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个星期,终于到了周六。

    要!外!放!啦!!

    姚峣桃前一天晚上就把要带回家的衣裳和要做的事情准备好。

    第二天中午抱着包,坐在位置上跺脚。

    “快点下课,快点下课~~~”

    眼巴巴看着指针转到12,姚峣桃拿起包往外跑。

    “等等,等等,回去,回去。”小路老师气喘吁吁跑到教室后门,把姚峣桃赶进屋内,把门关上:“学校刚刚发通知,我们高三一个内放一个外放交替,这个星期是内放,大家在学校里自由活动吧。”

    “啊?”同学们异口同声,发出不满的哀嚎。

    芮意眼睛一转,拿着饭卡往楼下跑。大家被这个消息打的措手不及,原本要去外面吃喝玩乐的计划落空,还没有新的打算。就是现在,澡堂人很少,等过一会儿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拥挤不堪。

    澡堂门口有卖一袋包装的洗发膏沐浴露,芮意也被打的措手不及,没拿换洗衣服,她打算穿着旧的回寝室。

    果真,芮意洗完澡出来,狭窄的澡堂站满了排队的同学。

    回到寝室,只有姚峣桃一个人在。

    她坐在床上,像石化一般,只有不停滚下的眼泪证明她还活着。

    芮意低着头,不自觉的抿嘴。

    她在哭,应该去安慰她,可该说些什么?

    无论说些什么,都无法改变内放的这件事,只会越安慰越痛苦。况且,安慰的话她说不出口。

    芮意找到另一套干净的校服,去卫生间换。一个星期的疲惫和油腻被冲洗干净,干净校服有若隐若现的洗衣液的味道。芮意深吸一口气,拧开洗手台的水管冲洗脸和手,捧一捧水,深吸一口,有快要呛水的窒息感,芮意喜欢这种感觉。

    芮意蹬着梯子上床,刚才找衣服把床给弄乱了。

    一阵香气袭来,接着是压在肩膀上实际的感觉。

    “芮意,我好难受。呜…”姚峣桃哑着嗓子,一抽一抽地说。

    姚峣桃全身的毛孔都张开,她僵硬在那里,任凭姚峣桃靠着。

    姚峣桃变本加厉,双手箍着芮意的身体,下巴压在她锁骨处:“芮意…啊啊啊,芮…意…”变换各种声调叫芮意。

    芮意手里工作没停过,继续叠着衣服:“在喊魂吗?”

    “我就叫叫。”姚峣桃小声嘟囔着,眼泪已经止住了。

    喊魂有用,就让她再喊一会儿吧。

    姚峣桃沧桑很多,学校里是没有风沙的,但她每天却像被大风刮过。头发是早上跑到教室,随便用手捋吧捋吧;两眼是肿成核桃的,半夜没少痛哭。

    姚峣桃对家庭的依赖,芮意无法理解。

    她在课上安稳了不少,代价就是像个活死人。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她嘴里还哼着调调,不过这是英语课啊。

    “姚峣桃,下节课老师要挑人讲这套试卷,你要不先看看?”芮意把试卷递给她。

    “不了,我想出去看看风景。”

    …

    “饶过你们几个这一次,坐下吧。”老陆斜着眼看着站着的几个学生,大发慈悲。

    事事都不如意。

    姚峣桃大抵是疯,她噗嗤笑了出来。

    终于熬到外放,姚峣桃仅仅回家三个小时,回来便满血复活。

    原来她爸妈上星期出差,没法看她。

    姚峣桃情绪都写在脸上,内放摆出绝望的脸,外放就乐呵呵。

    父母是她的生命之源,靠近他们就会带来无限活力。

    芮意不是,她离家越久反而越轻松。

    时间转瞬即逝,来到了期中考试。

    芮意已经连续两个星期都失眠了,凌晨走廊的明晃晃的灯光穿透她紧闭的眼皮,光亮一片。她无奈的把头埋在被子里,却无济于事。

    晚修,姚峣桃和芮意趴在一张桌子上听课,为了明天的考试,大家把桌子拉出去几列,只留下考试用的三十张,其她同学和左邻右舍挤在一张桌子上。

    芮意的脸色很不好,妈妈知道明天考试,又请老师转述,让自己给家里打个电话。

    “…喂,妈。”

    “咳咳咳…”听筒对面传来阵阵咳嗽:“喂,小意啊,妈妈没事,至少搬货物的时候被雨淋了。”

    “不是和芮悦我们说过了,不去干重活,为什么总干重活?”芮意有些哽咽。

    芮悦是她弟弟,龙凤胎,上户口时名字上反了,便将错就错。

    “不干活怎么养活你和弟弟。”妈妈疾言厉色,很快又缓和:“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我和你爸就轻松了。你马上就期中了,好好考,上次考的像什么样,是不是又偷懒了?对得起我们吗?…”

    芮意鼻尖酸涩,眼泪断了线砸在地上。

    在打电话这里哭,并不罕见。墙上有很多被指甲抠出的痕迹,露出里边的红色砖块。

    芮意后面有长队,来的晚的只能下次再来。十分钟的课间可以打十来个人,大家匆匆和父母对话,把机会留给身后人。

    “…嗯,我知道了。”芮意把听筒拿远一点,吸吸鼻涕,轻声回应。

    芮意去厕所捧着水洗脸,红着眼眶进教室,会被同学们安慰,她害怕别人的安慰。

    姚峣桃坐在凳子上,弓着身子,下巴放在桌子上,脑袋一晃一晃地。

    见到芮意进来,姚峣桃从凳子上跳起来:“你回来了。”她看着芮意脸上未消下的红痕,又看着她故作轻松,便当做无事发生:“等你好久了,这道题我看不懂。”芮意从桌洞里拿出来一个饭盒,一边指着一道题。

    很简单的题,芮意列两个式子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姚峣桃恍然大悟,她是真不知道这个式子:“我妈妈刚才给我送来了鸡汤。”

    姚峣桃掀开盖子,鲜香扑鼻:“我爸做的,咱们俩喝分分喝吧,我喝不完。”

    姚峣桃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打一次性杯子,给芮意倒了满满一杯:“我爸的拿手好汤,特别香。”

    “…谢谢。”芮意接过杯子。

    “喝吧,我刚刚试了,温度刚刚好。”

    芮意抿了一口,一口气吞咽下去,姚峣桃嫌食堂饭难吃是有原因的。

    身后突然冒出几个人头,眼巴巴看着姚峣桃。姚峣桃把鸡汤倒进一次性杯里,省着点倒,也倒完了。

    “谢谢桃子,咱爸做饭真好吃!”

    …

    喝过鸡汤,芮意晚上早早就入睡。

    还未进考场,芮意的手就抖的不成样子。

    芮意,你大大小小考过多少场试,为什么要这样?是害怕考不好,就找借口逃避吗?

    芮意把手藏在袖子里,用指甲掐手心,像无知觉一样,留下一道道紫色的痕迹。

    监考老师拿着仪器,检查同学们是否携带电子产品。

    看着芮意抖动的身体,老师更加仔细检查:“抖什么啊?别抖了,赶紧进去。”

    这是第二考场,有很多熟面孔,芮意低着头找到自己的座位。

    芮意有一个姐姐,大她八岁,16岁就离开了家,至今没有回来。从芮意有记忆以来,就是父母对姐姐的埋怨。姐姐丝毫没有廉耻心,跟着别人跑了。从小和父母对着干,早早辍学,叛逆、不孝、愚蠢。这是父母给她俩讲的,从小她们就把姐姐当做反面教材,听从父母的话。

    当听到芮意的家庭配置,会第一时间想到“重男轻女”,但她父母不是。

    对她父母来说,能挣大钱孝敬父母的才是好孩子。

    芮意在小镇上的初中进入一个培优班,弟弟只进了一个普通班。从那时起,对两人就天差地别。

    芮意考进一高后,弟弟只考进一个很烂的高中,父母就商量不让弟弟上学了,没前途,早早出去打工才好。

    一高提前开学,给芮意发了中考奖励—八千块,芮意把钱给弟弟当学费,弟弟这才上了高中。

    父母是靠出卖劳动换钱的工人,一辈子老实憨厚。爸爸在工地上工作,有两年包工头没有发工钱,讨薪无果,就这么不了了之。妈妈年轻时干了不少重活,落下个腰间盘突出,只能在镇子上当个收银员。

    爸爸在外面租在最偏僻,最便宜的房间里,饿的狠,又不舍得花钱,用馍沾盐吃。妈妈捡挑剩下的菜叶,超市便宜卖给妈妈。

    只剩她了,她全然接受她的家庭状况,摆在她眼前的只有高考这一条路,她必须要考好,考非常好,才能有奖金,有未来。父母才可以不用继续干重活。她要担起这个责任。

    十八岁的孩子妄想担起一个家庭的重担,担子压的她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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