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堆满奏折,承乾帝埋首其间提笔批阅,阿舍则在桌前摆弄几样玩具。不知过了多久,承乾帝一侧头,才发现阿舍不知什么时候放弃玩具,过来趴在了桌边,他托着下巴,小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承乾帝连批了一个多时辰的奏折也有些累了,放下笔道:“阿舍,玩具不好玩?”
阿舍笑眯眯道:“好玩的。”
承乾帝纳闷道:“那你怎么还来看朕批折子?”
阿舍眼睛亮亮的,满脸崇拜道:“我觉得父皇会写字,还写那么多,好厉害。”
承乾帝笑道:“你在宫外学过认字没有?”
阿舍摇摇头,道:“没学过。”
承乾帝微微一笑道:“你已经五岁,到了该学习的年纪,宫外环境恶劣,没有条件学习,进了宫就不一样了,这几日你先熟悉一下宫内环境,过几日朕就送你去崇文馆学习。”宫中惯例,皇嗣年满五岁就要入学启蒙,除了太子是在东宫由内臣专门教授,其余统一都在崇文馆学习。
阿舍听说可以上学,很是兴奋,转而又担忧道:“父皇,我从来没学过识字,要是学不会怎么办?”他看承乾帝写字笔画繁多各有轨迹,学起来似乎很难的样子。
承乾帝故作严肃道:“学不会,父皇就打你板子,打的屁股开花,一直到你学会为止。”
阿舍忙捂住屁股,惊恐道:“学不会还要挨打,父皇,那我不学了行不行。”
承乾帝哈哈笑道:“真是傻孩子,朕逗你玩呢。学习非一日之功,学不会慢慢的学就是,何况你又不是笨孩子,只要勤学不辍,总能学会的。”
阿舍闻言放松下来,想想又道:“父皇,明天舅舅要进宫,不如今晚你教我学写一个字,我学会了明天让他看看,舅舅保管会大吃一惊的。”
“好啊。”
高庸当即取来白纸铺在桌上,承乾帝提笔蘸墨,教阿舍握住笔杆,然后覆着阿舍的手落笔纸上,写下一个字。
承乾帝指着字道:“阿舍,这个字念舍,就是你的名字。”
阿舍仔细端详纸上墨色,这是他第一次执笔写字,写的还是自己名字,像是忽然见到了一个亲密无间却又未曾相识的朋友,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很快他又有所发觉,惊喜道:“父皇,你看,我的名字好像一座小房子,上面是屋顶,下面还有门口呢。”
承乾帝点点头道:“舍字确有房屋之意,咱们常说左邻右舍,用的就是这个舍字。”他松开手,“这个字朕已教给你,你记住了么?来,你自己写一个试试。”
阿舍嗯了一声,努力模仿承乾帝的字迹复写了一遍,只是写出来歪歪扭扭,没有骨架,好像被风吹倒的一座小房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羞道:“父皇,我写的歪了,再重新写一个吧。”
承乾帝并不责备他,反而鼓励他道:“你才学,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倒也不必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阿舍摇首道:“不行,明天我要把我学会的字拿给舅舅看,今天一定要把这个字写好。”
承乾帝赞许道:“好孩子,有志气。”他命宫女搬来一张小桌,让阿舍在桌上专心练字,整整一下午,阿舍伏案苦练,累了就甩甩手臂,却一刻都没离开桌子。
暮色微沉时,承乾帝检查他的字,颔首道:“功夫不负有心人,阿舍,这个舍字你只练了半天,已写的横平竖直,字迹端正,进步之大让人刮目相看。”
阿舍仰面,问他道:“可我的字和父皇比起来还差好些呢,什么时候我能写的和父皇一样好?”
承乾帝道:“莫急,凡事循序渐进,不要贪快,总有一日你会赶上朕的。”他看看天色,“天快黑了,你写了半日也该累了,歇歇手,明日再写不迟。西侧殿那间寝室也该收拾好了,你随朕回去看看满不满意。”
两人回去后殿,西寝已经准备完毕。
本来西寝里面桌椅床榻等物都一应俱全,只是因是帝王寝室,里面布置的颜色以明黄居多,阿舍使用不合规制,如今全换了淡淡的青色装饰,又添减了一些物件,摆了几盆新鲜漂亮的花卉,整间寝室焕然一新。
一进门,阿舍就喜欢上自己的新寝室,不为别的,因为这间寝室有一张象牙软床,帷帐高挽,锦被柔滑,只一眼就知道躺上去睡觉会有多舒服。
之所以他对床这么看重,因为从前住在草屋时,里头只有一张单人薄板床,常婆婆年纪大了理所当然要睡在床上,他就只能打地铺。草屋地处荒野,地上常有虫蚁爬行,时不时咬他一口,他皮肤嫩不耐咬,很快身上就又红又肿,只能吐口唾沫减轻痛痒。
到了冬天,虫蚁之患倒是没了,可天寒地冻,他睡的草席上只有一床薄被,还要折成两半,半铺半盖,寒风凛凛,地气阴阴,冻的他整宿睡不着,常婆婆却在木床上呼呼大睡。
每到这时候,他就渴望能有一张独属于自己的小床,不用多奢华,只要能让他安心温暖的睡好觉就可以了,现在梦寐以求的床有了,他就很知足了。
看过寝室,阿舍对一切都很满意,承乾帝又拨了四个宫女四个内侍服侍他,安排好后两人一块用过晚膳,承乾帝命人为阿舍沐浴更衣,随后坐在床侧守着他睡觉。
说来好笑,承乾帝虽有多位皇子公主,但他并不喜欢哄孩子睡觉,除了太子因自幼丧母住在紫宸殿那几年偶然生病时他曾这么做过,别的皇嗣都没获得这种待遇,而今他化身慈父姿态亲自哄睡阿舍也是为了树立他对阿舍偏爱的假象用来迷惑外人罢了,明明是违心之举,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却并不反感,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阿舍这孩子生的实在是太漂亮,让人忍不住对他格外宽容偏疼。
阿舍白天睡了些,其实并不很困,不过还是乖乖躺在被窝里,感受从未有过的温馨,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睡着。
承乾帝等他睡熟,轻轻抬脚离开西寝。
寝室外高庸早就等候向他汇报。
承乾帝道:“事情查清楚了?”
高庸向前几步,低声道:“遵照皇上吩咐,奴婢找了几个侍卫去查小皇子的来历,凑巧发现张常氏从容府逃离,一路东躲西藏,侍卫们追上去将人抓住后严加审讯,她一害怕就老老实实全交代了。据她说小皇子的确不是贤妃遗子,乃是她收养的一名孤儿,只是因为长得和贤妃娘娘相像,被容晋偶然发现后特意伪冒成贤妃遗子送进宫来,所谓的证人证物全是假的,所有一切都是容晋的骗局。”
承乾帝冷笑道:“贤妃早就被皇后害死了,尸身都已化成白骨,若不是朕早知内情,说不定真让容晋蒙骗过关了。”
高庸道:“是啊,容国舅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贤妃其实根本不是坠崖身亡,而是死在皇后娘娘手里,更不知道皇上其实对皇后娘娘的所做作为和贤妃娘娘死亡原因了如指掌,他自认为精心编造的骗局在皇上眼里根本就是一场拙劣不堪的闹剧,可即便容国舅做的这么过分,皇上却没惩治他,相反还配合他演了一出,恕奴婢愚笨,难道皇上此举是另有深意不成?”
承乾帝哼一声,道:“不错,容晋骗到朕头上,本来碎尸万段也不足惜,朕本来是没打算饶过他,可见到皇后那一刻朕就改变主意了。”
高庸道:“皇上,这是为什么?”
承乾帝道:“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却嫉妒贤妃得宠,竟敢派杀手残忍杀害贤妃和她腹中骨肉,如此毒妇朕一直想给她个教训,从前苦于没有机会,容晋送阿舍进宫正合朕意。皇后不是厌恶贤妃恨不得她消失吗?朕就把顶着那样一张酷似贤妃的脸的阿舍留在宫里,皇后每每见之必定如鲠在喉、心如芒刺,生生遭受这种折磨也算是给贤妃报仇了。”
高庸进言道:“皇后犯了大错,皇上想惩罚她无可厚非,可阿舍并非真的皇子,常留宫中恐怕不妥。”
承乾帝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道:“阿舍今年才五岁,朕就留他十年即可,他虽只是朕惩治皇后的一枚棋子,不过念在他称朕一声父皇的份上,这十年间朕会待他如同亲子,让他享尽人间富贵。”
“十年之后呢?”高庸问。
承乾帝低头喝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阿舍已有皇子名分,他活着后续麻烦太多,十年之后,朕会安排他暴毙身亡,赐他皇子哀荣,如此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阿舍只是一枚棋子,在承乾帝心中压根不值一提,高庸虽然可怜阿舍,但也没有办法,他嘴角动了动,道:“皇上,那张常氏怎么处理?据她自己说她之所以和容国舅同流合污,是因为容国舅出言胁迫,她自知欺瞒皇上大逆不道,良心难安,又担心容国舅事成之后杀人灭口,所以才趁其不备找机会逃出容府,但因知道的太多,容国舅不可能轻易任她逃走,这会在外面正翻天覆地找她呢。”
承乾帝手指在腿上敲了敲,淡淡道:“容晋找她怕的是她泄漏阿舍的底,朕如今要留用阿舍,同样不能让任何人坏了朕的好事,不管张常氏是否被迫和容晋合作,她知道的事情的确太多,放出去就是隐患,知道了吗?”
有隐患就要消除,高庸一点即明,立刻道:“皇上的意思奴婢明白了,不会让皇上有后顾之忧的。”
承乾帝点点头,又道:“另外,今日容晋前脚刚来,皇后后脚就到,她来的这样快,別是朕身边的人充当她的耳报神,你将紫宸殿所有宫女太监全都排查一遍,看谁向皇后通风报信的。”
高庸道:“皇上是不是多心了,紫宸殿所有伺候皇上的人都专门训练调教过,不可能多嘴多舌,再说皇后娘娘往常也常来紫宸殿面圣问安,今日恰好撞见容国舅,多半是凑巧吧。”
承乾帝摇摇头道:“不是凑巧,皇后做的银耳莲子羹朕吃过多次,什么味道一清二楚,今日这碗却差些火候。皇后向来做事认真,不可能不知道这碗粥还没熬煮到位,她不到时间就停火起锅,恐怕是忽然之间得了消息,匆忙赶来,一时间顾不得其他了。”
高庸一惊,跪地道:“皇上明察秋毫,奴婢这就把紫宸殿所有人一一排查,定然揪出这个向皇后传送消息之人。”
“你去办吧。”承乾帝挥手让他退下。