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祺越是被旁边窸窸窣窣声音吵醒的，头疼得要炸开了一样，他按了按太阳穴缓缓撑起上身。
“吵到你了吗？”旁边床正收拾东西的身影转过来看他，压低声音问他。
周祺越微微睁开眼睛适应着光线，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在看清对方的脸后，他不敢置信地使劲闭上眼睛又睁开。
这是梦吗？他竟然又见到那个“模特”了。
对方在他眼前晃晃手，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周祺越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啊？我没事。”
“嘘——”对方食指抵在唇上，歪头示意他看旁边。
周祺越这才注意到旁边三个哥们还在睡，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不好意思，一不注意睡着了”。
“没事，我们第一天到的时候也这样。”他的声线清润，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自带一股温柔慵懒的劲儿，和火车上一样，“睡醒了出去吃饭吧，应该差不多快好了。”
周祺越挠挠额头准备出去，“我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一起吧，刚好我收拾完了。”秦清把手搭上周祺越的肩，和他一起出去。
“我叫秦清，秦朝的秦，清澈的清。”
“我叫周祺越，商周的周，祺……是一个示字边加一个其实的其，”真跌份儿啊，怎么会连个名字都介绍不清楚呢，他咬着后槽牙说完，“越是跨越的越。”
“周祺越，好，我记住了。”秦清眼角带笑地说。
周祺越偏头看他，更确认他就是火车上那人，这笑容都一模一样，可对方俨然一副不记得的样子。
晚饭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周祺越看到他们支教队的王雪娇和唐棠也在帮忙，内心不由得佩服起来，有些时候女人真比男人靠谱多了，同样的路程同样的累，他们都睡死过去了，人家两人还能忍住疲惫帮忙准备晚饭。
周祺越不会做饭，只能负责端菜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小事，口袋里的手机一直振动，他看了一眼，走出了学校。
看着屏幕上显示“周正豪”，他没有立刻接起来，皱了皱眉，这里信号这么不好，他爸竟然还能把电话打进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周祺越还是怕他爸的，记忆里的他爸都是严厉的，他们有限的相处基本上也都是在批评他或指导他，多年来形成的畏惧很难改变，上大学这两年他是有点放飞自我，但也只是小打小闹，大事上他爸向来说一不二，他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后才接起电话，低低地喊了声“爸。”
电话里传来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周正豪的诘问简洁明了，“你现在在哪儿？”
听这语气，他爸应该是知道他支教的消息了，他直截了当地说：“宁市，支教。”
“明天回来，我说过了，不要去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他话里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权威，甚至不需要问周祺越去支教的理由，他只提出自己的要求，而周祺越只需好好执行他的命令，想过去那么多年一样，“回来好好去实习，不要丢我的脸。”
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周祺越周围弥漫开来，好在他已经习以为常，硬着头发解释道：“回不去，是学校的支教队，支教结束的时候还要交个人总结报告，中途提前退出，和学校很难交代。”
“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去，”周正豪语气依然平稳低沉，但在十分了解他的人听来不难发现平静下隐藏着的不悦，“一共几天？”
“四十天。”
“四十天？你一整个假期都准备在那待着了？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三天内我要在京市看到你。”周正豪低沉的嗓音里充满斥责。
周祺越明白去实习其实没那么重要，他爸只是不能接受自己不听他的安排。
“回不去，”看来道理是讲不通了，他混不吝地说：“要不您找人把我绑回去吧，回学校我就说我提前退出是因为被绑架了，不过这个地方也不太好找，您可能得费点工夫，不然您就等等，也就四十天。”
“你！”周正豪的声线猛地提高，大概是想骂他来着，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低沉，“行，行，你长能耐了，等你回来我再和你好好谈一下，我这边还有事，挂了。”
他爸并不是就这样妥协了，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忙，他听出电话另一边他爸应该正在下车，估计是身边有人不好发作，这通电话估计也是在去哪个酒局的路上抽空打给他的。
“爸，再见。”他“见”字还没吐清，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周祺越握着手机的手缓缓垂下去，看来暂时是混过去了，等他回去他就直接去学校，他爸那么忙，也不会抓着这件事不放的，很快也就过去了。
他并不是为了支教而来，他没那么高尚。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逃避父亲安排的实习。
过去二十一年里，家里给他安排好了一切，一开始他觉得没什么问题，反正他轻轻松松就完成了，还能让父母满意，所以只要是父母表现出来的期望，他几乎都达成了。父母都是要强的人，从孩子时候就不允许他有一分懈怠有一步落后。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他们定的目标越来越高，要他做的事情也越来越难，他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人，需要一刻不停地追逐。
这一次他突然就烦了，心口好像堵了块石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他也是个人，不是他们作为成功人士的附属品，就好像他只要不够出色就会成为他爸妈的污点一样。
只要人还在京市，他就逃不开父亲的安排，所以在看到支教队招人信息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逃跑的机会来了。
此刻他如愿逃离，极目远眺，眼前是漆黑的天空，将密密麻麻的星星衬托的更闪亮，这里的夜，宁静而安详，隔绝了城市的喧嚣与纷扰。
晚风吹在身上……还真冷，周祺越不禁打了个寒颤。
“阿嚏——”周祺越擦着头发打了个喷嚏，他刚洗完澡。
宿舍空间实在是小，六张床再加上他们摊开的行李箱，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昏黄的灯光让这个房间显得更加的破败和颓废。
不过大家的兴致并未受到影响，刚到的时候太累，现在才顾得上新奇与兴奋，这些人都从未有过在这样的地方过夜的经历。
“哇——”李一昂走进来，一边说一边傻乐，“那个洗澡的水龙头给了我一巴掌，我一开始水开得太大，那水柱——啪——照着我天灵盖就是一下子。”
周祺越深有同感地笑了起来，他当时也被震惊了一下。
“真的啊？”张熠正收拾东西准备出去。
“真的真的！你一会儿一定先试一试，一下提神醒脑，两下不知疲劳，三下去见太姥。”李一昂说着表情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
“咕——”是他肚子叫了一声，周祺越收起笑意，看到其他人还在照常聊天应该是没有听到，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晚饭根本就没吃饱，他接完电话还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桌上的菜差不多都已经见底了，他只扒拉了几口米饭就草草结束了晚餐。
偏偏他什么吃的都没带，原本计划到这再买，没想到这地方这么偏，连个正经商店都没有，他正懊恼着，一桶方便面从旁边床递了过来。
秦清微扬下巴，浅笑看着他，“壶里有热水，或者不嫌麻烦你也可以自己去煮。”
周祺越看着秦清，没有接他手里的泡面，强撑面子说：“不用了，谢谢。”
哪有刚认识就吃人家东西的？太没面子了。
他尤其不想在秦清面前没面子。
“啊？”秦清也没想到会被拒绝，他分明听到了对方肚子叫的声音，“我看你晚饭没怎么吃，不饿吗？”
周祺越看着他，接连眨了好几下眼，正内心挣扎的时候，就听到了李一昂的声音——
“哥，我想要。”他一脸虔诚地说，“我有点饿了。”
秦清便将手里的方便面递给他，“给。”
周祺越眼睁睁地看着李一昂美滋滋拿走了那盒方便面，又眼睁睁看着他撕开原本应该属于他的泡面。
怪他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秦清看他，忍不住扬起唇角，站起来从上铺又拿了一盒，递到周祺越面前晃了晃，没说话。
周祺越瞟了一眼，狠狠地闭了闭眼，他接过泡面又不好意思看秦清，悄声说了句“谢谢”。
算上火车上那次，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丢人了，此刻他抱着的不仅仅是一盒泡面，还是他所剩无几的尊严。
“清啊，咱们以后是不是得多做点饭？”徐嘉炜的床就在秦清的对面，此刻他刚放下手里的小说，歪头看向秦清。
周祺越正在倒水，闻言手顿住一下，皱眉看向徐嘉炜，他叫秦清什么？清？两个大男人之间叫那么恶心干什么？
“嗯，明天做饭的时候我们再多做一点，”秦清点点头，之前他都会跟着一起做饭，只是今天刚回来没来得及，“十个人的饭一时半会还有点拿不准，我明天再试试。”
“多好的男人啊，我要是女生，就嫁给你。”徐嘉炜支起脑袋。
“你还是算了吧，我怕做噩梦。”
徐嘉炜听了挤眉弄眼，故意怪声怪调地说：“什么叫我就算了？那谁不算了？许知南吗？”
“闭嘴！”秦清急急打断他，眉头蹙起。他和许知南是大学同班，徐嘉炜几次调侃他们的关系，非要他们两个凑成一对，秦清十分不愿这些谣言伤害到女生，一直强硬否认，可这人又提起来，还当着这么多其他人，他不由烦躁了一些。
“知道了，知道了。”徐嘉炜比划了一个嘴巴拉链的动作，悻悻地躺了回去。
周祺越听着二人聊天，心里产生三分猜测，他喜欢许知南？是今天那个戴眼镜的女生，身材瘦高纤弱，五官一般但胜在气质，古典气质中带着知性，单从外形来看是有点配不上秦清了，不过谁让人家自己喜欢呢。
周祺越想到这，吸溜一口面条的同时不禁摇了摇头，爱情啊，果然会让人蒙蔽双眼。
等到周祺越扔完垃圾回来，发现秦清倦慵疲沓地平躺着，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直挺的鼻梁上，印出立体俊逸的轮廓，眼皮沉阖，呼吸安稳舒缓，应该是睡着了。
这个睡颜，让他再次想起火车上的侧影，可秦清的反应让他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自己难道是很容易被遗忘的脸吗？
周祺越看了半晌，将枕头拿起来换了个方向，和秦清头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