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苏离惑倒吸一口凉气。

    藏剑的连控实在太密太快，让人左支右绌。蔺游舟似乎全然不图伤害，只将控制和打断技能往涧底松身上抡来。蔺游舟输出不到一阵，身子忽然往旁边倒飞去，嗖一下被陆无泯用极乐引扯离了。

    “发什么神经？”莫余声疑惑。

    苏离惑趁此间隙忙给给自己套了个圣手，才慢悠悠召出蝴蝶。方才吃了个缴械风车，还得亏扶摇跳了起来，没有吃满伤害。

    只是蔺游舟扔不愿放过他们。见五毒此刻状态满上，转过头再向陆无泯举剑。可他现在落了个单挑带奶组合的下场，根本不是对手，犹想反抗之余，便被明教举刀三下除五地除干净，一声惨叫倒地，秒地消失不见，回营地去了。

    莫余声收获一个人头后，又重复一次：“发什么神经？

    苏离惑闻之，到底听出好友咬着字音，是有种泄气得逞的情绪在里头的，忙劝：“息怒，走了朋友，免得他待会又飞来。”

    孰料一语成箴。

    当苏离惑和莫余声返程时，又望见了从天而降的蔺游舟——仿佛真在候着他俩，逮着了时机抽剑往下便砍。

    这次攻击甚至算不上奇袭。在蔺游舟轻功盘旋高空，目标列表亮出红名时，苏离惑和莫余声双双下马，准备就绪。藏剑毫不意外又被击倒重伤，速度比前一次还要快。

    【近聊】[陆无泯]：送人头？何必行此大礼呢朋友

    【近聊】[蔺游舟]：无泯小弟，晚上好呀~

    蔺游舟这次道没有马上回营地，狼狈地躺在地上，打起招呼还蛮热切。。

    “啧，走。” 莫余声嫌藏剑缠人，末了还碎碎念，“没什么用还学人在这劫镖，跑商点转风车都比这有效率多了。”

    眼见陆无泯开始打指向呼马上前，苏离惑也不犹豫。他本就只想快些跑完这趟商，早下线休息。明天可是周一。

    于是脱战，唤马，一气呵成。他没有回头望一眼名字灰去的藏剑，却听得一声提示音响起。

    【私聊】[蔺游舟]悄悄地对你说：你是长聆雪吧。

    用语相当笃定，连怀疑的过程似乎都被省却。

    两人本已御马奔远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苏离惑看不见蔺游舟躺尸的位置，却总感觉藏剑的视线能透过这一框小小的聊天窗，望穿了自己。短短六字怵目惊心。他摁在前进键位的手指松开，连自己也不曾察觉。

    “什么情况？”见好友冷在原地活像被明教无端魂锁，莫余声生怕附近真跑来一个专业劫镖的，警觉下马聂云奔到对方身边。焦点朝着涧底松，却没看到任何异常状态，心下也出奇。

    苏离惑闪烁其词：“没事，跑吧……”

    两人再度向前。

    【私聊】你悄悄地对[蔺游舟]说：我不是。

    苏离惑在行进之余还抽手回了话，心虚得很。

    【私聊】[蔺游舟]悄悄地对你说：别骗我。

    他震惊，内心甚至有些失稳——蔺游舟毫不怀疑自己身份，为什么！暴露什么了吗？可自己分明一句话也不曾说。更别提相识短短数十日，何来的心有灵犀。

    “阿莫，额，这个……”苏离惑有些慌，“你没和别人提过我这个小号吧？”

    “没有，怎么了？”

    交掉了碎银。莫余声说未曾做过的事，苏离惑从来不会有半分怀疑。可恰恰如此，他听完好友的回答后更显慌张。

    “蔺游舟认出我了。”

    “我去。”这下连莫余声也不淡定了，“但知道你小号的人不止我一个吧？”

    “还有一个花间亲友，可他PVJJC，不玩阵营。”

    “他啊……贴吧自救都难顶的，腾不开手爆你小马吧。”

    “他也不是嘴碎的人。”

    苏离惑说的花间正是李寻清，莫余声也知晓，还与他在竞技场打过几次照面。这人是一个合格的竞技场分奴，总声称抽蓝是花间信仰，自己为爱点暮桑和蚀月。因此被各职业PVJJC玩家喊打喊杀，周周上贴吧。

    莫余声郁闷：“这蔺游舟总不可能真会读心吧！”

    “可能只是……”苏离惑本想道此人擅长瞎蒙，谁知又一声密聊提示后，转到嘴边的话与他的视线一并凝住了。蔺游舟的密聊无不透露着愉悦，全然不似被暴打的一方。

    【私聊】[蔺游舟]悄悄地对你说：晚上好聆雪姐姐，一天不见甚是想念

    【私聊】[蔺游舟]悄悄地对你说：有热闹，记得换大号来玩，可别错过啊！

    他刚想追问现下风平浪静，又有何“热闹”可观望，即见地图频道有跑商的浩气大呼：“有恶人劫镖拉大旗了！是狼烟的人！”

    狼烟——狼烟入市、狼烟摧林……以此二字为开头的两个，都是蔺游舟空降S服后白手起家打下的根基。更借由上赛季指挥攻防的丰功伟绩，争取到了这赛季初据占昆仑的权利。

    可惜这赛季恶人各帮会崛起之势源源不断，加之蔺游舟本人因毕业投身工作，像是有意放手般慢慢抽离主心，阵营的风向开始往一位金主大哥倾挪——此人恰与蔺游舟有纠葛，闹过一阵子内战。

    凛风堡下赛季该是要易主。

    可蔺游舟会在意这种事吗？

    苏离惑粗浅地琢磨半晌，随即愣了愣：自己为何又思考起阵营相关的事情来了？恶人内况再水深火热，浩气也没有打通昆仑的能力。

    只是在这十几秒的浮想中，地图上的交谈已经从“有劫镖”过渡到“反劫镖进组”，并隐然有相互“问候”的势头。

    莫余声拉开帮会列表匆匆扫了几眼：“今天在线人还挺多，要不拉面大旗？”

    “今天周日了。”苏离惑不得不点明一声。反劫镖打起来总会没完没了，两人都是工作党，今晚可不能闹太久。

    “放心，蔺游舟也是社畜，但凡是个社畜就不会将全勤奖轻易放手。”

    他忍不住笑了，莫余声说得确实是个道理。可为避免节外生枝，苏离惑在下线换号时还是多提一句：“但我还是希望，你一会儿激动起来千万别和蔺游舟对骂。”

    “你不信我的品行？”

    “额，不是。”

    “你该不是还会因此为难吧朋友？”

    苏离惑委婉道：“他嘴挺毒的，我担心你吵不过他。在他面前不张口就是最大的赢家。”

    莫余声震怒：“干嘛啊，这么多年了我就没骂过对面！”

    当苏离惑飞速换回长聆雪上线、赶到现场，巴陵一片宽广油菜花田上，已经有四五十号人围着打散架。恶人浩气混在一堆，中间还立着好几面大旗。

    长聆雪刚进陆无泯的团，就看见好友已经在团队频道刷起了帮会YY号，俨然一股此团战不胜不休的态度。

    苏离惑大觉不妙。

    【私聊】你悄悄地对[陆无泯]说：别打太激烈，把恶人赶跑就好了。

    【私聊】[陆无泯]悄悄地对你说：你知道蔺游舟刚才说什么了吗？我拐他情缘？

    【私聊】[陆无泯]悄悄地对你说：不是，你跟他真情缘了吗？他知不知道你是个男人啊！

    苏离惑见之如遭晴天霹雳。无论自己对这藏剑的情感再如何微妙，两人的关系特殊，尚在生疏与亲近间徘徊——说来，对方甚至连他的好友都没加，讲“亲近”还得算自己的僭越。

    眼见长聆雪被红名团团围住却连影子都忘了放，莫余声迫不得已开了团队麦，拿出指挥攻防时的音量，喝了一声：“在发什么呆，没上YY的人赶紧上YY！”

    就在这时，一位恶人凌雪阁忽地从角落窜出，铁马冰河链上长聆雪，把毫无还手之力长歌摔了个满，接着乱天狼一通乱打。周围本就技能遍地扔，发呆中的长聆雪血线早就处于不健康的状态，未及反抗便被拿了人头。

    于是，这凌雪阁杀了人后就开始刷着近聊频道，仿佛炫耀战功般。

    【近聊】[跳山时封轻功]：看我拴住了什么！

    【近聊】[跳山时封轻功]：好大一只奶咕咕！

    【近聊】[跳山时封轻功]：[蔺游舟]你看看，这奶歌眼熟不[长聆雪]？

    【近聊】[蔺游舟]：呵呵。

    来人正是封轻。哪怕他换了无数小号，苏离惑和莫余声也都记得这位从刚开始接触攻防时就认识的恶人指挥。此人在阵营中屹立一方如此多年，大风大浪拍不倒，靠的是两字:圆滑。

    【私聊】[陆无泯]悄悄地对你说：阿惑，你怎么在发呆呀？

    每每好友状态失常，莫余声都是首先察觉，未有例外。这些时日，苏离惑总在提到蔺游舟时反应含混，这个中缘由，自己心里早有几分论断。

    可哪管你态度如何，怎有不打架站着挨打的道理？

    见对方发问，苏离惑心下也惭愧。方才着实惊吓过度，也万万没想到八字还没一撇的情缘关系，蔺游舟竟敢摆上台面光明正大地讲。虽说昨晚……在蔺游舟离开挂机后，自己那些失控的密聊到底逾越了关系线。

    苏离惑缓了缓呼吸，试图放松心绪，去遣散脑里缠密又慌乱的想法。

    倘若人真能在情绪中自持，少思少念当断立断，那世上就能减去百分之九十的烦恼和纠纷。

    凡人做得到吗？

    至少苏离惑做不到。

    他只敢将自己藏进浩气人堆中，被推攘着往前、后退，机械般给队友刷治疗量。莫余声指挥时激情澎湃，非常轻易便能挑动让参与者的情绪。然而，这位好友此刻叫喊的所有说辞，没有一句流进苏离惑耳中。

    偶尔他会将目标切到蔺游舟身上，看藏剑轻重二剑来回切换，在浩气恶人中来回横跳穿梭自如，头像下挂满来自数不清的治疗持续，和伤害debuff。名字在死亡后灰去，又急匆匆地赶来。

    作为队长的莫余声相当亲切地给蔺游舟头上打了小剑标记，苏离惑能很轻易地找到他——就像在水中捞起一块发光的异石。

    一场阵营战轰轰烈烈，从油菜花田一路打到林间商道，又分据在河岸两畔，苏离惑却跟得心不在焉。

    只当他站在河边，准备再悄悄去望蔺游舟时，“谁在看我”密密麻麻的名单中，熟悉的红名陡然一闪。苏离惑在心悸中定眼细看，蔺游舟的名字却已经被其他正注视自己的恶人给压了下去。颇似个转瞬即逝幻觉。

    他又将目标转到藏剑身上。两人目标相对，竟像真正的视线接触——苏离惑终于敢确信，在河对岸的蔺游舟确实正看着自己，便触电一般狼狈地切了目标，速度飞快。

    蔺游舟竟捕捉到了来自长歌的短促视线。

    【私聊】[蔺游舟]悄悄地对你说：我困了，想溜，你要不要跟来。

    你要溜去哪——苏离惑本习惯性地往聊天栏输进一句话，感觉甚是微妙，考虑过后还是删去了。

    【私聊】你悄悄地对[蔺游舟]说：阿泯还在，我不能走。

    好一股忠心耿耿的气势，虽然今天的自己真不过团战中的陪演，草率地走着过场，放到攻防里大抵属于虾兵蟹将。但站位需稳，不可乱分寸。

    【私聊】[蔺游舟]悄悄地对你说：你没双开YY吧？我刚跟他们讲，该撤就撤，明天上班上学早七九九六的，容不得熬夜啊

    【私聊】[蔺游舟]悄悄地对你说：反正我要跑，也没人能把我绑回来，对吧

    【私聊】你悄悄地对[蔺游舟]说：你……活得也过分潇洒了。

    【私聊】[蔺游舟]悄悄地对你说：是啊，你应当很羡慕吧？

    苏离惑的视线沉下，指尖捏紧鼠标，扪心自问——我羡慕吗？

    蔺游舟的话又一次砍中自己内心，直指某处黝黑的深渊——那里有不分昼夜、歇斯底里的呐喊。

    总被种种顾虑而绊倒的自己或许真向往着某种突破，洒脱的、放纵的、狂放不羁的……苏离惑期望过一种相反的自我，能刺穿压在顶上厚重的屋檐。这样一来，或许真就能望见辽远的天空，自己也不必再困囿在一隅狭庐。

    羡慕吗？

    答案本该是最无关紧要的一环。人成型于过去，更不会因未来寥寥几次敲打而蜕变。

    只是心脏怦怦，像正撞击着四周壁沿，又开始隐隐作疼。这是某种隐疾爆发的前兆……一种甚至不配为纸笔所录的隐疾，却像无缝不入的恶魔，揉捏着他的人生。

    该说羡慕吗？

    【私聊】你悄悄地对[蔺游舟]说：嗯，羡慕。

    苏离惑坦然。

    【私聊】[蔺游舟]悄悄地对你说：不错，那走吧。来我们神行长歌门，有个风景点最近推栏反响不错。

    【私聊】你悄悄地对[蔺游舟]说：等等，这是什么逻辑？

    明明一分钟前还在陷在伤怀之中，蔺游舟仅用一句话便将苏离惑那些胡思乱想抛去老远。他不知所措——自己实在有些跟不上蔺游舟的节奏。

    所以苏离惑更是料不到，藏剑的下一句话究竟是何等惊人。

    【私聊】[蔺游舟]悄悄地对你说：昨晚的留言我读完了。你怎么这么可爱，当真那么喜欢我呢？

    【私聊】你悄悄地对[蔺游舟]说：你先停一停，我们必须好好捋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