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摇西晃过,亓徽芙捂着眩晕的脑袋,听着吆喝声越来越近,她们安全了。
她探出窗外,唤车夫停下。
尘土弥漫,亓徽芙顾不得呛人,用衣袖捂着口鼻,下车,奔至祖父母的马车,焦急询问:“祖父祖母可还好?”
“尚安。”
祖母既要忍受颠簸,又要顾及无法动弹的丈夫,发髻凌乱,胃里翻江倒海。
李拾收紧缰绳下马,大步到亓徽芙旁,“县主可先行带王爷王妃到驿站休息,自有梁沛护卫,臣与其余人去支援将军。”
亓徽芙问:“虎啸声如此,他一人去了?”
“将军善骑射,有把握引开虎,保全车队不受伤害。”
拖延一刻钟便有一份危险,亓徽芙说:“这里李司卫不必担心,快去找寻沈将军。”
暮色深沉,王府等人已经在驿站收拾妥帖,亓徽芙左等右等,不见来人。
她在青州封地游玩时,在乡野猎户口中听闻其厉害,他们称其为山王,飞禽走兽皆不是它的对手,一口银牙轻松能将家禽咬的粉碎。
沈迦寻在她眼中,憨厚固执的形象还是占大多数,亓徽芙没见过失忆前的威远将军,世人口中的骁勇无畏,不知真假。
次日,天蒙蒙亮,驿站周围的晨雾正在下沉,水雾斑斑,在油纸窗上凝结。
亓徽芙趴在祖母床前微眠,被楼下的窸窣对话声吵醒,她蹑手蹑脚离开房间,站在长廊向下望。
只见昨日那个李司卫,同几个将领,将一人圈圈围着,压着声音焦急指挥众人行动。
有去唤行军大夫的,还有几人打来清水,剩下几个用厚被褥铺在大堂中间,将人抬上了上去。
这时亓徽芙才看清,被围着的那人是沈迦寻,他的衣服破烂不堪,右腿向一种奇怪的方向扭曲,简陋的木棍用布条绑在腿上,上面全是褐色凝固物。
沈迦寻的腿,亓徽芙蓦然瞪圆了眼睛。
她知晓自己这时候去,只会添乱,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翻找出来凝血补气的药材,待他伤口处理好后,让银筝送去。
用膳的时候,大堂已被恢复如初,亓徽芙将粥点呈到祖母房中,自己退出来,等着银筝。
银筝表情微妙,面容如土,颤着声音说:“县主,沈将军他……他引开那大虫后,原想迂回撤退,没料到大虫饿了许久,甩不开,只能正面对上。”
“沈将军躲闪不及,被大虫拍断了腿,那骨头都……县主,大夫说,沈一的腿今后大概只能坐素舆了,恢复极其困难。”
变故太过突然,意气风发的威远将军两年来波折不断,竟只能在素舆上度日。
亓徽芙愣在原地,将武将的腿夺去,太过残忍。
车队又添伤员,所幸此地离青州不远,摇摇晃晃,也能到了。
沈迦寻给京城去了信件,皇帝允了他在青州养好身体,再行回京。
腿伤不易移动,亓徽芙令小厮将马车腾出一辆,让沈迦寻坐着。
驻扎营地时,亓徽芙将香草煮水,盛出来带到沈迦寻马车旁,让侍卫递进去。
沈迦寻挑起竹帘,眼神阴郁,不必言说,心情格外不好。
亓徽芙仿佛又见到刚捡到沈一样子,可怜兮兮,但又不一样。
那时的沈一像未出月的狸奴,装腔作势,却显得可爱可怜。这时的沈迦寻像是成年后,流浪闯荡江湖的霸王,受伤后强势盯着你。
亓徽芙看着疲态的沈迦寻,开口说:“这是我用草药和熏香料熬成的水,擦拭一番,香味能有两日有余不散。”
沈迦寻颔首,“多谢县主,微臣马车多污秽气息,愿县主见谅。”
他垂眼不作声,亓徽芙也不多叨扰,自行离去。
皮笑肉不笑,亓徽芙不觉得他对自己有好感,眼尾的褶子都没变,要是沈一看自己,早早笑弯了眼睛,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直勾勾盯着,眼神亮晶晶的。
沈将军就是沈将军,不是沈一。
亓徽芙摆正自己的内心,路途辛苦,她除了不定时给沈迦寻送去些有助于恢复身体的小玩意,就窝在祖母身边。
出发时绿叶翠绿,到青州时,已是红霜满林。
姑姑早已在王府门口候着,话音刚起就抽泣不止,扶着祖母下车,不过半年光景,怎变得如此。
亓徽芙搀扶着姑姑,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进府里。
“姑姑,沈将军暂住在王府旁的别院,待伤好后再回京。”
端淑惊讶于他的伤,“也就是说将军再不能站……”
“姑姑,”亓徽芙截住端淑的话,“大夫说得到伤口完全愈合后才能下定论,沈将军为护祖父而伤,王府理应照料一二。”
“这是自然,不过你们此行回府,我就不便在王府多待,府中中馈……”
亓徽芙知晓姑姑的意思,祖母年岁大了,父亲疯癫痴傻,没了爵位承袭,叔伯早就各奔东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偌大的王府还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管家吗。
“姑姑若放心我,徽芙请示祖母后,学习管家事宜。”
端淑自然放心,“笠儿终日念叨你,终于能见着了,就用不烦着我了。”
府中事务有姑姑协助,亓徽芙接管起来很顺手,她近几天在书房一待就是四五个时辰。
“表姐姐~”
稚嫩的声音响起,嗓门洪亮,一听就是笠儿。
亓徽芙放下账本,快步走向门口,捏了捏门口站得板正的小人儿。
“想姐姐了吗?”
八岁的笠儿有两年的时间跟着亓徽芙四处乱逛,黏人得紧,结果他的姐姐入京一年半载,为此,笠儿消沉好些天,直到入了学堂才恢复生气儿。
笠儿眼睛里全是欣喜,可手还是背到身后,装作老成,“夫子云……”
“云什么?”亓徽芙见不得古板夫子的样子,直接伸手捏了捏他圆润的脸蛋,“在姐姐这别说什么之乎者也,还想不想吃云酥酪,乳冰糕,还有好多好吃的。”
笠儿怯生生地说:“想。”
“不过表姐姐,听母亲说,有一位将军住在王府,笠儿可不可去看看。”
就那样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小孩眨巴着眼睛,睫毛翕动,暖乎乎的小手还摇晃着自己的手。
亓徽芙之前为了哄他睡觉,编撰了很多将军战无不胜的故事,让他自小便对驰骋沙场的兵将有崇拜之情。
亓徽芙思忖片刻,同意了。
她有要事跟沈迦寻说。
别院门洞旁各站两个侍卫,亓徽芙让笠儿拿着重阳糕,菊花茶,她同李拾说:“李司卫,京中有信传来,我需告知将军。”
李拾知晓现由亓徽芙管家,没有多言。
正房窗户大开,沈迦寻坐在素舆上,绕着转圈。
“将军,”亓徽芙开口唤人,“今日叨扰一二,重阳佳节,青州有食用菊花茶、重阳糕的习俗,故而送与将军品鉴。”
“笠儿,呈给将军。”
小孩步伐稳重,将食盒直直递给沈迦寻。
亓徽芙愕然,直接上手轻敲笠儿的脑袋,咳嗽两声,指着木桌示意。
笠儿恍然大悟,赤红着脸拿出瓷碟,双手捧到沈迦寻面前,脆生生说:“请将军品尝。”
见沈迦寻没动,他疑惑:“将军是不喜欢吃甜的吗?重阳糕是用米粉蒸制而成,上面还有笠儿最喜欢的桂花酱,香甜不腻,很好吃的。”
清澈的嗓音唤起了沈迦寻的梦境,模糊的雾气笼着世界,他一双眼看不甚清,只听他自己的声音。
“姐姐,冰饮不要喝了,等到下月,又要疼上几日,尝尝沈一做的牛乳茶,甜而不腻。”
“是你自己想喝了吧,哼,天热得人都要化了,我还是喝我的冰梅子酒,小孩才喝牛乳茶。”
声音渐行渐远,但那声音却是沈迦寻的,另一女声。
沈迦寻抬头,眸光直穿过少年,看向亓徽芙。
“县主有何事?”
笠儿还愣在原地,无人接他的糕点,有点难过,他将瓷碟放在桌上,不过自己理解沈将军心情不好,他受伤后不能跑跳,也会同母亲生气。
“将军,笠儿听表姐姐讲的边疆将领的故事长大,志向将军,笠儿武课小考排在前列,知晓武将不易,愿将军能早日恢复,指导笠儿一番。”
少年躬身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看沈迦寻,又看看亓徽芙。
她笑着揉了揉笠儿的脑袋,说:“将军一定会康复的,笠儿去练字吧,姐姐要检查的哦。”
“嗯!”少年偷偷瞥了一眼沈迦寻,仰着嘴角走了。
亓徽芙见沈迦寻依旧板着一张脸,内心叹息,表明自己的来意,“姨祖母来信,她与轲阳伯沈江一同前来青州,轲阳伯是否同将军一同住在别院?”
“别院拥簇,王府紧挨着别院的位置有一个竹秀园,清新雅致,可收整几日,请轲阳伯入住。”
沈迦寻目光冷冽,薄唇微抿,抬手捋平膝上褶皱,语气恶劣,“自是县主安排即可,我那弟弟乐意至极。”
“臣要换药,还请县主回避。”
沈迦寻唤来门外侍卫,闭门赶客。
如此奇怪,亓徽芙忍住想要暴揍沈迦寻一顿的怒气,心里宽慰自己不和病患计较。
转身回到王府,让小厨房停了别院的冰饮,让他热着吧。
亓徽芙忙着装扮母亲旁边的院子,高氏将要到青州,自然要同侄女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