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溯把纸飞机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他立刻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抱歉，"那人的声音依然温和，"不过这个纸飞机折得很漂亮。"他看了看手中的病历本，又看了看林溯胸前的住院牌号，"林溯是吗？我是肿瘤科的医生，叫时予。"

    林溯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把纸飞机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准备离开。但时予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你在写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林溯差点把病历本掉在地上。他抬头，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阳光从樱花树的缝隙间洒下来，在那人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男人约莫二十九三十的样子，戴着金丝边眼镜，眉眼温和，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肿瘤科主治医师时予"。

    "没什么。"林溯下意识地合上本子，声音很轻。他不习惯和医生有太多交集，尤其是在正常的查房时间之外。

    "我经常看见你在这里。"时予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每天这个时候，你都会来这里待一会儿。"

    这句话让林溯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在医院里是个透明人，没人会注意到他的日常。但显然，这个叫时予的医生一直在观察他。

    "这棵樱花树至少有五十岁了，"时予忽然说，"去年我们医院想砍掉它，扩建停车场。但是很多老病人联名写信反对，说这棵树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是医院的一部分。"他顿了顿，"你知道吗？樱花在日本文化中象征着生命的短暂与美好。"

    林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时予的侧脸上，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那一刻，林溯莫名想起了自己曾经在音乐厅演出时，聚光灯落在钢琴上的样子。

    "你是音乐人吧？"时予突然问，"我看你经常在本子上写东西，像是在谱曲。"

    林溯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病历本。"曾经是。"他说。那个"曾经"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故事。

    "音乐是很奇妙的东西，"时予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它能表达语言无法表达的情感。就像现在，如果要用音乐来形容这个早晨，你会写什么？"

    林溯愣住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认真地和他谈论音乐。在这个充满病痛的地方，似乎所有人都只关心他的病情，而不是他的灵魂。

    "大概...会是一首轻柔的小夜曲。"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有樱花落下的声音，还有..."他停顿了一下，"还有风的呢喃。"

    时予笑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真美。我很期待能听到这首曲子。"

    这时，时予的呼叫器响了。他看了一眼，站起身："抱歉，急诊室有事。"他正要转身离开，又回过头来，"对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明天这个时候我还会来。我很想听听你创作的故事。"

    林溯怔怔地看着时予离开的背影。阳光依旧温柔，樱花依旧飘落，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翻开病历本，在最新的那页谱子上写下一个标题：《樱花与晨曦》。

    时予离开后，林溯在长椅上又坐了很久。

    阳光渐渐变得灼热，樱花落得更密了。他翻开病历本，看着刚写下的曲名，却迟迟没有动笔。那个温润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像一支若有若无的旋律，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谱写些什么，却又怕稍一用力就会惊碎这份突如其来的灵感。

    "林先生，该回去打针了。"护士小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溯合上病历本，沉默地站起身。护士习惯性地要扶他，被他轻轻避开。他拖着点滴架往住院部走，脚步比往常慢了许多，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个早晨的记忆拉得更长一些。

    回到病房时，已经快到中午。隔壁床的大爷正在看电视，见他回来，笑呵呵地打招呼："小林啊，今天怎么在外面待这么久？"

    林溯点点头算是回应，默默坐回病床上。护士熟练地给他换上新的点滴瓶，叮嘱他按时吃午饭。

    "对了，"护士临走前说，"王医生说你下午的血检改到三点了，记得空腹。"

    林溯"嗯"了一声。他掏出口袋里的纸飞机，发现一角已经被压皱了。他试图把皱褶抚平，却不小心把整架纸飞机都弄散了。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王医生发来的消息："今天的抗抑郁药记得按时吃。还有，张医生同意下周和你见面，谈谈音乐治疗的事。"

    林溯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没有回复。他把病历本放在床头柜上，忽然注意到本子里夹着一片樱花花瓣。那是之前被风吹到病历本上的，已经有些蔫了，但还保留着浅粉色的痕迹。

    这让他想起时予说过的话："樱花象征着生命的短暂与美好。"

    多奇怪啊，在这个充斥着病痛和消毒水气味的地方，他遇到了一个会用这样诗意的方式谈论生命的医生。一个会注意到他每天的习惯，会认真倾听他谈论音乐的人。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林溯转头望向窗外。医院的樱花树在阳光下摇曳，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永不结束的粉色雨。

    他想起刚才时予离开时的背影，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起，樱花落在他的肩头，那个画面莫名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登台演出时的场景。聚光灯下，乐声流淌，掌声如潮，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命运会在未来馈赠他这样一场意外的相遇。

    "叮咚——"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一条陌生的消息："这里是时予。我从王医生那里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今天查房时注意到你的血检报告，有些指标需要调整，明天见面时我们可以谈谈。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聊聊音乐。"

    林溯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过了很久，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出两个字："好的。"

    发完这条消息，他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这种感觉很陌生，就像是多年没有演出的钢琴家，突然被邀请重返舞台的紧张与期待。

    窗外的阳光正好，樱花依旧在飞舞。林溯轻轻哼起一个旋律，是刚才在脑海中浮现的曲子。他打开病历本，开始在五线谱上写写画画。

    这一次，音符流畅地落在纸上，就像春天的细雨落在樱花上那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