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的时间，足以推动一个故事的齿轮。

    顾协也万万没预料到，在这五天里，他等来的第一个回复不是长聆雪的收货地址，而是封轻发癫似的幸灾乐祸。

    圣诞节刚过，封轻就奇迹般地提前复活。甚至比蔺游舟还先一步登上游戏，并幸运地在开场前卡进周日中午的主战场大攻防。

    这对于没有阵营斗士称号也没有高战阶的他来说，实在是个意外。

    尤其当他一眼扫过好友列表，望见一串等级各异的灰黑头像，并精准地捕捉到里面黑白色的蔺游舟时，心里喜意尤甚，并疯狂祈祷：“保佑你加班是我双倍，保佑你加班是我的双倍。双倍礼包等你来拿兄弟！”

    而这个时间点确实还在公司加班、连午休都直接省去的顾协，坐在工位上边呷了口正热的奶咖边打了一个寒颤，并略带疑惑地回头。万般不解的他确认一眼身后的落地玻璃关得紧密后，只能暗地埋怨起今天又骤降了一个维度的气温，真冷得叫人措手不及。

    封轻是在将近开场时才溜进了恶人的统战YY。在看清一号麦序那个熟悉又让他生厌的名字后，向来情绪饱满的他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大老板亲自操刀上麦，那实在没乐趣——指挥水准没悬念，用的战术也没什么悬念。“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罢了。”他曾对顾协这么形容过洛水横秋。但后来又几次细想，别人现实中家财不说万贯也算富足，能用钱砸一个恶人谷的盛世，也是实打实一种能力。

    确切拿到手的玩意，总比空无缥缈的游戏阵营忠诚来得实在，不是吗？论世间还是钱财比信仰更能使人精神充盈。

    “哎，哎，哎……” 封轻连叹气也要比别人多上数声。现在阵营挺无聊的，比打工还无聊。虽然本赛季的浩气正不断扩张战力，可双方实力悬殊仍摆在这里，偶尔的挣扎不成气候。

    反观恶人谷虽强势，却也屡不平静。这两赛季打得最多的野架竟不是阵营战，而是窝里斗。

    这游戏除了和大家聊天频道讲点骚话外，实在没什么玩头了。

    封轻觉得遗憾。想S服本土浩气在多年前还是又稳又强，现在只能依赖新赛季空降的别服外援。这老虎变病猫，还不就是被自己内战打残的吗。

    想到这里，他干脆退了YY，转去浩气统战那做个旁听。洛水横秋打攻防套路太不灵活，像封轻这种攻防经验成熟的老指挥，基本不用多听，就能猜出他下一步要喊往哪飞、这一步又要拉哪个时间差，甚至思维转动的速度还能更胜对方一步。

    殊不知浩气YY主战场频道的总人数也才勉强过了350。一号麦是个不认识的名字，虽然挂着个黄马，还是个姑娘马甲，可麦灯一直呈熄灭状态。只有二麦的bgm在重复不断地响着那些听了八九年的攻防老战歌。

    都是写封轻早能倒背如流的旋律。可每每曲子开头一响，哪怕正在人头涌动的街上走这，刻在DNA里的情绪又会突然沸腾。

    曾经的热血，曾经的热血呀！可青春一去不复返。连他这种惯来轻浮不思往日事的人，此时都忍不住感怀万千。他往外套口袋里探去，习惯性地想掏烟解愁，却在摸了个空后才恍然记起自己上个月计划戒烟，打火机和以前的存货都转手送光了。

    无可奈何地，他只有含恨退掉两边YY，专心翻阅地图频道的组人广告，好转移自己注意力。便在上下翻看好几轮后，忽然瞅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眼睛一亮，秒点了进组。

    团长是一个唐门，还是他的熟人。

    【团队】[蓝莺]：怎么又来蹭我们帮会的桌子啦。你就没有自己的帮会团吗？

    【团队】[跳山时封轻功]：不好意思啊，我还真没有！

    乍一看像气话，可蓝莺心里清楚，这凌雪所言不假。

    每个攻防指挥或多或少都养了个帮会做坚实后盾。蔺游舟也不例外。可唯独封轻做了这个特殊。他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帮会，但他从不组织帮会进行任何一项阵营活动，甚至没建帮会群。他的帮众们就像散养的野雀四处乱飞，从PVE到PV邑再到PV站街，甚至还有第三阵营明教在他的帮会里蹭天工福利。

    这是一盆没有任何结构的散沙，又像一团铲不干净的泥浆。封轻对所有帮众的唯一期望就是“活住”，好好做日常，至少让帮会每周可以开个骑马跑商和神行。

    就像自己在公司那般。这游戏再烂也要苟活住。

    团队频道里头，蓝莺还在旁若无人地叨叨念念。自从封轻进组后，她的话匣子就没关上过。

    【团队】[蓝莺]：帮主和浩气那女神好上后，你在我们帮会姐妹中已经失去地位了。今天不给你派免费四小药。

    团队频道登时附和群起，一眼看去都是女孩子们。

    【团队】[跳山时封轻功]：？对不起，我是直男真的很抱歉啊姐姐们！

    【团队】[蓝莺]：我们帮会的写手姐妹还含泪be了在推栏上连载的藏凌同人，并哭诉世上无真爱。

    【团队】[跳山时封轻功]：你们倒是尊重一下读者们的心情呀……

    封轻欲哭无泪——这也能怪我？

    说到底，自己和蔺游舟也不过是能攀谈几句的互利共惠关系，彼此间交流奚落多于照顾，谋事多于闲谈，多年如初的塑料情谊。要说是朋友，那也勉强算数，若论感情深入——蔺游舟这种浑身带刺的存在，又有谁愿意和他深入交流？

    【团队】[跳山时封轻功]：女孩子别老胡思乱想。而且凌雪也不是我大号吧！我纵横S服被封神的时候，可是在华山上耍剑的。

    【团队】[蓝莺]：剑藏过气了，你看第五届大师赛那家强？藏凌称王！

    【团队】[跳山时封轻功]：然后在第六届被毒衍杀穿？

    【团队】[蓝莺]：怪不得没女孩子喜欢你！

    团里的人权当看相声，正刷着表情助兴。各种发言一层层复制又一层层累加，直把蓝莺说的话往上顶，都翻不见了。

    可就是这么平凡无几的一句气话，让封轻心头翻涌起一阵厌恶感。

    他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咔、咔。”

    耳边响起了很熟悉的碎裂声，若有若无的的碎裂声。是什么东西又摔下去了呢？

    他安耐住往下探头的冲动。

    很快，在牙齿咬痛下唇后，惯常没个正经的他又迅速恢复了常态。好似刚才脑海中一丝裂痕都不曾有过。

    【团队】[跳山时封轻功]：不要给我搁这贫。要开场了，放个桌子呀姐姐，别不管饭。

    【团队】[蓝莺]：放了，团队打点位置快来吃一波。

    【团队】[跳山时封轻功]：哎呀，不嫌弃的话要不要给老朋友分点四小药呀#可怜

    【团队】[蓝莺]：我嫌弃。

    唐门回得那叫一个干爽利落。

    进图的每一个恶人，本都以为今天中午的防守优势在我，结局必是是毫无疑问的胜利，顶多给浩气送个无关紧要的脆皮boss。

    可在14点过后，主战场的形势开始却悄无声息地转变着。

    封轻从丐王坡复活点狼狈地爬起，修了波装备后，丝毫不着急地打起坐来。

    这里还有无数重伤复活的恶人，在回营地的一瞬又马不停蹄地朝往米丽古丽boss点赶去。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波回援。连封轻都能在一次次的“无限补”中飞到气力值见底，可见刚刚那波对冲里，恶人谷全然不占上风。

    地图频道虽还没有出现碎言碎语，可团队频道里早已怨声遍天。

    【团队】[我们吃得起]：我的天，浩气这抱团也太稳了吧？真没有占坑吗。

    【团队】[封轻]：不急不急，一个米丽而已

    虽然嘴上在努力宽慰着队友，但封轻已经放弃继续往米丽古丽那处赶的念头，并开始在心里指摘起洛水横秋的不足。

    早在第二次团战重伤的时候，他就已经作出判断：米丽古丽该放弃了。浩气打boss的DPS虽然拉跨得厉害，但团抱得相当漂亮，几乎是优秀地站成一个圆点，被推被拉的人，只要还活着，都能速度归位。

    而且他相当笃定，刚才浩气指挥应当有一波很出色的行军走位，把将近一半的恶人被骗回了内城复活点，这其中包括身为恶人指挥的洛水横秋。随即浩气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冲到米丽古丽跟前，甚至还在boss点开了一个箭塔，“哒哒哒”一通不留情面的扫射。

    安逸久了的恶人，又有几人保留着修装备并随手买个神机雷的意识呢？于是这箭塔愣是活完了一个boss完整的生命历程，那些行动力快的、敢冲敢压的恶人玩家，便一簇又一簇地葬送在这猛烈炮火之下。

    浩气这载具用得是相当奔放，丝毫不在乎小分的得失，摆明了就只想冲boss。至于全场得分输赢，不在考虑范围内。

    也是输得习惯，都敢狂野起来了。

    反观恶人占着复活点优势，连冲两波却死伤惨重。若非对面输出实在不够看，像洛水横秋这般只为救个米丽古丽就无限消耗大团的气力值，怕是只会……

    封轻想到了一个极端的可能性，又用力拍了把脑袋，提醒自己不许再瞎想——横在双方之中的差距，真不可能仅凭几个空降帮会就能弥补。

    封轻在这苦思冥想着阵营大业，蓝莺那却只关心着团队配置。

    【团队】[蓝莺]：我去，怎么打架一小时掉线十多人。喊点奶喊点奶，团里都快没治疗了。

    她在地图频道又刷了一会组人广告后，陆续进来了好几个输出，团队阵容一时弥漫着股壮烈的血腥气，好像这一去红名堆中再也回不了头。

    终于，在仅剩最后一坑的时，全团人等到了一个药奶。

    【团队】[晚山茶]：你们好。

    这药宗还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全团上下的输出见之无一不感动——还是个会打招呼的灵素！会打招呼，是她作为大活人的铁证啊。

    【团队】[蓝莺]：你好你好！小可爱欢迎进团，打全程有福利！要不要顺便进个帮？

    蓝莺正在米丽古丽点跟着指挥一起冲，机关暗器疯狂往浩气人堆中埋，这还能抽空打字来个夹道欢迎，手速确实不凡。

    【团队】[晚山茶]：要。

    “噗……”封轻没憋住笑，一下破功。他是头次看到竟有人能如此耿直。别人随手打个收人广告，就立刻咬钩被钓走了。

    他将鼠标挪到晚山茶名字旁，见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帮会，倒也不怪人姑娘被钓就跑路了。大帮会既然朝她抛来了橄榄枝，有慧眼的鸟，就会择木而栖。况且，单就从晚山茶刚进团那声招呼来看，这或许也就是个单纯礼貌的小姑娘，想玩在阵营玩点热血的，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此时这个药宗的血线忽高忽低，看起来还在前线团战中奋斗。又突然被秒了个重伤，灰溜溜地回丐王坡复活，蹦到封轻身边，肩并肩打坐。

    【密聊】你悄悄地对[晚山茶]说：嗨小妹妹，PVP的话要不要来我们帮。我们规矩没狼烟的多呀。

    封轻那喜欢给蔺游舟使小绊子的老毛病犯了。虽然这样抢人不太厚道，但他实在很想过一把与藏剑那帮会抢人的瘾。

    【密聊】[晚山茶]悄悄地对你说：谢谢。但是很抱歉……我更想去狼烟。

    【密聊】你悄悄地对[晚山茶]说：狼烟帮主不是个好人，你没看贴吧吗，他的818都满天飞啦！

    【密聊】[晚山茶]悄悄地对你说：……他吗。我想，应该还好吧。

    封轻错愕。这年头除了狼烟那一票高管，居然还有帮蔺游舟说好话的人？他忍不住对这药宗上了几份心，并开始琢磨这人到底是不是狼烟里哪位高管的小号。

    谁知晚山茶并无意在此点作过多的纠结，反而在很认真地提醒封轻。

    【密聊】[晚山茶]悄悄地对你说：指挥还在喊无限补，你不去吗？

    【密聊】你悄悄地对[晚山茶]说：再补就中计了，指挥说的就一定对吗。我觉得米丽应该救不回来咯。

    此话刚一发出，封轻就做足了被阵营斗士指责不听指挥的心理准备。不料晚山茶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想——应当说，沉着得有些不似普通阵营玩家。

    【密聊】[晚山茶]悄悄地对你说：确实不该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