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同学们成群结队地离校。
姚芊真察觉后桌的人一直没动。
给晚上复习的课业装备完整的柳序,拍了拍书包,注意到稳如泰山还在做化学卷子的人,冒蒙地问:“令乘阑,不走吗?”
“嗯,再等会儿。”令乘阑写完了化学反应式,给卷子翻了个面。
柳序挠挠头:“那我先走了啊。家里人过生日,得回去抢寿星的祝福。”
想到回去要面对家里多了个刁蛮任性的人,他其实也想留下多坐一会儿,跟令乘阑探□□题。奈何他的母上大人下了死命令,不及时回家,要打得他屁股开花。
令乘阑抽空抬眼看他一眼,笑笑:“祝那位生日快乐。”
白炽灯亮起的教室当中,男生的浅淡的笑意盈在其中闪了两秒。
柳序前脚刚走,李湘瑜从另一排横穿过来,见姚芊真呆坐在空桌前,拍了拍她的肩:“真真,我好了,走呀。”
姚芊真回过神,但没动:“你先走吧。”
李湘瑜刚要问她为何不一起,转眼一看在埋头认真做题的令乘阑,神秘兮兮地笑:“哦~我懂了。”
随即,姚芊真笑着轻打了她一下。
时钟滴答滴答,过了五分又十分。
班级值日生拖扫完毕,给讲台上的板书笔归集到笔盒里,码得整整齐齐,最后看着台下一前一后帅和美动静皆宜的画面,也走了。
教室里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终是姚芊真先坐不住。
她定心,回身,看聚精会神写字的男生,灯影落在他光亮平整的眉间,滑向深邃的眼眸里。
“令乘阑,我家司机今天去宴会接我爸妈,没人来接我。所以,我能跟你一起回家么?”姚芊真痴迷的眼,从他的发丝一直游离到铺满劲挺笔力的稿纸上。
令乘阑凝神专注做题,没留意到周遭人去楼空,他右手没停,看了眼左手的腕表:“你家住哪里?”
“褚华公馆。”姚芊真藏不住地小欣喜。
流畅划线的轨迹中断,令乘阑顿笔瞥了眼挂在书桌旁的书包,想到了昨天那个大灯泡晃眼的高档小区。
文昔家貌似与褚华公馆隔着两条街。
有弧度的校服后背伸直拉平,令乘阑靠在椅子后背,透过教室的窗看向操场。
隔着宽敞的走廊,外景看不真切。
操场间距十几米一个昏黄路灯下,似隐约有几个人在跑步。
“我要晚走一会儿。”
稍作肩颈松弛后,令乘阑又垂首开始写写画画。
顺着他视线看出室外,一望到底没望见什么特别的,姚芊真当真以为他做题久了,视觉疲劳在做缓解。
眼波流转间,姚芊真看了眼令乘阑的书包,忽而想到了文昔,状意提醒他:“这个时间,同学们基本都走光了。”
令乘阑:“把这章题做完。”
姚芊真放弃游说。
什么破题做那么久。
低眼看见散装卷面上的横标……
这人是魔鬼吗!
高二下册的化学题?
姚芊真:“啊?可是......”
咱就是说,没必要这么卷吧?
令乘阑给答案填进空白处,头也不抬地问:“你很急?我帮你叫个车。”
下学期的习题,咱俩到底谁急!
姚芊真嘴角冷抽:“倒也不必麻烦了,司机送完我爸妈再过来接我也行。”
室内响了几声手机按键音后,又恢复宁静。
令乘阑做完了最后一道题旋上笔帽搁笔,口袋里的手机仍旧安静本分,没有任何消息进来。
一只焦躁的手,滑进衣兜勾起了屏幕乌漆麻黑的手机。
拿出来解锁后,令乘阑点开了与文昔的对话框。
上面聊天记录清晰显示着,您与对方已成为好友。
加上了啊?为什么没找他要包?
题刷不动了,令乘阑开始收拾书包。
前座耐心告罄的姚芊真,听到后方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当头一喜。
要知道她练大提琴都没坐过这么久。
两人,一个满面春风,一个面若寒霜,前后出了班级,锁上了门。
教学楼里空荡回响脚步声,令乘阑越过墙栏看到操场跑道上依稀有几道男生女生的身影。
他步履猝然加速快步走下楼,姚芊真不明所以,踩着小碎步紧跟在他身后。
近晚上六点,阴鸷了一天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跑圈的人闪过一个又一个,令乘阑点兵点将似的,等了差不多数过了所有人,并没看到那个闻着他的味就扑上来的女生。
正当他准备离开,有人喊住他。
“令乘阑?”
闻言,下意识回身。
令乘阑眼里一个陌生半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女生小跑过来,逐渐减慢了速度停在他几米外。
她微喘着气:“你找文昔?”
令乘阑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女生。
“我是王菲菲,文昔的朋友。”王菲菲拿出手机,翻出自己的通讯录界面,上面清楚地显示她的名字。
令乘阑扫了眼那几个字,礼貌地说:“哦,你好。”
她应该是那个拖油瓶二号。
令乘阑记起来,文昔说过要陪她练长跑的。
朝她身后看了眼,没看到那个黏人的身影。
意图明显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王菲菲不禁莞尔:“文昔早就走了,她和单宁有点事。”
令乘阑想问她们去哪儿了,提起的气息瞬时被理智阻隔,唐突的话没于唇齿间。
王菲菲没主动说,他不好直接问。
“我还要再跑一圈。你,”王菲菲看了眼令乘阑身边警惕防备盯着她的姚芊真,“你们自便?”
王菲菲跑开了。
还好,不是又招惹到什么手段厉害的女同学,姚芊真给心放回肚子里。
那个身形纤瘦的王菲菲,忽扇着一双桃花眼,彬彬有礼,还挺招人喜爱。
反正,比蛮横唬人的文昔看着令人舒心。
思及此,姚芊真抬头试探问:“令乘阑,你是要等文昔的?”
令乘阑没否认:“走吧。”
王菲菲绕着操场跑过半圈儿回头,若有所思地看那双渐行渐远的影子,拿出手机给文昔发了个信息。
王菲菲:令乘阑来找你
指尖敲了三下手机边框。
王菲菲:姚芊真跟他一起
一路无话。
姚芊真不是过于主动的性子,令乘阑不开口,她怕自己的话题会冷场。
而且只要跟在他身边走已经胜过千言万语,无需赘言。
令乘阑沉闷不发一言到了校门口,才觉醒过来似的,发现旁边跟着一个人。
他纠结着怎么给姚芊真送回家,毕竟女生等了他很久。
姚芊真看到了停在前方打着双闪的自家车,伸手要去拉令乘阑的校服袖子:“我家车在那儿,一起……”
落了空的手,指尖微微颤动着。
“不顺路。”
令乘阑转过脚步,既然有人来接,就不关他的事了。
姚芊真蜷住手指握于掌心,看灯光下落寞的背影自顾自地走开。
软骨一样斜靠在墙边。
文昔双腿闲散地交叠,嫩黄底色托着白边的运动鞋尖点地,她看了眼手机。
上面显示两条最新消息。
翻来覆去。
心烦地塞兜里。
文昔蹙着眉心闭了闭眼,遮去两人缠作一团的场面。
拳脚落击在肉身上的闷声,一屋子人的劝阻声,却挡也挡不住。
再睁开,复又清明地凝视眼前一片狼藉。
扒在房门外,站在光亮如昼的走廊里,单宁战战兢兢地看文昔走向地上一处散落开的棒球袋,从中抽走了棍子,朝着直通屋顶的一排精装豪奢酒柜,眼都不眨一下,一棍子挥过去。
轰然爆裂开的巨响震彻整个客厅。
噼里啪啦的余音缭绕中,沙发边染了烟灰与酒精的纯手工刺绣地毯上,还在拉扯的两个人惊怔住,目光割开劝架的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和休闲服的兄弟们,一路看过去。
众人缄默。
文昔平淡地给棒球棍丢到红白酒液与玻璃渣混合速溶的地上,寒光一凛:“能过过,不能过就离,闹什么。”
收到小五手下小弟打来的鬼叫铃时,文昔左拥右抱两个拖油瓶刚走到操场上,热身运动还没做。
棍棒的撞击,玻璃砰然炸开,嚎啕大哭和叫骂声交织一片,如此复杂多端的背景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文昔以为谁的恶作剧,差一点给手机甩出去。
小五状态不好,兄弟们控不了场,怕他闹出事,哭求文昔一定要过来一趟。
和好友们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小跑,由喜欢的男生护送回谎言织就的家门口,本该是多么幸福的一晚。
都怪眼前这狗屁爱情,真耽误事儿。
顽皮当家常便饭的单宁,此时束手束脚地立在门口,罚站似的,低头眼睛紧盯放学后换上的准备大展双腿的跑步鞋,大气不敢喘一下。
听文昔说要来褚华公馆,抱着能见世面的心态,单宁好说歹说缠着蹭车愣是跟过来。
毕竟,暴发户家庭和祖上富得流油,还是有一定的区别。
一切的一切倘若是建立在,以为能亲眼目睹财阀世家友好交流基础的前提上。
“小昔,我,我真的没有对不起江哥。”阿稚哭得梨花带雨,心碎地抖着下唇,眼里充满了乞求,“我那么爱他,我,我……”
姣美身姿隐匿纱笼的百褶裙下,耸着若隐若现的肩骨像振翅欲飞的蝶。
没有浓妆艳抹的累赘,其实阿稚还是很清秀的姑娘。
年纪不过虚长了文昔三岁而已。
若不是被生活所逼,她大概正在上一所不错的大学,或许还能交个温文儒雅的男朋友,爱她呵护她,视她如珍宝,捧在手掌心地宠溺。
不似这般。
好姑娘没长一双慧眼,偏偏爱上了修罗。
文昔终是不忍看阿稚,转而逼迫小五:“你们之间交往的细节我不想听,能不能分,给个痛快。”
耐性散尽,在下最后通牒。
万一下次她跟令乘阑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时候,被这对剪不断理还乱在她眼前上演苦命鸳鸯狗血剧情的臭情侣打断,她非要掀了整个京市。
必须现在解决,不能留后患。
“滚!”小五窜了一脚,准确无误地踢中了阿稚的腹部,斥骂道。
他没想到阿稚竟然会向文昔求情。
千不该万不该。
小五眼里簇着血腥红,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掐着阿稚的手腕,随时给掰折断的样子,凶残地警告:“我说过,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打死你!”
“江哥,你不能这么对我!谁都可以,你不能!你不能啊!”阿稚苦苦哀求,宁愿就这样死在他手里。
她的有苦难言,委曲求全,换来的是诀别,她接受不了。
百平米的客厅,灯光璀璨。
落地窗映着黑压压一片的人,单宁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后悔跟着来看热闹,现在屏息也不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也不对。
浑身要长刺了似的难受。
文昔看阿稚伤心欲绝的凄惨模样,动了恻隐之心,真是没辙了。
从前与小五有过纠葛的男人之间,要么签个生死状拼个你死我活,要么俯首结拜称兄。
眼下男女之情,沾了那么点绵密的情愫,剔除起来就是麻烦。
可也不能一直这般僵持,总要有人破局。
文昔脱了身上的校服,走过去缓慢俯下身半蹲着,手臂搭在膝处,校服落在了浑身发抖的女人身上,她的手指撩起女人脸庞上黏着泪水汗水酒水分不清的发际,将一缕发丝置于小巧玲珑的耳后。
清冷触上冰冷,谁都温暖不了谁。
文昔轻抚在阿稚的后背:“漂亮姐姐,好男人那么多,何必非要爱一个不着四六的狗男人。”
颓然坐在沙发里的小五,因被抓蹦了扣子,花衬衫胸襟大敞四开,又滑稽又野痞,闻声皱眉觑了眼文昔。
简单安慰两句阿稚,文昔站起身,瞪了回去。
他还不满委屈上。
她这不是在苦心帮他快刀斩乱麻么。
当着诸多手下,为了给他留几分情面,骂得已经算轻的。
文昔继续劝慰阿稚回头是岸:“你也知道,你搁置在心尖上,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狗男人,他身边桃花不断。今儿可以是你,明儿也可以是她。想见一面,排到十里八乡,换来不轻不重的’滚’字,不值当。别作践自己。你都不拿自己当回事,谁又能心疼你?”
说得口干舌燥,文昔停下,给小五使了个眼色。
小五眸光幽深,不情不愿地说:“阿稚,我待你不薄。你跟我的时间最短,但是我最上心的一个。”看阿稚声嘶力竭后,犹如破布娃娃呆滞的目光不知落向何处,他心一横,“你走吧。”
爱过,放手成全是最后的体面。
阿稚走了。
小五给了她一笔不菲的分手费。
至少在单宁眼里是。
那是一张冒着金光的卡,那如行尸走肉的女人被护送离开,因为小五说她带着那张卡一个人走在路上不安全。
经过身边的时候,单宁紧紧贴着文昔,生怕那一群黑衣人乱了手脚,给她也卷走。
给人都打发掉,小五想点烟,摸了半天,找不到打火机,于是狰狞地踹了下茶几,发出尖锐的划拉声,那根烟在他宽大的掌心化作齑粉,不知道在跟谁斗气。
文昔打算离开的脚步顿在了门口,回眼看无处落脚的屋子,声色平淡如水地问小五:“狗窝乱成这样,你还要继续待着?”
乌烟瘴气。
他江小五爷何时在女人身上这么狼狈过。
“明儿我找人来收拾。”小五抓了把头,扫起揉皱了的外套,“先送你回去。”
与门框快融为一体的单宁,聚集胸口的气,这才吐出,抖成筛子的腿终于挺直起来。
地下停车场里驶入一辆车,停稳后,从车上走下来一个飘然长发的女生。
她背着书包,拎着盛装便当的袋子,朝电梯口走去。
背后另一边的电梯下来几个人。
伴随流里痞气腔调的男声,听上去像野性难驯的男人,在讨好女朋友似的。
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尤为突兀。
“哥哥让你担心了。”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找这儿来的,有内鬼。”
“哎!说句话啊,好妹妹。”
姚芊真拎着袋子的手倏地一紧,未经人事,诸如此类调情的话,听得她头皮发麻。
联想到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令乘阑,她脸突然红了。
文昔一言不发绕开小五的亲昵。
车子开了锁,文昔给单宁开了车后门,单宁刻不容缓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迅速窝好。
小五上了车,看到后视镜里,文昔也坐在车后座,车门感应自动落锁,全然一副拿他当司机使唤的架势。
舌尖滑过牙后齿,小五笑笑。
小姑娘嫌弃他的副驾驶啊。
“车新提的,还没坐过其他女人。”
单宁给头埋得更深了。
说完,小五不等后面有所反应,挂档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滑出了一道凌厉的弧度,驶出地下停车场。
高底盘越野车上了路,车厢里摇晃着重金属质感的音乐,刺得人心烦。
“七叔,下周回来。”
路程行使到一半,小五突然发声,透过后视镜看文昔,车上有单宁,他点到为止。
“嗯。”
文昔看着车窗外,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