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随堂测验走入尾声。
下课铃声响起,文昔给翻了不计其数遍的卷子翻回写有名字的那一面。
卷子由后往前传,文昔把试卷递给前桌后,歪头看着有些手足无措呆坐的栾茜。
“同桌,能问你个问题么?”文昔从容给笔丢进桌堂,松了松筋骨,好像刚刚答题一整节课的人是她,靠着椅背偏过头看栾茜。
栾茜整个人瞬间瑟缩紧绷绷地手拧着笔,说话结巴起来:“好,好。”
文昔要与她对话,这可不得了。
心一横,提头上砧板,默认将自己当成她那个可怕的同桌物色的餐食。
“别紧张,”文昔哭笑不得,怎么一个两个听她说话都跟丢了魂儿似的,“我就是看你答卷子时候有些吃力,想问问你平时上课真得有认真听?”
栾茜的脸“唰”一下红了,好似熟透了的红苹果。
文昔竟然会关注到她的学习状态,她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当然。”
从喉间溢出的微弱细小蚊子声。
栾茜不敢看文昔的眼睛,头低低地垂着,像是要给自己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周围有椅子拖拉开的声音,同学们进进出出走来走去,还有在座位上抓耳挠腮对答案发现做错题的懊悔的,栾茜一时半会却听不见文昔清泉一般提神醒脑的嗓音再次响起。
她怀疑自己的神经是不是过于紧绷以至于耳朵坏掉了,漏听了文昔说的话,若如此,她罪过可大了。
文昔看栾茜纠结的小脸蛋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内心叹了口气:“如果我影响到你学习,你可以提出来,或者我去找老师调换座位,都没关系的。”
善解人意没有换来坦诚,反而因此栾茜憋得眼睛都红了起来,嗓子跟着颤抖带点哭腔:“没有,就是,我有点怕考试。”
二选一之外的答案,听起来很新鲜啊。
文昔狐疑地挑眉。
居然会有人对考试有畏惧心理。
面对刀枪棍棒吓得屁滚尿流,文昔能理解,考试这么文绉绉的场景居然也会有恐惧感?
回想两个人从高一就一直坐在一起,因为栾茜性格过于的内敛,安安静静、温温柔柔,没存在感,她很少关注栾茜的动向。
上课她睡觉,下课她第一个跑没影儿,作业不交,考试不及格。
甚至犯了条严重的校规。
桩桩件件都是她的独角戏,她的小同桌没有表露出对她崇拜亦或厌恶,也没有跟老师说换座位,全无半点参与感。
此前她们之间的对话加起来估计都不及这两日文昔与令乘阑聊得多。
即便文昔没兴致了解栾茜这一类型女生的心境,但是她挺喜欢目前两个人的相处氛围。
要是换个同桌,重新去适应一段时间,指不定她上课还能不能再睡得安稳。
文昔给声音尽量放柔和些,循序渐进地问:“意思是,我不会打扰到你学习,你还是想跟我做同桌?”
说得也太直白了,栾茜的脸还是红扑扑的,不过这一次,是有些羞赧,而不是单纯的畏惧。
“嗯,可以的。”她回道。
这么乖的女生,将来进了社会,面对那些人心险恶可要怎么办?
文昔视线转向前面还在鬼头鬼脑看她的单宁,说道:“那就好。”
干嘛呢。
给人家小女生撩得面红耳赤,像个小刺猬快缩成一团了。
憋闷了一整节课,看不懂卷面还不能睡觉,单宁下课想找文昔出去透透气,回头就撞见文昔制止她擅自行动的眼神。
单宁好奇心痒痒作祟。
情绪似风,来得快忘性也快。
之后的课间躲避做操,单宁拉着文昔去食堂饮冰,听闻二班和七班也出了随堂测验。
王菲菲这几天生理期,畏冷,点了杯热饮,安静地坐在一旁。
“这次的题全都是你们班主任出的,不仅刁钻剑走偏锋,计算量还大。”华扬看了眼对面拿吸管搅动杯中冰块的单宁。
“得了吧,说得好像简单些你就会做了似的。”单宁嘲弄地撇嘴。
华扬不服气,桌子下面的鞋尖磕了下单宁的校服裤脚:“你不记得我数学一直遥遥领先了啊!”
单宁反脚踹了回去,瞪他:“谁管你啊。成绩好不好又不是给我加分。”
“那倒是,我就是说出来气气你。”
“活腻了吧?真欠!”
你来我往的拌嘴其乐融融,食堂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同学逃课间操,不过坐的都离他们很远,听到这边吵闹也不敢看过来。
“文昔,怎么看上去不高兴?”周庚坐在文昔的对面,双眼一顺不顺地看着她,逗她开心,“你可不像是会为学习发愁的人。”
旁边两个吵嘴的人立刻休战。
文昔低着眼面无表情,手机里呈现的是小五半个小时前发过来的照片。
【秋水共长天一色】。
宛若天神之泪嵌在大地之中,碧波清净的湖边,七叔与两个儿子并肩而立,眺望远方,旁边的银杏树挂满了金黄的小扇叶。
幸福的一家人。
“家里来亲戚了。”文昔说。
她不是会主动提及家庭背景的人,其他三人也深知有些忌讳坚决不能敷于表面。
华扬扯开话题:“周末是不是不能出来玩了?”
“啊?”单宁顿时兴致缺缺,头耷拉下来,“我还想去上次那个电玩城呢,没玩爽。华扬还欠我三十个投篮,真没用。”
“好意思提呢!我让你的好吧,就凭你那个技术,闭着眼我都能比你进球多。哎,周庚你来评评理!”华扬胳膊肘顶了下周庚。
被他猝然的一撞,周庚身子放浪地晃了下,眼神依旧锁定在文昔身上。
“半斤八两。”他轻笑。
“听见没!你是半斤,我是八两。”
单宁比了个数字手势的手挥舞起来,在华扬的面前划了三圈。
华扬笑她:“算个计量单位,用光了你所有的数学家底。”
“不服是吧?等文昔有空了,咱们再去比试比试!”
“我当裁判!”一直玩手机没插话的冯卞皓举手。
热闹的氛围卷土重来。
“不耽误。”文昔给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生陌的目光冰凉地落在手机背面,平静如水地说,“他们跟我没多大关系。”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犯冲的日子,心情不愉悦的人扎了堆。
午饭的时候,若不是冯卞皓拦着,蒋冉当场就要老板开瓶白酒。
可其他人无论怎么问,她都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
还撞翻了坐在她左手边王菲菲的碗碟,汤汁淋了几滴在她身上。
蒋冉连连道歉,王菲菲一笑置之:“没关系,反正明天周末,校服也是要洗的。”
“你穿我的吧。”华扬看了眼低头眉心微蹙的王菲菲。
王菲菲有洁癖,让她穿着带油渍的衣服招摇过市,恐怕接下来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地听课。
没等王菲菲有所表示,华扬已经脱了校服外套丢给了她。
“谢谢。”王菲菲抱在怀里,轻声地说。
临近上课时间,文昔一行人才散漫地溜达回到学校。
高三学组在教学楼的西侧,几人陪一中午都在垂头丧气的蒋冉从西楼上到五楼,送她回班。
文昔想见一见令乘阑。
折返下到高二一班所在的三楼。
天气还不够冷,走廊里的边窗没升上去,楼下操场传来稀稀落落的声音不甚清晰。
刚从西侧楼梯转过弯来,文昔收了脚步,其他几个顺着她看去。
穿过西楼走廊不少闲聊的同学,在东西两楼连接的楼梯口,一班门外的墙围边,令乘阑和一个女生站在一处。
他们同看一本习题册。
女生的发丝随着窗栏外的风飘向令乘阑。
“哟!那小子挺受欢迎呢。”华扬朝前方努努嘴。
“干嘛?你吃醋了啊!”
又给单宁逮着机会损他。
华扬对单宁挤眉弄眼地解释:“别乱开玩笑。我可是好学生,不早恋。”
单宁的视线从七班那个黑框眼镜下巴掌大点小脸的女生,游移到吊儿郎当的华扬大脸上,满眼的“不信”,反问:“那你慌什么啊?”
“不是,我怎么就慌了?”华扬抬手指指点点,“廖蕤,我们班的班花。她跟一班那个谁,关系特好。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啊,很可能是那个谁派她去刺探军情。”
单宁剜了他一眼:“你怎么跟街口围观下棋的老大爷似的,净爱多管闲事。”
“我这不替我好朋友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初恋么。”
华扬无语地看了眼文昔,又看向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周庚。
文昔甩出一记刀子眼,对华扬说:“打听归打听,别动歪心思。”
“啊?不是,令乘阑不是我的菜。”华扬着急狡辩,发现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用意想不到的眼神看他,连忙改口,“不对,我也不喜欢廖蕤啊!我跟她就没交集!”
周庚听不下去了:“快闭嘴吧。”
冯卞皓已经笑得合不拢嘴,讨打地说:“兄弟,我对你可是想法很纯洁,你若是有别的心思,可一定要先知会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肠胃结实了是吧?”
朋友们闹作一团。
只有王菲菲默不作声,目视前方的眼里,令乘阑写写算算的手似乎停顿了下。
吵闹声由远及近。
文昔不紧不慢地走着。
靠近楼梯口几米远的位置,令乘阑清冽的嗓音传来,余音绕耳,文昔仿佛闻到了薄荷香气。
王菲菲说:“我先回班了。”
她身上披着华扬的校服,说完,径自离开。
单宁:“哦。放学等你一起练长跑。”
王菲菲路过那两个有巨大身高差的男女同学,没有一个人停下动作。
擦身而过,右转踏上教学楼两侧中间的连接楼梯时,文昔听到身后的周庚问:“放学后去抬一杆?”
借此,文昔瞥了眼还在认真细致答疑的令乘阑,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好啊。”
单宁:“别去上次的台球厅了吧,烟味太重。香樟路那边新开了一间,我看网传图片了,帅哥还超级多。”
华扬鄙视地提醒她:“你不是要跟王菲菲练长跑?”
“跑完再去呗,玩得晚点也没事,明天周末。”
恰好姚芊真从班级里出来,听到了他们没正行的对话,抬头对上楼走在最后的周庚的背影嫌恶地“切”了一声。
她转过头看令乘阑,发现他对着那几个离去的人的空气发怔,旁边的女生不解地问令乘阑:“怎么不讲了?”
令乘阑又低下头,继续动笔:“所以,根据设平面PEF的法向量,列出式子,代入可解点D到PEF的距离。”
抵在齿边的薄荷糖被勾起研磨碎成细小的颗粒,青涩的凉气在唇齿间溢开。
文昔直接翘了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
双手抄兜,肩上斜挎着小白包,悠哉悠哉地挪出校门外。
背后湛蓝的天色渐变成青灰。
街边马路沿上,文昔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安静地伫立,校服裤袋里手机忽的震动起来,贴着布料摩挲腿部皮肤。
文昔没理会,等来辆出租车随手拦停,坐进了后座反手甩关车门,顺口报了地址:“香樟路87号。”
车稳稳起步朝目的地驶去。
香樟路距离文昔家那片老胡同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都在二环东以内,属于六中和家中间点的位置。
下午四点左右的车况对于人满为患的京市来说,算不上是晚高峰的拥堵,但也没多畅通。
文昔心里憋闷,又不能看手机,胸腔里泛起的酸涩流进胃部翻滚搅动、作恶一通又涌回胸口,在不知前方第几个红灯亮起的一刹,她从包里翻了两颗薄荷糖丢进嘴里,暂时压下那股子烦意。
清爽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抵消掉了生理的不舒适。
脑子刚清醒了些,齿间研磨的糖粒碎裂开。
令乘阑。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