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射星走到他面前,问:“你还杀不杀得了我?”
汉子瞪着眼睛看她,半晌才恨恨道:“杀不了!”
她点一点头,又问:“那你还杀不杀我?”
“杀个屁,老子都打不过你!”汉子又气又恼。
陆射星笑着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不杀我了?”
汉子瞥她一眼,憋了半天才又说:“……要是你不杀我,那我也不杀你!”
“成交。”陆射星直接解开他的穴道。
那汉子大为震惊,似乎不敢相信她如此轻易就放了自己,半晌才道:“你……你真的肯信我?”
陆射星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软鞭,双手递还道:“毕竟你也肯相信我。”
汉子上下打量她许久,最后忍不住摇头道:“疯子,你们这些人果然都是疯子!小丫头,老子说到做到,你留我一命,我以后也不会再找你麻烦,咱们所有恩怨一笔勾销!”说罢,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又道一声告辞,头也不回就跳出院墙。
陆射星淡定地抹去唇边血迹,掏出白瓷瓶的一丸药,嚼着吃了,又转身,像没事人一样,举着书箱对书生笑道:“喂,你就这样扔过来,若是他劈烂书箱,你上京途中还怎么温书呢?”
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被刚才的事吓破了胆,但书生仍能镇定回答:“和人命相比,区区几本书实在是无关紧要。”
陆射星含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要多谢公子出手相救。相逢也算有缘,不如我们交个朋友?我叫陆射星,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是?”
书生也不是扭捏之人,大方回答:“在下姓崔,单名一个滢字。”
陆射星认真想了想,问他:“不知道是哪一个‘迎’字呢?”
崔滢微微一笑,转身到桌前,提笔蘸墨,认认真真写下一个“滢”字,举起纸给她看。
雨飘成丝,台阶上的青苔湿漉漉的,柴房窗框已被雨水浸得成了暗黑色,他站在窗后,一身蓝袍,微微笑着举起手中白纸,像极了一副被乌木框起来的、湿润而沉静的水墨画。
陆射星竟有些恍然,从他身上看到了那抹似曾相识的沉静身影。
她笑道:“崔滢,我想请你去酒楼吃一餐饭,也是谢你方才出手相助,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崔滢却有些为难,道:“陆姑娘,实在是不巧,今晚我与他人已有约,不便离开,还请你见谅。”
陆射星当然不会勉强他,便让掌柜做上一桌好菜给他送去,也算是个答谢。
亥时后,又下起了暴雨,打得瓦檐啪啪作响。
陆射星起身去关窗户,正好瞧见一个商人打扮的白胖男人去找崔滢,手中似乎还拿着一个包裹严实的画轴。
想必他就是那个和崔滢约好见面的人。
陆射星打了个哈欠,又倒回床上。
屋外暴雨倾盆,凉风透过窗隙吹入,带着丝丝凉意,但床铺柔软而干燥,这样的天气,没有比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更妙的事了。
夜色浓郁,很快过了子时,雨渐渐停歇,檐上雨水一滴一滴坠落,砸在石板上,像一支灵巧动听的催眠小曲。
床榻上的陆射星呼吸轻缓,已睡得很熟。
突然,窗隙里悄悄伸进一支细竹棍,一缕青烟缓缓吹散开来,没多久,陆射星的呼吸变得更沉了。
一个蒙面黑衣人轻轻推开窗户,跳了进来。他屏住呼吸,走了两步却又停住,摸出几根银针,向床上甩去。
陆射星闷哼一声,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这才放心地奔至床前,脚步轻得没发出一点声音,撩开帷帐时,右手已多出一把匕首,干净利落地对着陆射星狠狠一刀,“噗呲”一声,力道大得甚至捅穿了床板!
……这显然很不对劲。
他的匕首并不长,即使力道再大,或者陆射星的身材再纤薄,刀刃也应该会被骨头卡住,根本不可能将她捅个对穿。
他正发愣,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有个女子戏谑道:“好个笨贼,怎么杀人之前都不仔细瞧瞧床上躺的究竟是人还是一床被子?”
她说话的瞬间,黑衣人已从腰带里抽出软剑,手中剑光闪动,狠辣而迅猛地向她刺来,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困得她毫无退路。
他在片刻之间便能使出如此滴水不漏的剑法,冷静狠戾,招招致命,剑术之高超已十分少见,更不用说一招一式中显而易见的浓烈杀气。
陆射星才意识到,这一回的对手显然是个极老练的杀手。
但幸好,她只是扒在帐顶,仍有退路,深吸一口气,借着床帐的力往上一弹,划破帷帐,轻轻落在了房梁上。
黑衣人也已跃起,对她凌空一刺,快如闪电,裹挟着凌厉的剑气,直指命门!
千钧一发之际,她突地伸出右手,紧紧握住那剑尖。
原本杀气腾腾的剑气竟硬生生刹住,犹如疾风骤起,却戛然而平息。
黑衣人大惊,左手勾住横梁,右手使劲抽剑,以这把剑的锋利,即便她没被削掉半个手掌也是要断几根手指的。
可她岿然不动,双脚也仿佛生了根,稳稳扎在房梁上。
黑衣人果断翻上房梁,几乎是与陆射星迎面对峙。
这梁上久未打扫,已就积下厚厚的灰尘,他落下时衣角带风,免不了又荡起一阵灰尘。
他冷冷瞪着陆射星,这才发现,她并不是空手接刃,反而早在手掌上缠了厚厚一层床帷布,只是他的软剑十分特殊,剑身薄而窄,刃又极为锋利,没过多久,白布里就渗出显眼的血色。
两人僵持愈久,黑衣人却先吃不消了,握剑的右手青筋凸起,微微颤抖起来。
他一咬牙,暗暗使劲,可手中长剑依旧纹丝未动,更可恨的是,他甚至还看见陆射星朝自己笑着眨了眨眼睛。
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是时候了。”
话音未落,黑衣人果然身形一晃,直挺挺地往后栽去,嘭地砸在地上,除了可以说话,再也不能动弹。
他满眼震惊和不可置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恨恨道:“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陆射星轻轻落地,笑眯眯地指着横梁说:“灰尘好闻吗?小心有毒粉。”
黑衣人咬牙切齿道:“卑鄙!”
陆射星却笑了:“是你先用迷烟和毒针对付我,要说卑鄙也是你先卑鄙。”
他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陆射星却慢慢蹲下来,伸手要揭他面巾。
他瞪着陆射星,恐吓道:“你要是敢揭开,我一定……”
陆射星直接扯下,却突然愣住了。
肌肤白皙,眉清目秀,气质沉静得像一幅宁静而悠远的水墨画。
竟然是他,崔滢。
陆射星简直难掩失望与惋惜。
崔滢原本温和的眼中此时已经盛满腾腾杀气,阴冷道:“陆射星,我一定要杀了你。”
陆射星叹一口气:“不用‘一定’,你今天来,是‘肯定’要杀我。”
他怨毒地盯着陆射星,缓缓说:“我还会让你生不如死。”
陆射星又叹一口气:“现在是你落在我手里,硬要算的话,也该是我让你生不如死。”
“你!”崔滢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她却觉得有意思得很,抱着双膝仔细打量他许久,突然“咦”了一声,慢慢伸出手,抚上他面庞。
崔滢立时大怒,喝道:“你干什么!”
陆射星也不理,手指滑到他耳下,指腹稍稍用力,竟有一层薄薄的油皮被搓得翻了边。
崔滢忽然脸色大变。
下一刻,陆射星已将一张薄若蝉翼的人皮面具从他脸上撕下来。
面具之下,是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庞。肌肤苍白,嘴唇却泛着不健康的红色,鼻梁挺立,眉眼细长,眼尾稍稍上挑,左眼下一颗泪痣,双眸流转之时,眼神中不自觉便沾染几分勾人的风流神采。
这是一张足以用“漂亮”二字形容的脸。
也难怪他要戴一层人皮面具,毕竟要顶着这样一张脸去杀人,也实在过于招摇。
崔滢几乎气得发抖,眼中的怨恨像针一样刺向陆射星。
可她似乎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过了一会儿,轻声问:“我想问你……”
崔滢冷冷打断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射星不禁笑道:“我只是想问你叫什么名字,莫非你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吗?”
他冷笑道:“当然知道,而且也不怕告诉你,我叫谢九,你要是想寻仇,可别找错了人!”
陆射星惊奇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寻仇?”
谢九道:“因为我要杀你!”
陆射星仿佛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又怎么杀我?况且就算我要寻仇,也只会去找那个雇你来杀我的人,又关你什么事?”
谢九顿时又气又恼,咬牙道:“你看不起我?若不是你用下三滥的手段,我又怎么会输给你?有种你放开我,我们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陆射星撇嘴道:“我是女人,我可没种。”
“你!”谢九再次气结。
看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陆射星却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