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知左手提着一个小菜坛子,右手抱着保温壶,刷脸进了秦家。
屋子里静悄悄的。
他轻手轻脚地换了室内拖鞋,先去次卧门口看了一眼。
次卧厚重的遮光窗帘被拉开,雨雪天气带来的阴沉天光透过内层的那面白色纱帘,被过滤成黯淡的、毛茸茸的微光,缓缓铺陈下来。
李南知眨了眨眼睛,才在这样的光线里,瞧见铺着圣诞配色四件套的单人床上,露出小半张脸的少女正在沉睡。
床头柜上,加湿器里的纯净水被特意换成了过滤后的药液,在勤勤恳恳喷洒着雾气。
不敢走近,怕打扰了阿瑶休息。李南知只探头看了一眼,确认了小青梅的情况,就转身进了厨房。
阿瑶胃口不好,一定是这几天家里做的饭不合她的口味!
李南知信心满满地摆弄着厨房的锅碗瓢盆,誓要给祁瑶卿做一顿令她不能拒绝的午饭。
外面的雨雪慢慢停了,有一线阳光破云而出,穿过次卧白色的纱帘,柔和地落在单人床上沉睡着的少女脸上。
从半敞着的客卧房门外,一缕一缕的诱人香气探头探脑地飘了进来。
厨房里,李南知把熬的稠稠的米粥盛了半碗,找出来一个巴掌大的蓝瓷小碟,把从坛子里捞出来的小菜在碟子里仔细码出个小金字塔,再拿了个中号的汤碗,装了大半碗莲藕排骨汤,撒上一点白胡椒粉。
他巡视了一遍餐盘上的一粥一汤一菜,对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完美!”
搬出可移动小桌,李南知把粥汤放上去,推着小桌往次卧走去。
次卧中,逐渐明亮的阳光在祁瑶卿的眼睫上跳跃着,轻快地投入到她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成熟又锋利的眼睛。
是经过时光和人世的淬炼,可以轻易破开伪装,洞悉人心最底层的欲望的眼睛。
这双眼睛可以属于任何手握重权的高位者,唯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高二的少女脸上。
祁瑶卿醒了过来。
她冷静地扫视了一圈自己所处的地方。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室,自己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
环绕周身的是圣诞配色的床上四件套,品质只能勉强说一句不算粗糙。如果生活助理胆敢把这样的东西铺在祁瑶卿的床上,哪怕只是办公室里自带的那间休息室的床上,都会在五分钟后收到人事部的解雇通知。
祁瑶卿推被起身,发现身上穿的是半旧的纯棉睡裙,床边摆着一双有些褪色的粉蓝色的绒毛拖鞋。
很好,这说明她现在所处的环境虽然经济状况一般,但是至少安全。
祁瑶卿顺手关掉了床头柜上勤恳工作的加湿器。
踩着拖鞋站起身的时候,头还有些晕眩。她撑着床头柜站着缓了一会儿,慢慢走到了房间里的书桌前。
书桌上,习题集、试卷、草稿纸摊开着铺满了桌面,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的答题区是写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的解题步骤。
最后一个数字被拉出了长长的一条线,足可见写字的人当时惊惶起身的仓促和忙乱。
这是祁瑶卿自己的笔迹。
翻到习题集的封面,红紫配色的封面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八个大字刺进祁瑶卿的眼中。
她死的时候,距离高考已经多少年了来着?
祁瑶卿皱起眉,丢下手里的习题集,转身走到了大穿衣镜前。
镜中映照出来的苍白面容,分明是年轻时的自己。
叱咤东南三省商界,随手一个决定都能引起股市动荡的帝都祁家家主祁瑶卿,在自己年轻,甚至可以说,年幼的身体里醒了过来。
我回到了过去?!
祁瑶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镜中面色苍白的少女做出了和她一样的表情。
多少年从明枪暗箭之中走来,祁瑶卿早已被锻炼的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但是穿越时空这种事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如果这不是梦境,如果这是神明的恩赐。
祁瑶卿的心中,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飞快转身,拉开次卧的房门,迎面和推着饭桌的李南知撞了个正着。
站在门外的少年比祁瑶卿还要高半个头,双手扶着移动饭桌,看到房门自己打开的时候愣了一下。
屋子里开着暖气,李南知一进门就脱了外面的羽绒服,在浅灰色的毛衣外面套了条围裙就进了厨房。忙活了半天出来,身上被厨房的烟火蒸腾出了一股令人怀念的香气。
是被药材环绕后浸润进发肤中的药香,还混杂了一点李家惯用的衣物清洁剂的甜香。
十年以后李南知葬身战场,祁瑶卿身陷祁家,她就再也没有闻到过这股香气。
再后来,祁瑶卿专门请了调香师过来把记忆中的香味复刻出来,做成了香水,每天都用。
“咦,阿瑶,你怎么自己起来了?”李南知惊讶地说。
数十年的时光从祁瑶卿的身侧呼啸而过,卷起无数记忆的碎片,劈头盖脸地撞了过来,她只定定地看着李南知,就像大船已经落下了船锚。
她只是这么深深地看着李南知,看着这个狠心的,她久盼却从不曾入梦来相见的人。
“李南知。”祁瑶卿低低地喊了一声,向对方伸出手去。
李南知疑惑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就低了头,往祁瑶卿伸手过来的方向凑过去。
被一把揪住了脸颊肉。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祁瑶卿理直气壮地质问着。
帝都祁家的家主,从不内耗自己,有问题一定是别人的问题。
“轻点!轻点!”李南知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不长记性,被祁瑶卿揪了这么多次还她一伸手自己就把脸凑过去,一边大声喊疼。
他不但不敢挣扎,还急忙伸出两条胳膊去护在祁瑶卿两边,生怕她感冒刚好就跑起来,会头晕站不稳,免得磕碰到门框或者哪里。
“……我这两天写作业都是在你床边写的,”李南知喊冤,“这不是我妈不让我在你房里打地铺嘛。”
从手指处传来的温热触感,令祁瑶卿恍惚了一下。
这是真的,活生生的李南知。
不是做梦?
“阿瑶,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李南知喊了两声疼,见祁瑶卿脸上神色不对,只当是她刚刚丧母,又生病导致的。
于是他放开移动小桌,上前一步,虚拢双臂,把祁瑶卿圈在身前,护着她往卧室里走。
“快去躺着,被子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