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人的鸟叫打破寂静，一只乌鸦惊起，扑棱着翅膀落在了不远处的屋檐上，歪着头打量月下的景象。
两个姜家看守正将一个人从上面放下来。
“死了吧？”
十五听见了说话声。
“还没有。”
另一个人似乎是弯下腰，声音更近了一些，也大了一些，但仍然像蚊蝇嗡鸣一般。
“还没死啊，都挂了十多天了。”
十五的手指动了动，熟悉的悬空感再次出现，她的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双眼里倒映着温柔的月华，脑子却无法从视野中读取到任何信息。
寒冷让她的思维和身体都失去控制，只能像一滩烂泥一样任人摆布。
“半妖啊，命硬。”
两人抬着十五进了大狱门，一路向下，进了大狱。
“好了好了就放这儿，反正要死了，放里面去了到时候还得拖出来，麻烦。”
两人随手将十五甩在干草堆上，用手腕粗的铁链锁好牢门。
“来一口。”
“嘶，这几天化雪，比前几天还冷。”
十五费力的眨眨眼，大狱湿冷，数间牢房向里延伸，看不见尽头。
大狱重要的犯人关押在更深处，外面几间牢房在十五刚进来时还关满了人，现在却全都空了。
腐烂发霉的气味中夹着淡淡的铁锈味，干草带不来任何温暖，但没了时刻环绕的寒风，十五的身体居然很快的温暖起来。
温暖，温暖，再温暖。
十五一动不动躺在干草堆上，觉得热浪不断的席卷身体的每个部位，仿佛燃烧起来一样的暖和。
心脏最先燃烧起来，随后是指尖，再然后是脸庞，最后蔓延到全身。
被冻住的气管像是终于化了冻，十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喉管深处发出“嗬嗬”的声响。
她终于活过来了。
*
“来人。”
房间里烧起了炭盆，暖融融的，姜令嘉询问，“方才那个半妖呢？”
“已经送入大狱了。”被叫进来的看守回答，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姐，车架到了。”蔻华望了望窗外，“我们该走了。”
姜令嘉心情烦躁的很，闻言站起身，蔻华立即上前去推开门，谁知姜令嘉出门直接转身，沿着向下的阶梯直接进了大狱。
“小姐，您去哪儿！等等我！”蔻华立刻跟上。
原本等在门外的一干人也紧追着进了大狱。
“小姐！这下面脏死了，您下来干嘛呀。”
蔻华嫌弃的扇扇鼻子，高声抱怨，接收到姜令嘉不悦的眼神，蔻华抿抿唇，不敢再说话，只闷头跟着姜令嘉往下走。
“方才那个半妖呢？”姜令嘉在审问室门口站定，环视了这血迹斑斑的房间，目光短暂的停顿在那些锃亮的刑具上。
两个看守慌张的站起来，碗里的酒洒了一桌子，又惊又疑。
“大、大小姐，在里面。”
姜令嘉径直向里面走去，却在半路被总看守拦住，“大小姐，大狱潮湿阴冷……”
姜令嘉抿唇，缓缓的抬起眼，总看守话语一顿，姜令嘉绕开他走了进去。
粉衣侍女紧赶几步追上去，蔻华见状顾不得害怕也进去了，一群跟着姜令嘉下来的姜家侍从一股脑涌进了大狱，密集的脚步声回荡在窄长的通道中。
大狱中好久没有这样的阵仗，深处的牢房隐隐躁动起来，原本死尸一样睡着的犯人纷纷看过来，眼里闪着恶意的光。
“是姜家那个废物小姐。”
窸窸窣窣的低语传来，总看守上前狠狠地抽了那人一鞭子，低语声立即停了。
姜家侍从们立刻散开，将姜令嘉围在了中间。
“小姐，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蔻华紧张的贴着姜令嘉，她虽然只是个普通人，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大狱中出现的令人胆寒的恶意。
那是杀人无数的修士天然的对普通人流露出的压迫感。
姜令嘉不语，她像是听不见身边人的劝说，也感受不到那些怨毒的目光一样，淡定的扫过一间间牢房，最后定在了一堆杂乱发霉的干草上。
姜令嘉点了点蜷缩着神志不清的十五，冷淡开口。
“我要把她带走。”
姜令嘉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中明明灭灭，十五抱紧了双臂，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她听清了姜令嘉说的话。
小姐说，要带走她。
是临死前的美梦吗？
十五闭上双眼，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姐，这是犯了错送来受罚的半妖死士，死士向来由家主直接管理，我们恐怕做不了决定。”
姜令嘉神色晦暗，苍白的脸颊因为快速走动泛起红晕，眼神漠然，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像是千钧重力劈头压下来。
“你做不了决定，我可以。”
总看守哑口无言，只能看着粉衣侍女一左一右将十五架起来，抬上了姜令嘉的车架。
“怎么把人抬上来了。”
□□腐烂的恶臭在车架中弥漫，蔻华干呕了一声，嫌弃的用脚将十五的手踢远了一点。
姜令嘉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闻言冷声开口，“蔻华，还有多久到家？”
车架刚出大狱，回到了东大街。
此刻已经过了子时，天上又飘起了雪花，街上游人稀少，车架行驶的速度更快，“大约半个时辰。”
“你下车去走走，静静心。”
蔻华“啊”了一声，愁眉苦脸的对着姜令嘉行礼，“是，小姐。”
姜令嘉没有理睬蔻华，兀自梳理着思绪，半晌，她睁开眼，目光幽幽落在了半妖身上。
这个半妖的实力不比暗五差。
半个月前，这个半妖曾经救过她，在另一次袭击中。
姜令嘉神色不明，她用脚尖勾起半妖瘦削的下巴，散漫的打量着半妖的脸，不知想着什么，慢慢悠悠的收回了脚。
据说半妖向来桀骜不驯，难以控制，但是这半妖却格外的温驯可控，若是能留在身边，也是为自己多增助力。
“水……”
十五别扭的躺着，身体扭曲，长手长脚施展不开，她不安的蠕动了两下，干涸开裂的嘴唇翕动两下，吐出的声音微不可闻。
姜令嘉执起一壶茶，慢慢贴近躺着的半妖，“你叫什么名字？”
吃过药，高热褪下之后就是疲乏与混沌，十五脸颊贴着地面，做梦一样呓语，“水……”
“你以后就跟着我了，知道吗？”
半妖只是无意识的呻-吟。
姜令嘉皱皱眉，还打算再问，却看见半妖纤长的睫毛下闪过水光，泪水冲刷掉半妖脸上的灰尘和污泥，显出几分莹白的肤色。
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张线条极其优美流畅的脸，灰尘和风霜也盖不住精致秾丽的五官，她瘦的颧骨都凸出来了，尖尖的下巴绷紧，嘴唇张合时露出乖顺的伏在口中的小舌。
姜令嘉止住了话头，将壶凑过去，倾泻，茶水浇在半妖的唇间，她的唇舌和喉颈一下生动起来，为了吞咽一齐动作。
喝过水，半妖又陷入了昏迷，姜令嘉缩缩脚，整个人团着缩在塌上。
她细白的手指互相捻动，指腹散发出微微的热意，双眼低垂，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半妖。
喝水就喝水，她不过是想问问她的名字，她哭什么？
搞得好像她在欺负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