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鱼米之乡,封洋可能自小到大都没听过这句话。
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水?这怎么可能?
不过不会就是不会,看着贺麒元那一副不知被谁凌辱了的羞耻样子,仿佛再说上他一两句当即就要玻璃心破碎投湖自尽了,说实话,封洋倒还没凶残到这份上。
而贺麒元,此时此刻就僵直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下下不去,上也上不去,看那一脸路到尽头大义凛然准备赴死已经做好站在这里一直到海枯石烂的样子。
封洋登时就没了脾气。
罢了,是我拉他下来的,我倒霉,我负责!
“你就在这里等我,别淹死了。”
说罢,封洋一头钻进进深水,往远处游去,不远处一座莲蓬岛台,封洋依稀记得那里有一装谁扔在那里的茅舟,一直也没有清理,早就被湖水冲刷成几段破碎的浮木。实在想不到却在这时派上用场,封洋不过片刻就来到岛太,随随便便扯了一段看起来可以遭的住贺麒元的木段。
看吧,我就说个子长太大不好。
贺麒元比封洋整整高了半个头,此时趴在浮木上,一身黑衣,虽说样貌俊朗,柏木色瞳深,一双吊凤眼显得无比清冷薄凉,肩宽要又窄。现在的模样也当真是落魄极了。
而会水的封洋便苦命很多,他抽取了茅舟上一段绳,一头栓在浮木上,一头则栓在自己腰上。
水性好的人大概都知道,自己游水几十里可能不在话下,但如果伸手在搭个人,那便极为费力。像封洋这种自小生在鱼米之乡荷花泥池中滚大的,再加之修为内丹都是上上成,人人都说的众星捧月封家明珠,天之骄子,拉着木桩子又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在贺麒元眼中大概就是,身形不算高大但从是飞扬跋扈桀骜不驯鼻孔看人的红衣高束发少年,此时也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费力扯着他一点一点又向岸边。
两人终于到达岸边时,封洋突然感觉如释重负,虽然他体力已经够好,也算不得娇气,但这么一遭下来也是丢了几条魂的累。歇息片刻后,他抖却金丝红衣上的水,一个利落翻身翻过楼廊围栏。
贺麒元也跟着他上岸,却在上岸前老老实实的将那装拴着绳的浮木栓在楼台下的一座木桩上。
此时已经折腾到傍晚,按理说来人都在前堂正殿集会交涉,而后院一个人也没有,正合了封洋的意。他便大步流星往前走,贺麒元就在身后小心跟着。
直到寝室门口。
封洋此刻当真是忍无可忍了,一个急刹掉头正对贺麒元,一双火热杏眼直勾勾瞪着他。
“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贺麒元这时候眉头紧锁,一副隐忍不可说的模样,从头到脚还在淅淅沥沥淌着水,其实不必说封洋也看得出他可怜极了。不过浑身湿透其实捻个决不过片刻便也干了,没有了水,身上的泥泞扑棱扑棱也就掉光了,无非是看起来凌乱点?也不至于不雅,难不成这人还有点洁癖。
封洋满脸的鄙夷,脑中快速思索,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以后不要乱拉人下水。
“衣冠不整不得入离原会...我.."
贺麒元估计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开口解释,任他想憋出一个谦和的笑,此时情景他实在笑不出来。明明是想要帮人,自己却沦落一个落花流水,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做错在哪不由得觉得委屈,最后还屈辱的让人拖上岸。”
其实封洋也是妥妥的一个刀子嘴豆腐心,刚想刻薄出言调侃几句,却看对方一脸委屈模样也只得硬生生卡在嗓子眼里憋了回去。
罢了,这一世自己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年讲话能有多刻薄?
他叹了口气,开了房门进去却没有合门。贺麒元大概也是善通人意,便也磨磨蹭蹭的贴着门框进去,或许是太过于磨蹭,他进门时封洋已经在更衣。少年身材姣好如无瑕洁白的羊脂玉,红衣白善被他胡乱丢在床铺,散乱在地,金枝玉叶从未受得半点委屈,所以身体连一丁点疤痕都不曾有。脊背肌肉分明,舒展开时隐约现出脊骨,可腰上那一圈红痕却格外刺目。
那是方才水中行木时拖着贺麒元勒出来的,所以说块头太大不是什么好事,封洋心想若是别人来拉,大概早就承受不住将贺元麒丢在湖水中央了。
他的大概发掘贺麒元正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就拽起一件衣物遮掩在腰上。封洋从小便死要面子,总不爱将伤口与痛楚拨开放于别人眼下。前一世他已经看透了人心,若你将自己伤口拨开,谁都想要来撒一把盐,看一看笑话,恨不得要将那伤口撕的更开更大。
他抽衣动作太大,夹在衣物中的一片黄色符纸飘飘然落地。封洋俯身忙握住,一切却以尽数收入贺麒元眼底,一袭黑衣迅速上前,那双疤痕茧子大手一把就将封洋握着符咒的手腕捏住。许是力气过大,封洋一吃痛闷哼,手也紧紧握着那纸符不松手。
贺麒元被他这一哼弄的倒是有些手足无措,手上的劲收了收。
“你...!你怎么会有邪魂符,此乃邪道禁术!”贺麒元话从口出时声音竟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不管你信不信,这符咒不是我制的,今日我落下水也是为了取它,不知什么人,把这东西贴在荷花池坛。”
说到此处,封洋咬牙切齿。前世自己一家性命便是被成百上千张邪魂符收去性命,云夫人用最后一丝内力屏蔽了封洋身上的气息才让他免去身死其中的命运,而他醒来时,昔日家园早已血洗成为尸山血海。
如若现在此符暴露于世便只会打草惊蛇,对方明显是刚刚开始符,大概趁着离原会来人鱼龙混杂。
现在,还不是时机。
想到此处,封洋再看去贺麒元的眼神已经不对劲。绝不能让贺麒元这厮破坏计划,假如他将此事捅出去,对方势必会换另一种对策,而假如对方留有后手,那就是自己之前从未面对过的手段。
大不了,就杀了他。
封洋背手捻决欲召唤杀伐,而对面的贺麒元还未来得及发觉,单手火决便将邪魂符烧了个精光。
“……你?”
这一操作惊了封洋,正打算召杀伐的手诀也熄了火。
他不是应该拿着这个符跑去离原会揭发我手中的禁符或是上交撇清关系吗?
烧了?损人不利己?什么操作。
“此符甚危险,弄清楚来历前,你带在身上或是让别人发现都极危险,有口也难言。这种邪物,不该存留于世!”贺麒元一脸坚定,挥手间,连纸挥都撒了个一干二净。
这人简直正的发邪。
不过好在,这人目前好像并未打算拖自己后退,不过于情于理封洋都想不通。
为什么?
明明抢过去符去上交才是对他最有利的做法,一来能撇清关系,二来还能获得个大好人的称号。
前世,遇到此类问题,这几乎是所有人对待封洋的方式。
“你为什么烧了,真就信了我的话?若我是骗你的,私练邪术,你不怕浑身黑水洗不清了?”
“既然你已说是,那我便信,何必猜疑来猜疑去,何况……”
何况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可这句话,贺麒元并未说得出口。
封洋也并没有什么耐心刨根问底,对于这个人,上一世他从未看得透。
贺麒元从不愿意多管闲事,坐实了贺家喜欢当烂好人的名头,两面谁都没得罪,互相都说好话,哪怕是自己身败名裂,他还真假惺惺对众人说,此事恐怕有隐情。
“可如今唯一的线索被你烧去,这便断了,怎么接着往下查?究竟是谁,是何居心要在我封家放如此险棋,难道...”
此话一出,封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忽而盯上贺麒元。此事查清之前,每个人都值得怀疑,事关封家上下几千条命,封洋不得不谨慎,因此,他要看看贺麒元到底要如何回答。
“封少主,此事确要小心谨慎行事,尚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也万不能打草惊蛇,贺家老宅对此邪术多有记载,若不嫌弃,可借口历练,随我一同去看看。”
说罢,贺麒元拱手作揖,那双柏木色的眼珠子此事越发真诚,似有央求之意。
如今距离上一世的灭门惨案尚有两年时间,却是不好故步自封,留在封家怕是什么线索都找寻不到。更何况这贺麒元行事诡谲,到底是真善还是伪善,帮忙究竟是何目的,的确是应该好好看看。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明日离原会后启程,我自会与家父家母知会。”
“贺麒元,我能信任你吗...?
封洋前世去时也不过二十六岁,自封家灭门,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他从未信任过任何人,任何人也都不值得他去信赖。
贺麒元如此,是敌是友尚不能分辨,却偏偏让封洋心中升起一丝暖意。
他十分怕,怕若是解开这站姣好的善面,背后的恶是他所不能承受的,是交付后的背叛。所以,他不会交出真心,不会信任……
“封少主,我定助你查明此事,万死不辞,不让这世间妖邪宵小作乱人间,此乃在下修仙之道。”
这人还真是正的发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