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被家里老头子吃了去。
姓姚的官差在心里回答,却并没有告诉胖官差,任由他在边上抓耳捞腮。
今天祝如意带的量比昨日多了一倍,可是卖空的时辰却只比昨日多了一会儿。
祝如意把空背篓甩在背上,面上带了几分满意。
看来这里的人消费能力还是有的。
就连一个挑着铫子卖热茶的老伯都舍得花钱买些好吃,但并不实惠点吃食。
“小娘子,劳烦给称上半斤的冷吃鱼。”
这老伯花白头发,也留了一把花白胡子,被梳理得规规矩矩的,看起来很有精神矍铄的感觉,旁边的铫子擦得锃光瓦亮,可见是个细致的小老头。
这还是第一个买她东西的小贩呢,她还以为这些做小买卖的格外精打细算呢?
这样的想法只飘过一瞬间,祝如意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和气。
给他称好了鱼打包好给他,收了钱后。
这老伯还饶有兴致问她:“……小娘子,这可不是我要的……”他凑近了些,一副小秘密的做派,唬得祝如意也鬼使神差地凑一只耳朵过去:
“——这是那王大郎,喏,就那个货郎,叫我来买的!”
祝如意:“……”
就这?
她这毫无波澜的样子,看得他好没意思,他还以为能看到些惊慌表情呢?!
老伯捋着胡须一副失落的顽童样。
不过祝如意对别人为何不自己来买,反而叫别人代买确实有一点好奇,但不多。
管他什么缘由,反正自己手里赚的铜板是真的,这不就行了!
老伯逗人不成,也不生气。收好自己代买的东西,又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来。
祝如意挑眉。
老伯乐呵呵地:“……老头子也想尝尝这东西呢!”
……
想到这么个有趣的老头子,祝如意眼里也不禁有了几分笑。
索性先前忙活了这么久,她便来到这老伯面前,要了一碗茶水喝。
老伯笑了:“……倒是还从你这里赚回来一文钱!”
其实买了这小娘子的吃食,当时上头还不觉得,后头摸着这么一小包的东西,自己却给出好几枚的铜板,心里也当真是有点肉痛了。
祝如意只看着他笑笑不说话。
这老头,还挺有趣!
办完了正经事,祝如意又沿着河边逛了一会儿,沿着河边一直走,过了一道桥,人烟开始少了。
看着几个妇人在河边推着木盆浆洗衣物的时候,她也掉了头。一路溜达,进了县城。
祝如意先去杂货铺子里买了两只陶罐。菌子虽美味,但是是个时令的食材。
晒干保存,保存的时间倒是久,可是有些菌子晒干了,味道会不好。她准备切片了过油浸了存在罐子里,这样也能吃得久些。
格外的她又跑了一趟药材铺,配了几样卤料,阜南收集这些更方便,大部分所需的其实都在阜南的时候备好了,反正这些东西也轻,眼下只需要把缺的几味买了便是。
今天没有祝有容,祝有华两姐妹陪着,路程明明还是那么远,可就偏偏感觉无聊了很多。
回村的路都是被村民来回踩平了的土路,两边都是野草,野花,风一吹,枝叶微伏,眼里都是一片绿意的浪,耳边还有不知名鸟的啾鸣声,昆虫在草丛跳动声……
安宁,自然,祥和。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祝如意背着东西往村子里走。
突然——
祝如意停下脚步,眉头微皱。
怕警醒了别个。
下一秒,又猛的回头!
动作那叫一个措手不及,迅猛如风。
——飒飒!
还是照旧的草,照旧的树,照旧的影……
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后面并没有可以躲藏的深草和树木,祝如意一一扫视观察,确认了没有人跟在她后面。
即便如此,她心里也不自觉警醒起来。
眼睛余光时不时瞥向旁边,后面的方向。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只满身黑色条纹,只有脚爪上有一团雪白的狸花猫正躲在树后面,此时见她扭过头去继续赶路,这才从树后面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脑袋上的两只耳朵一抖一抖,抬起爪子轻盈一跃,紧坠在前面那人身后。
祝如意一到家放下东西,略抹了把脸便去了隔壁钱婆婆家。
开门的是李大娘。
“……大娘,我来拿菜种呢!”
这事李大娘知道,让她进来坐着,自己去屋子里取了一包菜种。告诉她那些是什么种子,要怎么下种,注意事项是哪些。
说得事无巨细,生怕这小娘子不会,白瞎了种子,到时候没菜吃。
祝如意自然是用心听着,时时点头。
听着祝如意复述她所说的话,确认她是真的记住了,李大娘也是满面带笑。
事情说完了,祝如意却没忙着走。
她含着笑意问李大娘:“大娘,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被一个小辈看出来,一向被婆婆骂游手好闲的李大娘也难得有了几分不好意思,“……我是想问你的鱼汤是怎么熬的,怎么这般雪白香浓,我就做不到这般。”
她尝过祝如意送来的鱼汤,汤色乳白,入口香滑,丝毫没有鱼类腥气苦涩,与她往常所做好上太多,可是看起来用料却实在平常。
总不可能是多了那个煎蛋吧?!
话罢,她又紧接着找补一句,“当然我就随口一问,你要是不乐意说不说便罢,你大娘规矩也是知道的。”
规矩?
祝如意面露不解。
想了一会儿,她才恍然大悟。
在古代手艺菜谱都是血缘,师徒相传,若没有这两样关系,那大家便都敝扫自珍,不会对外人道也。
原来把鱼汤熬得汤色乳白也算在其中吗?
祝如意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小要点,在现代网络上都已经被说得不能再说了。
她险些以为都是常识了,倒忘了如今时代不同了。
李大娘有些忐忑,又有些后悔。
娘骂得真是没错,她果然就是八百年饿死鬼投胎了。
为了口吃的,连这样的话都问得出来。
“……我就随口一说,不……”她羞赧着一张脸。
“汤色要白,一是要油煎,二是要开水。”
说起来汤色乳白不过就是其中脂肪被乳化而已。
就这么一句话,听起来简单,在此时也称得上是秘诀了。
李大娘的话被打断,剩下的话被她咽下肚子,表情微愣。
……就这样告诉她了?李大娘神色复杂地打量她一眼。
她其实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一嘴又吃不了亏,大不了被奚落两句罢了。她脸皮厚,才不怕。她也是灶间娘子,对于这些东西有出于本能的好奇。
可是她万没有想到祝如意就这般轻易告诉她了?!没有任何奚落,没有任何要求……
还……怪老实的嘞!
要是换作她,她才不会告诉别人。
看着李大娘不可置信的表情,祝如意有意打趣她:“看大娘你很是喜欢那道鱼汤,不然如意劳烦茂叔帮忙之后,不若大娘来帮如意桌上添上这道鱼汤?!”
请别人劳烦一场,别的不说,至少也要管饭吧!
这种操作在村子里很常见。
李大娘难得词穷,没了以往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混不吝,嗫喏着嘴唇:“……如意,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也就自己平常自己做汤的时候知道。”
祝如意潇洒地挥挥手:“都看你!”然后转身回家了。
与她后脚跟前脚回来的是钱婆婆母子,她俩远远看着俩人在自家院子口说话,没当回事。
结果走进来才发现李大娘愣在原地,表情复杂,既感激又愧疚。
钱婆婆条件反射般发问:“……你又干什么事儿了?”
祝大松也挠着头问:“媳妇儿,你咋了,怎么不进去。”
李大娘没理自己丈夫,只捉着婆婆地手,语神色复杂:“娘,如意,如意她告诉我了。”
知道是什么事儿后,这下钱婆婆也怔了,不过她比李大娘强,没太惊讶,“如意那丫头,是个有情义的。咱们家都记得她对我们的好,以后可得多帮衬着她。”
想了想,她又凑近了小声说,“她一个小娘子,保不齐就有人当她是颗软柿子想捏呢!”
李大娘哼哼两声,以为是在说那个想把自家儿子送到朱大娘家当徒弟的王氏,想着今天听到的风言风语,忙不迭的点了头。
王氏最近在村子里到处说别人的闲话,还扯到祝如意身上了。
“她小小年纪就死了爹妈,可不是天煞孤星,她爹可别是被她克死的。她一天天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可要小心远离些,别牵连到自己身上……”
钱婆婆看她兴致勃勃,跃跃欲试,准备随时上场干一架的样子,心里也不免喊了一句孽障。“你也不要到处乱说,到处挑火,听到没。”
她这个媳妇心倒不坏,就是有点碎嘴,喜欢拱火看热闹。钱婆婆摇摇头没多想,自己进屋子了。留后头一个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的祝大松抓耳挠腮,不知道老娘同媳妇打的什么哑迷。
下午,姚官差当值结束回家,迈着长腿进门时,里屋的门也开了。
一个老翁从屋里出来,眼睛故意不看他,余光却打量着自己儿子,一副明明在意,却不明说的样子。
姚官差装作没看见,掀起眼皮,叫了一声爹。然后抬脚绕过这边,径直就往自己房间去。显然不想同他多话。
这个不孝子!
老翁微怔,下一秒便是怒目圆瞪。
“……站住!你爹这么大个人你没看见?”
姚官差果然定住,无可奈何扭头过来,面上都是“您要干嘛!”的表情。
他已经习惯了,他爹基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找茬说教他一顿,只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缘由。
见他如此,老翁总算满意了些,咧开嘴角,“我要你带的东西呢?!”
一边说话,一边视线在面前这人的身上逡巡。
两手空空……?
可能在怀里?袖子里?……
胸前衣物很是平整,袖子也是窄袖。
老翁嘴角缓缓放平,姚官差索性一屁股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解了渴才慢悠悠地开口:“喔——!你是说那是香辣冷吃鱼?”
老翁盯着他,面色不善。
不然呢?!
“——那没有!”说着还不慌不忙地啜了口茶水。
老翁吹胡子瞪眼,“你个逆子!早上我不是让你给我捎带些吗?你究竟有没有把你爹的话放在心上,有没有把你爹放在眼里……”
知道他爹在趁机发作,找个由头骂他一顿而已。
姚官差坐得安稳,把他爹这个老头子气得愈发跳脚。
在隔壁屋,听得清清楚楚的余氏赶紧过来给父子俩调和:“多大点事儿!不就是一点吃食,你们爷俩也要吵一架?”
她先安抚儿子:“……若是那冷吃鱼卖完了,你没买着,你同你爹好生解释便是。”
这话也是安抚了丈夫,免得他以为儿子故意同他作对。
果然,有台阶,老翁自己就想下了,只是就这般同儿子低头,他也不痛快。
“哼!……就在他看顾巡视的地方,他还能买不着?”
姚官差对余氏要温和些,愿意解释:“……人家小娘子手艺好,做的吃食卖得快得很,等你儿子干完活,人家都卖完回家去了!”
回想起自己昨晚尝过的滋味,这下老翁倒是没怀疑。
眼看着要消停了,余氏松了口气:“这说的倒是,那我改天早些去便罢了。”
父子关系不和睦,只好她出些力气了。
姚官差没吭声,他之前以为这老头子就是找这么个冷吃鱼的借口骂他一顿。可现在看起来与他想的有出入啊。
说起来,他昨晚把那小娘子送的东西搁在桌子上,便去洗漱了。
没想到再一回来,什么都空了。
他自己的东西,自己是一点没尝着!
难道这冷吃鱼真有那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