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甜美的点心、艳丽的鲜花、昔日的众人......

    烈焰骤然升腾,将这美好画卷片片焚毁,唯余满地残灰。

    虞玖鸢猛地睁眼,正欲起身,忽觉眼前一黑,只得拍了拍泛疼的头,揉着酸胀的眼,缓缓站起。

    已是记不得第几次梦到过去了,她晃晃脑袋,长叹了一口气。

    离京已有数日,可外祖父家远在江南,却不知何时可至。

    这几日她因着身上并无盘缠,衣物亦是破损,又要提防躲避官兵追捕,不敢行官道,只得于山间寻路,渴饮山泉、饥食树果,也是能勉强度日。

    昨日又是落雨,虽是有树木遮挡,可终究是被淋到,现下衣物虽已干透,可虞玖鸢却觉着身上已如火烧,应是染了疾。

    山中土地亦是湿润黏滑,很是难走,今日她已是跌了数跤,手上膝上尽是血色。

    即便先前已然歇息了稍许,可现下虞玖鸢只觉眼前微微发黑,手脚由酸软逐渐变作微微发麻,她很是明白,自己已是撑不了多久了。

    前方似是有人影闪过,她登时警惕起来,这般时节于山中出现,是附近人家、搜捕官兵,还是此地盗匪?

    若是人家,说不准能寻得帮助,可若是后两者......

    虞玖鸢不敢赌,只得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往那身影相反方向,一步一颤地抓紧离去。

    可因着视野已然模糊,她并未瞧见地上匍匐的藤蔓,脚尖直直勾了上去。

    只觉脚下一重,虞玖鸢登时失了重心,可她已无力气稳住身躯,只得任由自己向前倒去,与地面接触的一瞬,她似是闻见一位女子惊呼,与向自己奔来的脚步声。

    身下泥土潮湿温润,透着丝丝凉意,很是舒服。

    双眼渐渐不支,终是合拢,她的意识归于一片沉寂,不再动弹。

    昏迷中,虞玖鸢又梦到了过往,此一次,她望见父亲自请辞官,携她同母亲一齐往江南,同外祖一齐,于乡间种田赏景、怡然自得。

    可终究不过黄粱一梦。

    不知过了多久,虞玖鸢终于从梦境中醒来,只觉身上很是温暖,额上却是冰凉,唇间略觉湿润,应是点了清水。

    一旁烛光隐隐约约,待视线逐渐清明,她这才瞧见了身旁女子关切的神情。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她只听闻女子在询问着什么,大抵是些劳病饥渴之事。

    虞玖鸢抬手,摸了摸早已没了存粮的肚子,点了点头。

    女子见状,便唤来小二,要了碗热粥。

    尚不知这女子来头为何,自己又因何在此,虞玖鸢未多言甚么,只是晃晃脑袋,欲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多时,小二便端来一碗盐粥,伴着一小碟青菜。

    女子见虞玖鸢望来,知晓她心中警惕,笑了笑,拿起勺子于粥中翻搅两下,随后舀起一口,自行吃下,随后还微微张嘴示意。

    既然女子已这般作证,虞玖鸢稍稍放下警惕,轻轻抿了一口粥水,温润之感顺其喉中而下,直抵脏腑。

    已是饿了许久的她自是耐不住,大口大口将盐粥吞入腹中,又将碟中绿菜吃下,还意犹未尽地动了动唇。

    女子见此,面露温柔,缓声说道:“姑娘瞧来已是饿了许久,现下方才苏醒,不可再吃多了。”

    虞玖鸢虽不知晓其中道理,却也是点了点头。

    见她已然恢复了些许精神,女子也是道出自己身份,她原是商队一员,先前欲于山中解手,恰好瞧见虞玖鸢昏迷,便将她带回队中,来此客栈暂留。

    虽仍心存疑惑,可终究是受了恩惠,虞玖鸢便未再多言。

    女子见她仍是昏昏欲睡,让她现下先行歇息,余下明日再议,随后便吹了烛,关门离了屋。

    虞玖鸢本还欲询问女子姓名,想起时却只见其背影,只得暂且按下。

    此时她方才有空闲仔细打量四周,瞧来是寻常客栈模样,自己身上已然成了碎布的旧衣亦是被换下,正身着棉布亵衣,想来是女子帮忙换上。

    忽地想起什么,她赶忙转头找寻母亲所予之物,见信笺同装着玉簪的木盒皆是放在一旁柜上,又将其取过,查看一番,方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明日,又会如何呢?

    心怀忐忑,虞玖鸢缓缓躺下,虽已是睡了一日,可身体仍然疲惫,不过此次,却未再有梦。

    翌日早,她便为外头响动唤醒,待探头望去,就见数十人正忙里忙外,似是在整备着什么,想来便是商队众人了。

    那女子也正从屋中走出,见虞玖鸢模样,赶忙将她推入屋中,让她先莫要出来,随后过了一阵,拿着一身崭新的棉衣走了回来。

    她自是遵照指示换上,虽不如过往绸缎细衣那般舒适,可现下状况,能得一件新衣,已是感激不尽。

    随后她便洗漱收拾齐整,随女子一同去往楼下,被领着在角落小桌坐下,已有一男子于此等待,见她俩行来便点头示意。

    女子先行上前招呼,那男子便是商队领头,从称呼听来,二人应是兄妹,这般想来应是不会过于为难自己了,虞玖鸢心下悄悄松了口气。

    正如预想那般,既是小妹救回之人,男子便也未再多言甚么,只是简单问了下来由与去处。

    虞玖鸢不敢暴露姓名,便以化名“小九”自称,只道家中入了匪,无奈之下只身逃出,欲往江南投靠亲戚。

    那二人对视一眼,男子点点头,只道商队往后会南下一段,可以捎她一程。

    虞玖鸢自是不会放过此等机会,当即躬身道谢,随后便同商队一齐出发了。

    商队并无寻常车马,皆是些运货之物,料得虞玖鸢尚未恢复完全,男子将她安排在一辆货车中,虽不甚安逸,但终究是能坐能躺,已是舒适。

    沿途她观察着路上行人,只见许多人皆是负着行囊、拖家带口,似是逃难一般,人人面黄肌瘦、双眸无光。

    向身旁商队成员询问之下,她方才得知,因着近年天灾不断,已是饥荒四起,可圣上却不愿开仓放粮,或是为贪官堵截,百姓唯余饥苦。

    虞玖鸢闻言垂眸,不愿再瞧。

    随着商队不断行进,路旁饥民愈来愈多,更有甚者,竟欲上前抢夺商队物事,虽是为护卫驱赶,可其眸中绿光未减,竟能跟随商队近半日,最终倒在路上。

    虞玖鸢心有不忍,正欲出声,却见四周忽地窜出许多灾民,竟是一瞬间将倒地者身上物事抢夺殆尽,唯余那已然失了声息的躯体,静静躺在路中,不再动弹。

    “当今世道便是如此,如我等常人,也不过保证自身温饱,虽是不忍,却也是无能再救他人。”

    先前女子正骑在马上,缓缓跟在虞玖鸢车旁,见她那般神情,自然明白她在想些什么,长叹口气,轻声说道。

    虞玖鸢本就聪慧,又怎会不知女子所言为何,垂首抿唇,不再出声。

    马车又是颠簸半日,忽地停下,虞玖鸢正好奇,却被身旁女子猛地按回车中,又扯起棉布将她严实盖住。

    虽不明发生何事,她却也是乖乖藏在车中,不敢动弹。

    紧接着便闻几声粗犷吼声,车队似是被什么人围住,似是要检查车中载有何物,只觉一阵风袭来,竟是要掀起盖着虞玖鸢的棉布。

    正当那不知何人的手将要触碰到棉布时,大抵是领头男子赶来阻止,又说了些话,大抵是请山老大开恩,讨生活不易,予了些银两云云。

    又取了几壶酒,应是满意了,那些不速之客终是离去,车队复又启程,过了许久,虞玖鸢身上的棉布方才被人掀开。

    望着那不解的双眸,女子无奈笑笑,解释道:“先前那些是盘踞此地的山贼,若是商队欲过,定需得予些好处方得放行。”

    “那些尽是粗人,姑娘又生的貌美,若是被瞧见了,难免有些冲突,只得辛苦姑娘了。”

    她虽未言尽,可虞玖鸢已是明了,点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虽已是有了猜测,可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山贼,官兵不曾管么?”

    听闻此言,女子神情一黯,摇摇头,叹息道:“官兵?他们不与那山贼蛇鼠一窝、共害百姓,便已是天大的幸事了,又怎会分神来管呢?”

    虞玖鸢闻言,亦是沉默。

    随商队行进几日,终是到了离别之时,往后他们将往西而去,与虞玖鸢不再同路,纵使那队长兄妹有万般善心,却是无法放下生计。

    虞玖鸢自然明白,本还不欲接受那队长予的盘缠同干粮,可往后仍有不少路要行,半推半就下,终是接受了。

    随后她本欲询问队长姓名,日后若是再遇,便可报恩。

    可那兄妹二人却只是笑笑,还未待她反应,便策马扬鞭、长驱而去。

    望着那远去的沙尘,虞玖鸢只得叹息,这兄妹性情着实相似,如今自己也只能祝他们往后顺遂吧。

    待得一日风平浪静,她雇小舟过了江,复又钻入山林中,循着记忆,往外祖父家宅而去。

    往后又过几日,虞玖鸢正于山中行,见天色似是将落雨,赶忙在四周寻着避雨之所。

    雨点已是稀稀拉拉落在身上,恰巧前方好似有座寺庙,她赶忙往那儿奔去。

    寺中空无一人,墙角生满青苔,佛像金光早已剥落,供桌亦是堆满尘土,想来已是许久未有人烟了。

    寻了一处屋顶完好之处,望着屋外连绵雨幕,扫了扫地上的积灰,虞玖鸢靠着木桌缓缓坐下,随后取出干粮,张口欲食。

    正当此时,屋外竟是传来嘈杂人声,伴着盔甲碰撞之音,她立马收起干粮,戒备起来。

    那声音似是在往寺中行来,虞玖鸢赶忙起身,躬身躲在佛像后头,只露出一双眼眸,死死盯着庙门。

    只见一位官兵大步行入庙内,点起火把,插在门边,四下望了望,不见异样后,便招呼外头同伴入内。

    可随着外头众人走入,虞玖鸢发觉其中并非只有官兵,还伴着许多扎着绳索的男子,竟是徭役之人。

    幸而那众人并未查探佛像之后,只是于殿中坐下,关了庙门,取出干粮谈起天来。

    虞玖鸢缓缓松了口气,同时又观察四周,寻找着离去的路,现下虽得以隐藏,可终究是不好久留。

    忽闻前头官兵哈哈大笑,她亦是好奇,便竖起耳朵,欲听个仔细。

    只闻其中一人大声说道:“你们可知北边那定王爷,听闻他先前已是屯兵屯粮,好似要自己去那龙椅上坐坐哩。”

    其余人闻言,齐声称是,忽一人出声道:“若是成了,还望王爷开恩,莫要同咱们这般小卒计较呢。”

    此言一出,旁人便只余叹息,这般国事,待到最终,苦的还是那底下的贩夫走卒。

    虞玖鸢闻言,唯有叹惋,复又在四周寻找出路,幸而有火把光芒相助,不多时,她便瞧见了佛像旁的一处小门。

    只是从此处出去,定是要经过外头众人眼下,仍是不成。

    她便也只能暂且原处歇息,只求殿中众人莫要发觉自己踪迹。

    外头雨声渐渐小了,那些个官兵似是要就地歇息,虞玖鸢听闻,决计于众人睡熟时离去。

    随着外头声音渐歇,她悄悄挪步,往那小门靠近。

    忽地,她只觉身后撞到了什么,登时心道不好,抬首望去,正对上了一双色眯眯的眼眸,那一瞬,她只觉胸中事物已然停跳。

    “竟是个小姑娘,生得还这般俊俏呢。”那官兵嘿嘿笑着,便伸手往她身上袭来。

    虞玖鸢自知不敌,正欲拼尽全力将其撞开以求一线生机,忽见那官兵身子猛地一震,抬手紧紧按住自己喉咙,其上却已是多了一条绳索。

    余下人尚未清醒,无人瞧见这更卒动作。

    官兵疯狂挣扎,口鼻却已被捂住,其身后男子青筋暴起,已是全力。

    当虞玖鸢对上那更卒的眼时,却见其正示意,让自己快走。

    未待多想,她立马从那官兵身侧掠过,直直奔向其后的小门,猛地撞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经过男子身旁时,虞玖鸢只闻其轻言:“若瑶儿还活着,应也是这般大了吧。”

    这般动静,终是将屋中众人唤醒,而当他们正疑惑间,那官兵却已是逐渐脱力。

    此时那余下官兵方才反应过来,赶忙持起兵器,直直刺向男子。

    虞玖鸢只闻其后传来身躯洞穿之声,伴着嘶哑的怒吼。

    “我妻女的命,还来!”

    随后,便没了声响。

    虞玖鸢在山林中不断地向前狂奔,身后早已没了动静,可她仍是未停。

    又是被藤蔓绊住,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上被撕开血红裂口,可却并未觉着疼痛。

    望着那逐渐淌下的液滴,她不知为何,忽地舔了一下,腥味弥漫口中。

    这感觉,着实不好。

    那父母身亡时、百姓伏地时、商贾遇匪时、小民见兵时、更卒殒命时,口中是否也是这般味道呢?

    虞玖鸢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抠入大地,直至点点殷红融入。

    随后她终是站起,跌跌撞撞向前而去,再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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