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技场与吃鸡都关门后,剑网三就进入了一日人流量的低谷期。还未睡下的热血PVP玩家们经历一晚上紧张刺激的对殴后犹不觉疲惫,很自然地聚集到主城的擂台上,玩起了插旗。
此刻莫余声正在表演明教单杀五毒。一DPS一治疗围着旗帜正二人转。
补天诀早被陆无泯挠得只剩丁点血皮,还被控得疯狂摇头。一局切磋将近尾声。
谁知一个组队申请忽地弹出来,明教控制没连上,叫那奶毒一个化蝶遛了。
“卧槽……”莫余声在电脑屏幕前低怨一声。但在看清是谁将申请递上前后,气就退了,也懒得计较。索性收了刀,干脆利落一溜烟跑出切磋范围,直接认输。
入队后,他飞速打开团队麦,毫不顾忌地直接说话。
“糟糕,你什么时候上线的,我都没发觉。方才正切磋呢,你一个组队申请打我脸上,吓得连控都断了。”
苏离惑愧疚地问:”输了吗?
明明紧闭了门窗,取暖器也开着,可苏离惑那变调后的小黄人声线让莫余声在江南湿冷的冬天里抖得更严重了。
“等等等等,队里就我俩而已。变声器关了吧,怪渗人的兄弟。”
“咦?噢……”长歌打开游戏设置瞧了眼——他还真忘了,这东西总是默认开着的。
余光扫过系统时间,竟已快凌晨三点。依往常经验,哪怕有空闲,苏离惑也很少会在线待到这么晚。深夜是他的单机游戏,该启动的是steam,而不是剑网三客户端。
一番思索便有定论。
“你该不会,特地上线来找蔺游舟?”
“怎么不猜我是找你玩呢?”
“我们腾讯每天聊,你用得上特地寻我来?”莫余声实在不屑。
“噗,知我者阿莫也。不过……我也只是来随便看看。”
提起这事,苏离惑在这位无话不说的好友面前,也有些犹疑了。
“呵呵,你来随便看看啊……”
莫余声虽然不了解蔺游舟,可他是太熟悉苏离惑这种停顿片刻的拖调了——友人话中有话,心思往里藏,对自己也不敢明说。只笑这两人还真默契,那头蔺游舟游戏里隔三差五询问苏离惑近况,这头苏离惑赶完项目便上线寻人。
“那你把想看完了吗?”
苏离惑正色:“嗯。浩气拿回了激流坞和澜沧城。逐鹿坪和苍山双点的防守战力就能释放了。下周二只进战四个图,三个单点防守,我猜金水镇……”
莫余声没不料苏离惑突然提起小攻防。但事关阵营,如今自己可比友人熟稔多了,当下条件反射: “没错,刷分图,拿来给新人指挥练手。”“新统战帮出了个指挥。“
“渔桥江风?” 苏离惑猜测。
玩家流失,阵营弱势,浩气所谓“统战帮会”没有多高门槛,只有对方“愿不愿意加入”的说法。现下规模和战力俱存的PVP帮会……苏离惑略一忖量,也只能是两个月前空降而来的渔桥。
“对呀,看着是不是很有野心?”
苏离惑随之苦笑:“S服浩气应该没什么施展野心的空间。”
“可我无所谓。要当山大王也好,吸血帮会也好,战力能用尽用。早年我还中二,现在心如止水。”
两人言尽于此,迎来突兀的沉默。唯有游戏的背景音乐仍游走耳侧。苏离惑望着“陆无泯”这个名字,忽然意识到——90赛季至今,无论有多少小号,莫余声就仅以“陆无泯”的名字在游戏里构建自己的社交,只以一个身份活在这个世界里。
他突然又想起从前。师父还在的时候,他和莫余声第一次站上统战YY的麦,一场指挥错漏摆出,可浩气有着能塞满六张小攻防地图的战力,有容忍他们这种新手指挥犯错试错、不断寻找自己风格、慢慢形成攻防思维惯性余地。他们躲在师父身后,看他运筹帷幄所向披靡。偶有不眠之夜,便会来回翻看每一次指挥录像。在熄灯后宿舍,一片漆黑独有电脑屏幕幽幽闪晃,照出一张少年人的脸。
那时浩气恶人分庭抗礼,小攻防永远挣扎在阵营防线。
那时他们正少年,从不畏怯世事更迭,不曾想未来某日,回首竟愕然——河水滔滔,故梦纷杳,今不如昔。
那时自然也未有预料,他们颖悟绝伦的师父,那位叫离亭听雪的花哥,会从他们的世界彻底辞别、抽离。以一种不留余地的形式。
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
苏离惑踟蹰着:“阿莫,你……你现在还觉得,带攻防有意思吗?。”
“没意思。”
对方如此斩钉截铁的回应,让苏离惑倍感意外。
虽说碍于学业和工作的压力,莫余声早便不再全勤攻防,也缩减原有帮会规模,将阵营的责任和担子渐渐转移到新指挥们身上。但在苏离惑的眼中,友人分明还心系阵营,只要不加班,依然会参与其中——哪怕上麦指挥的并不是他。
“可你……”
“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对现在烂透了的S服阵营来说实在没差,万一哪天真有人想取缔我——也没什么好取缔的,现在的浩气,早不以某人为中心运转了。我只是习惯了。”莫余声顿了顿,“有点与众不同的挂念,人两点一线的生活才不会那么空虚,对吧。何况,我还想再等等。”
“等什么?”
“等你什么时候回来。” 莫余声带上了十成的真诚。
苏离惑听见了。心口一颤,隐隐发痛。
似有什么卡在咽喉,阻塞言语的流通。以致他面对莫余声如此纯粹的恳求,几度开口无言。
他将鼠标挪到队伍中,陆无泯的名字上——游戏显示着明教正在扬州,而自己的长聆雪挂在浩气盟。
若将剑三游戏地图拓向现实,那他们在游戏中的距离,恰好与现实相映。
世上怎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巧合得叫人不禁为迢迢难相望而衔哀。
终于,苏离惑缓缓道:“你别等了。”
这句话念得很轻,与他往时语气相比更显稀薄。深更时分夜阑人静,而这声退避几乎要被八方静谧所覆没。
“我并不强迫你。只是你刚才主动提起阵营沙盘的模样、那种认真的感觉依然没变。久没上线也在为浩气盟着想呢。我挺高兴。”
谁知好友答得严肃:“那是因为跑商的高速公路如果被打掉了,我的代练会涨价。”
“cao,好市侩。”
“但如果,我是指,如果日后,你在阵营事上遇到什么难题,还是能找我,只要不会暴露我曾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心软得一批。”莫余声及时打断,让对方再这么说下去就过度煽情了,而且——
“而且兄弟啊,上个月到底是谁给谁整了一出阵营八卦?”
苏离惑打趣着认了错,论道歉他永远是最速度的。
莫余声关了团队麦,将本裹紧的小毛毯拉开一个透风口子,方才在紧张中闷出的一阵热气方才随着冬日的寒凉散去。
他双眉紧锁,心有余悸。
那句“等你回来”确实是发自本愿的冲动,却没考虑好讲话的时机。莫余声猛一下脱口而出后就生了悔意。只好埋怨这脑子深夜里不清醒,考虑尚不周到就往对方伤疤上猛戳一记。
幸而苏离惑的语气中并没有明显的情绪冲动,有犹豫、有情愁,但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从容。
莫余声用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不疼不痒,像一种毫无作用的警醒和惩戒——他实在没有用力扇自己一掌的想法,只好在脑中补充了画面。
可苏离惑自然不清楚挚友心里的弯弯绕绕,一声沉吟后忽然惊呼:”咦,阿莫快来三生树!”
这声惊呼里甚至压着莫名的喜意。
莫余声见长歌的位置已经从浩气盟挪到了明教,又跑到了他最喜欢待的三生树下,大梦初醒般恍惚:“哦,稍等稍等……”
结果,等明教飞到三生树后,看见一个黄灿灿的熟悉身影后,他便明白了长歌为何说起话来都如此愉悦。
苏离惑:“看到蔺游舟了吗,他居然把号挂在了这里了。”
“真豪迈,还搁这烧点卡呢。他人呢?”
“说是睡觉,道了晚安后就消失了。几十分钟前的事,应该睡熟了。”
“你们,整挺熟了啊?”
莫余声眼皮一跳,这两人的发展似乎开始渐渐脱离自己的预期轨道上,心情实在微妙,不敢去猜是福是祸。
同样感觉心情微妙的还有几个小时后起床的顾协。
虽然刚转醒时,这剑三的游戏客户端早在凌晨不知几点的网络波动下断开连接。他仍半个灵魂神游梦中便果断关闭了客户端,甚至没想去看一眼聊天频道。
熟料边吃早餐边点开剑网三推栏刷点信息,就瞧见消息一栏里,赫然是长聆雪给自己发的一连串密聊。
还有系统替蔺游舟的那一句句自动回复。
许是入睡前特地把号挂着,长聆雪真就揪着这个时机,将闷在心里的话悉数倾出。前后两句话间甚至会偶尔出现逻辑的不连贯——于那位慎言的长歌来说,这真是少有见的一面。
他捧起手机。
字与词断断续续洒落,随即满铺了一地,好似还会击出坠雨一般的清鸣。
直到顾协读至那句由自情衷的剖白——“平凡人对不凡之人的钦慕”。
他的视线停住了,就凝在这句话上,来回越不过去。
像被羽毛挠了下脸颊,泛起一阵细微柔软的触感,叫人难以捕捉,需得好生揣摩半晌方才领会个中滋味。
这竟是长聆雪头一回对自己直白地表达情感。
花苞裂开了第一瓣,还未能健康地舒张。
于是,他点开了封轻的腾讯小窗:“在不?”
其实此问略属多余了,封轻向来十一点入睡七点醒,甚至在周末也完美地维持着这一好习惯,雷打不动。这个时间点,早餐估计也消化完毕,准备享用上午茶了。
对面回得迅速,用语也夸张:“神迹啊,你居然有早上九点想起我的时候!看来我在你心底还是有点分量的哥!”
顾协见此,一阵泛恶。
可他找封轻确有正事,而并非为插科打诨。毕竟有时还需得让自己朋友在友情中的展现自我价值,以助其在双向关系中有强烈的存在感。
长聆雪的事,一个人思考不够,还需要拉上封轻一起思考。
于是自称S服十年老恶人的封轻,在听闻蔺游舟想要了解一下长歌的事时,当即一个激灵,腾讯秒回彷如AI:“游舟哥哥,人肉开盒犯法啊!”
“能不能别瞎说,我可没让你做这种事。”
封轻语重心长:“喜欢别人就去追,不要搁这霍霍哥们。日后追到了也别秀,这才是好兄弟。”
“我对长聆雪还没有那种感情。”
封轻眉毛一挑——什么算“还没有”?有就点头没有便否认,这模糊的回答和蔺游舟往时那风格可是大相径庭啊!
于是他悄悄试探:“那我该祝贺你在这剑网三快倒闭的念头终于友谊+1?”
顾协不假思索:“我和她不是朋友。”
封轻放弃了,蔺游舟的心思真不是常人能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