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极端字眼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依然带有绝对的肃杀之气。被当了靶子,林叔広浑身的汗毛竖起,内心恐惧地颤抖了下。
他反应极快地故作推脱:“老爹,您可不能秋后算账啊。谁让小文昔那会儿一张小脸肉乎乎的那么可爱,任谁见了她委屈巴巴的样子,都不忍心拒绝。”
“倒也是。”坐在林叔広身旁的齐仲羡帮腔缓和气氛,“谁让你没事总爱逗她玩,惹急了还要拿糖哄。”
“还好那时候二哥罩我。”文昔看着齐仲羡浅浅地笑。
齐仲羡朝文昔点头尬笑,也只是笑没再多作言语。
谈及往事,黄天盖饱经风霜的眼底不免浮上一抹忧伤,阴晴不定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风风雨雨共同闯过,对于旧黄历,谁都不敢主动翻起,若不是文昔挑头回忆,他们万般不敢在黄天盖面前冲锋起刺。
嫌命太长了么。
气氛过于死寂,别人不敢声张,黄天盖主动移开话题,扬起下巴示意文昔:“快尝尝,特意给你点的,知道你好这一口。”
文昔也不客气,拿起筷子,挑了个虾子放在白瓷碗里,转头看黄天盖:“最疼我的,还是七叔。”
天真无邪的双眼近在眼前,眉目间全是熟悉的影子,坚如磐石的外壳轰然倒塌,心再次柔软下来。
“喜欢就多吃点,这个师傅的手艺不错,特意从港市请来的,跟你从前爱吃的口味不相上下。”黄天盖看文昔小口地咬下,嗓音放低,“什么时候想吃了,我没空的话,喊小五,让他带你来。这道菜得现做现吃,打包的口感可不一样。”
“谢谢七叔。”文昔吃得认真,没抬头。
黄天盖抬手抚上文昔圆润的后脑勺,揉搓了下,眼里尽是爱意,他目不转睛地冷冷开口:“小五,问问,人怎么还不到。”
一直冷眼旁观的小五,搁下手中玩弄的搪瓷茶杯,拿出手机,刚要拨通电话,门外伴随脚步声传来人声。
门再次被打开,相同的管家送来了一个身形颀长书卷气浓郁的男人。
“范先生请。”
“好,谢谢。”
范季裎朝旁边的管家点头,管家礼貌退下带上了门后,他迅速转正身子,朝主位上面色不耐的男人致歉:“老爹!对不起,我来晚了。市里今天有检查,上面来了两波人,一时间抽不开身。”
“嗯,坐下吧。”黄天盖脸上呈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之与高兴无关。
他不言语,一味地转圆盘。
其他人收了筷子,拿捏不准这位掌控者的态度,集体装聋作哑静默。
唯有文昔。
小孩子心性似的只顾埋头吃饭,装作看不透场上风云诡谲。
范季裎心怀忐忑,站在座位边上迟迟未落座。
文昔吃掉了碗里的菜,抬头准备觅食,看了眼站桩的男人扬声招呼:“四哥,好久不见。”
她一出声,大家察言观色看出黄天盖的眉头松动了,强力有劲的手指顿时按兵不动,圆盘随之停止旋转。
文昔面前换了一道菜,清蒸鲈鱼。
又是她爱吃的。
范季裎感激地看了眼她,绷着脸部肌肉硬是挤出了笑容:“文昔来了。”
“上学期期末,四哥来我们学校视察,都没机会跟你说上话,后来你也忙,总是碰不上面。”文昔嘴里发牢骚面上却嵌着笑。
黄天盖抬了下手,范季裎这才内心擦了把冷汗惴惴不安地坐下。
没等范季裎解释,靠近门口位子坐在他旁边的小五,翘个二郎腿晃悠悠地说:“近一阵四哥且忙呢。听说于申毅的身旁空缺个炙手可热的位置,四哥是热门人选。”
“大局为重,应该的。自家人,随时都能聚。”文昔表示理解。
小五:“不过,市里领导关系可不好搞啊。这时候轻易不能犯错,别跟之前一样过于放松警惕,马失前蹄。”
面对小五的挑衅,范季裎没第一时间反驳,反倒去软声软语地哄文昔:“我手里有两张音乐会的票,等忙过这两天,四哥带你去。”
文昔忍不住笑纳了他的好意:“好啊。但你总跟着妹妹转算怎么回事,还是快给我找个嫂子。”
她四哥什么都好,就是在某一项感情方面不开窍似的,有些迟钝。
前面三位哥哥都抱得美人归,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轮到他这里,幸福不来敲门,一个人孤零零的只埋首于事业。
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问题,就连排位在后的小五也跟着没正型,女朋友倒是换了几个,却没一个真心长久的。
“小昔说得对。老四,成家立业嘛,要先找个姑娘给终身大事解决,才好有动力搏事业。”齐仲羡说道。
黄天盖眉头的不悦不知在哪个当口退却,也难得参与这种趣事,一边若无其事地给文昔转菜,一边说:“你啊,自己的感情上点心,看给你哥哥妹妹急的。”
话题的风向一下子转变成了劝婚动员大会。
范季裎急匆匆赶来一脑门子汗还未消退,几个接连劝婚再次将他砸的昏头转脑,应接不暇。
“嗐,老四,要姑娘,找小五啊!他接触过的莺莺燕燕那么多,美女如云,总有你喜欢的类型吧?”林叔広从风暴中心逃脱,一身轻松,开始不管别人死活。
小五不置一词,笑着看了眼对面位置,文昔退出群聊再度安静低头吃饭。
置身事外的架势,没参与过话题讨论一样。
“小五啊。”范季裎眼波流转于林叔広和齐仲羡之间,而后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略作思考,开口就是一记惊雷,“不是也挺忙么,哪有功夫给我相亲。城郊那块地皮费了好大劲才保下来。”
沿杯口一圈滑动的修长中指顿住,小五脸色倏地变得阴鸷。
小五轻微地后仰了下脖子,松开了手中的搪瓷杯,坐回了椅子里,笑眯眯地靠在椅背上:“难得四哥百忙之中抽空惦记我,是我这个当弟弟的不省心,办事拖泥带水,让四哥见笑了。”
传过去的针锋再次折返回来,对准了眉心。
范季裎额头青筋直跳。
兄弟间互相觊觎是大忌,黄天盖平生最痛恨手足相残,这种不入流的撕扯万万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上演。
范季裎:“于书记在招待几个外省来的投资商的饭局上,提及过炯鞍化工厂关停的善后问题,才联想到旁边的地皮空置了几年。你们也知道,京市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经济中心,申报了人工智能领域多多少少的项目,大家都在盯着。城郊那么大一片空地,荒芜到草都比人高了,一直晾在那也不好看。这不,最近几日都在敦促下面的人催赶进度。”
现场作答谈不上多严丝合缝,看黄天盖表面平和,心里明镜他给的理由勉强及格,暗暗松了口气,算是过关了。
小五可以耍性子,回头领个罚,挨个几棍子,去牌位前跪上三天三夜天就成,他不行。
他的理想抱负才刚刚开始,肩上沉重的担子压着他必须服软。
他赔不起。
也不甘心。
“好在小五给王建晖那个外省的人打发走了,市里又花费不少的精力财力去安抚劳工,防止他们闹事,暂时顾不得那块地。”范季裎补充道。
不出所料,黄天盖将矛头再次对准对面那个这两年愈发狂妄的人,手指点在桌面:“小五,王建晖来找过你,这事儿怎么没提?”
小五坐直了身子,不偏不倚,不慌不忙地说:“浅水坑里的几个王八愣装千年鳖,自抬身价罢了,使了点肮脏的手段,我身边折了个人,才给送走。”
那女人的名字都不屑于挂在嘴边,一句捎带过,
“当中确实出了点岔子,”小五补充完,看了眼靠窗位置背向阳光的文昔,今天这套装束很配她,看上去暖融融的,表情也不再清冷对他一扫而过。
他明知道文昔去会所这件事瞒不住,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他心里有气,铁了心想受罚:“是我疏忽大意了。”
人是他故意叫去的,抬七叔的名头。
那日招待王建晖三人,桌上他喝了很多的酒,往日几瓶下肚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到了会所又灌了几瓶烈酒后,他借酒放纵。
身边亲近的人背叛他,令他觉得恶心和惶恐,想见她的心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信息发出去后,手机就扣在了沙发里。
小五对文昔的到来有期待,也会失落,怕她那般机巧睿智一眼看穿他的把戏。
“那天晚上,我也在场。”文昔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过餐巾掩了下嘴角。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小五身上转向了文昔。
餐巾被她放在手边,她抬眸视线飘向小五,却没落于实处,隔着虚空泛泛浮着。
“上学路上遇到点麻烦,跟五哥借的人。原曾想跟他当面道谢,他又总是在忙,连个人影都抓不到,我只好去会所堵他。走得有点冒失,不知道里面坐着几位在谈生意的叔叔,酒气熏天,差点咬到舌头,是五哥解围。”
小五挑眉,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文昔。
她从来不会在黄天盖面前过多地展示和他的关系,搬来京市后更是如此。
他总觉得文昔心里有一层隔膜,屏蔽了世间纷繁复杂的情感。或许为了明哲保身,才不会和所有人走得近,也不会离得太远,在他们这个庞大的体系中总保持一个很微妙的平衡。
曾经,梦幻般的世界轰然坍塌,剩下彼此最亲的他们,相互依偎,报团取暖,渴望从对方身上汲取养分捱过寥寥余生。
他以为他会是那个例外,然而并没有。
一切都变了,移居京市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包括他们。
每当文昔去别墅见七叔后,随时候在大门外的小五都会看到文昔一脸疲惫地走出来,七叔那几天也精神不振,仿佛精力被榨干了一样,疲态尽显。
他们单独相处是禁止任何人干扰的,小五屡次三番想上前问个明白,但又怯生生地止步于她破碎的目光里。
她回望他的眼神已变得陌生。
小五轻咳一声:“拦下杯酒而已。酒精上头的贪鬼,眼拙嘴斜。”
说得含糊,面上好像没说什么,其实精髓全在只言片语间,足够在场八百个心眼的各位将当时的情况听个清楚明白。
什么人才会向未成年讨酒喝。
王建晖带着两个外省人企图来分一杯羹,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黄天盖心知肚明。
林叔広唾骂了一声:“草,龟孙子,算盘都敢打到咱们人身上了。”
“会所里用来招待特殊客人的的酒都是上乘精品,后劲儿大着呢,必不会让他们轻松地离开京市。”小五轻哂,眼里饱含嗜血后的兴奋。
林叔広:“没折胳膊,没断腿,还是便宜他们了。”
说罢,猛灌了一口酒:“国内这几年管控的严,若是在奥拉本,咱们的大本营,高低让这些杂碎见祖宗去。”
林叔広习惯国外喊打喊杀的日子,冷不丁这般束缚,心里憋屈。
“他们即便是回去了,也不会过上几天消停日子。”范季裎浅抿了口茶水,润润喉,音色清亮起来,“上面派的临时督察组,明儿应该就到州市了。”
众人晦暗不明的神色中,范季裎点到:“有人举报,王建晖与州市的市委秘书暗通款曲。”
马应乾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说起来,这个王建晖我还稍微有点印象,也是近半年刚提拔上任,升得很快……”
文昔面无表情地沉着眼,耳边尽是商政两界的事,诡谲多变。
渐渐地,房间里蔓延开的酒精和尼古丁味一寸寸侵蚀她的神经。
她厌恶地皱起眉头,烟雾缭绕中,那个为她撑起一小片天地的男生干净清爽的形象,愈发清晰。
他强烈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冲击她的五感,摇摆不定的公交车上,他握着她头顶横杆的手,从开始支撑直至下车才垂落。
每到一个站点,有人上下车,她都能感到身后的男生离她忽近忽远。
越临近早高峰,车上越趋紧饱和。
身后的人却与她始终拉开一个微妙的距离。
明明看上去像个弱鸡,却能有那么浓郁的侵占性。
黄天盖察觉到身旁的人蔫蔫不语,看了眼其他人酒过三巡,聊得尽兴,没注意到这边,搭在文昔椅背的手轻轻拍了拍她,低声严肃地说:“不是跟你讲过,不要去会所那边。你一个高中生,行事有诸多不便。遇到麻烦给小五去个电话,他为你二十四小时待命。”
即兴而起的燥热,随一阵清风而过,了无痕。
文昔回过神,餐桌一圈的男人谈及的话题已经由市政人员变动转向国外几单生意。她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下杯口:“一时情急,没有下次了。”
冰尖,上等的红茶,茗如其名,入口丝丝清爽,清淡回香,沁人心脾,余韵能拂去人心头上那一层燥热。
秋高气燥,黄天盖特意为文昔点的茶。
小姑娘貌似并不喜它。
举起的茶杯,空空如也。
齐仲羡喝了口雕花鸡汤,说道:“奥拉本的资源不敌墨尔,接下来得考虑厂子重新选址的问题。要知道挨着村庄,那些蓄着络腮胡穿破布烂衫的外国佬,时常潜入厂子里偷我们的零散设备和成品,拿出去卖。”
“倒也是会挑,净抓我们值钱的货下手。”林叔広哼了声。
“老汪他侄子跟村子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地头蛇混得好,摆了我们一道。嗐,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我的失责。”齐仲羡手中的筷子恶狠狠地戳了下垫在碗底的骨瓷盘。
黄天盖收回搭在文昔身后的手,提起茶壶,给文昔续了杯茶水:“防人之心不止眼前,要长长久久地盾在那,我教过你的。再说,若那批货第一时间出问题,你能果断点出手,哪至于我们后来又损人又丢财。说到底,还是贪。”
“想着老汪跟咱们出生入死拼出来的,我这……于心不忍嘛。打算多给他个机会,谁承想他真的是老糊涂了。”
马应乾醉醺醺地跟笑:“血脉到底是压制感情最好的法宝。”
老头子在幸福的蜜罐子里泡久了推杯换盏没几口,仗着跟黄天盖多年交情,一时间忘乎所以,精准踩雷,给其他人震得哑了火。
桌上滴酒未沾的三人之一、预备送文昔回学校的小五,随便挑了个话题给这点不快翻了过去。
另外清醒的两人是下午市里还有会要开的范季裎,还有高中生文昔。
马应乾满面通红,喝上头了表现,两位好友许久未聚,黄天盖也润了不少,没跟这位没心没肺的老哥哥计较。
文昔身子打斜靠近黄天盖,鼻腔里瞬时充斥着茶香和酒精的混合味,她抬起手半遮面,柔声说道:“七叔,我吃饱了。下午还有课,我想先回去。”
该说的都说了,她自诩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别人给她一分不痛快,她要对方受尽千万倍的痛苦折磨。
听方才小五和四哥的意思,也教训了那三个鬼迷日眼的人。
至于所谓的家宴,以这种温馨的名义,交换彼此的信息,讨论她厌烦的事,她难以提起兴趣,也懒得应付谁。
“让小五送你回去。”黄天盖今儿是兴致高涨,外加马应乾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令他想起了悲伤往事,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凝视文昔的双眼逐渐醉意迷离。
其他人没听到这对父女俩的私语,注意力全在林叔広身上,他正喋喋不休地在讲达斯黎蒂迦赌场的事。
对面的小五敏锐地抬起了头。
他正准备起身,就听文昔说:“不用了,外面不是有车?明天周末,下午进出市区有点堵,一来一回很麻烦,就让他留下来陪您吧。”
小五看了眼文昔,私心来说,哥哥们都在,是获取消息的最佳时刻,他不是很想错过。但文昔需要的话,他也无法拒绝。
文昔也的的确确没让他送,通常来讲,有他这个司机在,文昔很少会把这项任务移交他人之手。
习惯使然。
黄天盖看了眼小五,转而说:“那就跟老四一道回吧,他下午还有会要开。”
文昔点点头。
她整理好自己的随身物品,起身跟众人一一礼貌告别。
相较小五那辆宇宙大爆炸级别轰动全球的产物,范季裎的车就很低调普通,是市面上很常见的家庭用车,价格也不贵,十几万左右,委实配不上他贵少爷的身份。
车内一切装饰从简,只有后视镜上挂着一小串平安坠。
由于是底盘不高的车,文昔又踩着高跟鞋,小心谨慎地弓着身子坐进去,车子里有男士香水的味道。
“累了就睡会儿,等到了校门口我叫醒你。”范季裎看文昔锁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贴心地说道。
“四哥,送我回家吧。下午的课我请假了,正好回去陪外婆。”
文昔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想到下午两节课分别是数学和语文,还有一节体育课。
联想到蒋韫“慈眉善目”的脸,文昔皱了眉眼,决定先斩后奏,直接翘掉。
范季裎给车挪出了停车位,说:“好。”
回市里的路上,范季裎专心地开车,两个人交流的很少。
或许都疲于应对这场临时加演的合家欢大戏,在范季裎问了两句文昔最近的课业情况和外婆的身体健康后,车内归于平静。
忍着看文字的晕车感,文昔给单宁发了条信息,让她帮自己请个假。
单宁:放心,一切都给你办的妥妥的
文昔没深究,除了不想跟蒋韫直接联系,才转而托付给了单宁带话,还能有什么值得单宁那么跃跃欲试的。
范季裎的车远远地停在巷子口。
下车前,文昔换上跟庄里管家问来的一次性拖鞋。
“谢谢四哥送我,您忙,我先回了。”
“嗯。有时间请你听音乐会。”范季裎又提了这件事。
仿佛是真心邀请文昔,而不是为了降低黄天盖的防备心临时编造出来应付她。
文昔笑着点头,目送他的车离开。
秋日的地面沾染寒气,久久不散。纯白绵软的拖鞋,踩上去很舒适,但触底有些微凉,冰冷至下而上传到心尖。
方才的淑女端庄不见,文昔走得快意而随性。
温馨的小院里,外婆又在清理落叶,刘芳拿着簸箕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听到大门口有声响,刘芳转头喜出望外地呼喊:“文昔回来了!”
外婆没听见似的,仍然寻觅满地的落叶,脚步没停。
“刘姨,单子给我,您今天早下班吧。”
文昔从刘芳的手中拿过簸箕,她一身奢贵的装扮,簸箕在她的手上显得格外地刺眼。
刘芳愣了下,很快又“嗳”了一声,跑进正堂去拿自己的包。
签了字后,刘芳给单子叠了三次塞到衣服口袋里,满心欢喜地离开,承诺明天还按时来。
文昔客气地送她到门外,给大门合上。
身后没人递来簸箕,外婆给落叶扫成了一小堆,摞起来像个小金山。
文昔没回东屋换衣服,直接走过去,沿用刘姨方才的动作当起了小尾巴。
七叔从国外回来后,好像心境变了不少。
对待几个义子的态度没有从前那般狠厉,办事有瑕疵也能留有余地、不一味地靠粗暴的惩罚。
就连四哥和小五两个人在七叔眼里不过是杂耍的明争暗斗,那也不是十分重要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居然没有各打二十棍。
只要是犯错都可以原谅了么。
听二哥的意思,他们从国外回来,先去了趟港市待了几日才来的京市。
莫非其中有玄机。
文昔的眼皮跳了跳。
当年那件事,有眉目了!
可七叔半分没有表露出来的意思,也没有要单独跟她谈条件的表示……
“哎哟哟!你这孩子,净捣乱!”
外婆惊叫了一声,拽住文昔的手腕。
文昔回过神来,发现穿着白色棉拖的脚踩上了外婆理好的落叶,踢乱了一地。
“对不起,外婆。”文昔给簸箕放到地上,不要意思地笑笑。
老太太对这个懂事的宝贝孙女向来没什么脾气:“别扎着脚,快站过来。”
文昔退了一步,站到一边,外婆一点点重新给散乱的枯叶拢到一起。
直起身一回头,外婆发现文昔还呆呆地站在那盯着那堆风貌已退的叶子若有所思。
“孩子,怎么了?在学校遇到了难处?”
“啊?”文昔思绪收笼,“没有,就是快开运动会了,最近跑得多,有点累。”
“那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就能做。”外婆假意生气地嗔她,“你在这儿反而还碍事。”
文昔从老太太满目柔情中读懂了她的心疼。
“嗯,我先回屋了。您悠着点,不年轻了,仔细身子。”文昔也打趣老人家。
外婆笑着轻拍了下她的后背,给她推送向东屋那边。
小院儿从来都是外婆一个人打理,栽树、种花、清池塘,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喜欢做,文昔不干预。
这个年纪的老人,年轻时候就不闲着,到了晚年动动手脚也有益于脑力和身心健康,况且外婆的情况特殊,能找点事做打发时间省得一个人坐在那儿瞎想,何乐而不为。
外婆看着文昔娉婷的背影,清扫的动作加快了些。
想着一会儿要给孙女做顿营养丰富的饭菜,给她好好补补。
蓦地,最后一片叶子落入簸箕中,扫帚停在了地上。
今天不是周末,下午两点一刻,文昔没有在学校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