交过手的男性中尤以学生群体不在少数。

    个中差异她最为了解。

    令乘阑的手臂,是男高中生里少有的坚实。

    还以为会是弱不禁风的书呆子,没想到既温暖还有安全感。

    文昔在他的怀抱里缓慢抬头平息气息,得逞之后俏皮地眨眼:“早安,令乘阑。”

    深情款款的一双眼,紧密相连的两道影。

    一片黄叶挣脱数枝的纠缠,落在了女生的手背上。女生的手心向下,搭在男生的臂弯里。

    侧边攀满墙面的过期花茎大片剥落,围墙内有朗朗读书声阵阵袭来,擦身而过的同学们喁喁私语,这不合时宜的接触。

    目睹全程的柳序,后知后觉地凑上前来,贼兮兮地坏笑:“文昔同学,生扑啊!”

    并,手动点了个赞:“凶猛。”

    令乘阑迅速撒开了手,不自然地回了声:“早。”

    随着令乘阑的后撤,那点炙热的触感消失。

    “下次免费观看的时候,别出声。”文昔一记冷眼飞丢给柳序。

    这人,真扫兴。

    柳序不觉有误,嘿嘿一笑:“还有下次?”

    令乘阑受不了他们两个拿他逗乐子,抬腿要走。

    情急之下,文昔按住令乘阑即将抽离的手臂,脑中飞速旋转:“令乘阑同学,我一路跑过来……额,腿软,能帮忙扶一下么?”

    令乘阑犹疑。

    “不许拒绝。”

    “……”

    “你说的,同学之间,能力范围内,帮助一下无可厚非。”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令乘阑同学总算切身体会到。

    令乘阑端起僵硬的手臂横在半空中,文昔的嘴角翘起一抹奸笑,给手搭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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